第二十八章
鸿枚也顺着曲艺仓皇而落的泪眼之处,看见了楼顶那枚红星点血在缓缓的挥动,那应该是赵彤指中燃烧的香烟。在这初春的午夜里,与其说这样的景象是一种挥别,不如说更透着诡秘的诅咒,想到这儿,鸿枚在曲艺的怀中也觉得不寒而栗,因为她感到曲艺此时比自己还要无能为力的虚弱。
长江宾馆是A省比较著名的一家四星酒店,大理石的光鉴地面厚重庄严,巨型的旋转水晶吊灯豪华气派流光溢彩,先进的音响设备中刮出温柔轻快的乐曲,训练有素的门童优雅稳重的引导着赵彤来到了同样大理石质地的棱角分明地总台前。
挂满各国时间的时钟前面,一张微笑的比春花还要灿烂的笑脸迎接了赵彤:“您好,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想知道这个应该在几楼?”赵彤把自己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仔细辨认了邀请函之后,服务小姐依然含笑:“哦,您从这里向右拐,搭乘单号电梯,在9层下就可以了。您的房间钥匙是9009号,请您拿好。”
赵彤顺着服务小姐的指引看了看右边的电梯,接过来自己的房间钥匙牌,想了想又问:“那么,我们这次的会议在哪里开?”
“哦,我查一下。请稍等。”
“哦,网络新作笔会是吗?”服务小姐的效率比较快,马上就找到了。
“是的。”
“会议在11楼,不过,你们这个会议应该是在下午。上午这间会议室有其他会议,是关于汽车展销的。所以,您下午去11楼就可以了。”
“谢谢。”
“不客气,有什么需要请打总台电话。祝您愉快!”服务小姐礼貌得当的与赵彤再见。
去签到处签过名字以后,赵彤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客房走廊加厚的波斯印花地毯一直延伸着赵彤头重脚轻到房间。房间是双人标准间,落地的双层栗色窗帘,随着打开的窗缝钻过来的风摇曳阿娜,窗帘边缀的流苏顺畅光滑,风吹帘动,流苏就在赵彤的心头暧昧的黯然销魂。摔在及尽奢华的白缎床褥上,赵彤无助的拥着同样细腻轻软的白缎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孔。颓败疲惫仿佛呓语般的抽泣,空茫隐约的回旋徘徊在高高的屋顶。
会期是五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赵彤实在顶不住了。无数陌生的面孔、无数佳肴生猛、无数要握的手、无数要久仰的人,她再不躲开一定会窒息而亡,所以赵彤决定为了自己活命,今天晚上的舞会就不再参加了,趁早连晚餐都索性躲了,不在大宴会厅吃,悄悄地去一层的自助餐厅安静的吃一顿,然后再说然后的事情!
小米粥、蛋黄包、素三样小菜、豆腐乳、芝麻酱、红辣椒,五彩缤纷的让人看了就赏心悦目特别有食欲。虽然会议期间赵彤逢人都是一副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的样子,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千疮百孔。这种双重的强颜欢笑让她心神具碎疲惫入心。她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根本没有正经的吃过东西,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不等会议结束自己就挂了(港台语:死掉)。所以,今天晚上必须吃顿舒服的,哪怕逃跑也在所不惜。
坐在角落里,赵彤心满意足的吃着自己的晚餐,这看比那大宴会上的强太多了,起码随心所欲。吃着赵彤就想起来红军,红军曾经告诉自己他得了种怪病,特别不好治愈。当时赵彤十分焦急,着急的问他难道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红军就坏坏的一笑告诉她,说容易也容易,就是他开始讨厌吃家里的饭,朝思慕想的喜欢吃酒席了,呵呵!看来,应该让红军来会议上,他一定吃的游刃有余。
正在暗自发笑,就见服务员手拖着一大份大闸蟹放在赵彤可怜的小桌子上。由于赵彤想安静,所以就找了个最隐蔽最小巧的桌子(两人大小的餐桌)。那盘,几乎是盆的大闸蟹夸张的堆在赵彤的小桌子上,好像整个小桌子都不堪负重泱泱可及。
“喂!对不起,你是不是弄错了?”赵彤从来还没有听说过自助餐厅有上菜这一说呢?慌忙叫住正要离开的服务员。
谁知服务员并不理会透过堆积如山的大闸蟹喊叫自己的赵彤,而是冲自己转过来身的方向叫:“你看,我说让你自己端过来吧!你不来,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吃呢?净给我添麻烦,你自己搞定,我后面还忙呢!”
言罢,服务员扬长而去。剩下满腹狐疑的赵彤在那里坐立不安的东张西望,离赵彤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坐着四个男人,他们的桌子上也有成盆的大闸蟹支支叉叉地陈列着,除了大闸蟹以外还东倒西歪着不少酒瓶,连他们手中的酒杯都开始有些拖泥带水了。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甲克衫的男人步履还算稳重的向赵彤走来。走近了,赵彤定睛一看,马上恨不得一头攮进那堆面前的大闸蟹里面。儿时由于我们认识的人有限,生活圈子也窄,所以我们总认为世界很大;可随着我们年龄、阅历、朋友的增长,逐渐的,我们就发觉其实世界在悄悄的变小。现在,赵彤就遇上了世界变小的情况。
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的赵彤感到自己的小桌子对面坐下来一个人,那就是说那个黑色甲克衫的男人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远处桌子上剩下的那三个男人突然因为什么笑了起来,这笑惊到了赵彤,她条件反射的朝那边看了一眼,等再想低下头的时候,目光就被对面的男人截住了。
“怎么,想不起来我了?”
“想不起来就不会一直低着头了。”赵彤细声嘟囔着,有些担心会议上的谁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哈哈哈哈,真高兴你还记得我这个人。”男人爽朗的大笑起来。
“……”
“哦,刚才那个服务员是我的同学,在这里当大厨,是不是吓住你了?”男人依然笑着说。
“没有,不要紧,就是天上掉大闸蟹一下子不太适应。”
“哦,大闸蟹凉了就腥气不好吃了,你还是趁热吃吧!”男人很在行的告诉赵彤。
“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还是退了吧!”赵彤无不为难的。
“那怎么行,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道歉呢!我……”
“能不能不提上次的事情?忘记吧!”赵彤拦住男人的话头,脸已经红的比大闸蟹还敬业。
“好好,不提,不提。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这里帮助朋友开个会,帮助打印资料什么的。”赵彤临时说了谎,她不希望这个男人知道自己过多。
“哦,那我们可真是一样啦!”男人兴奋的叫到。
“什么?”
“是这样!我的朋友,就上次开车的那个,那个大‘切诺基’的主人。他是开卖车行的,主营大‘切诺基’。也卖些索纳塔、一汽马自达、普力马、三厢POLO、伊兰特什么的。”男人如述家珍的给赵彤介绍。
“对不起,我不了解车,也没打算买。”
“哦,对了,对了,女人怎么会喜欢车呢?我们家的大妞也经常抗议我老讲车,呵呵!”男人又大笑。
笑是可以传染的,赵彤不禁也被男人的愉快给带动了。见赵彤笑了,男人又说:“我给朋友打工,这几天在这里开春季展销会,就住在这里。你也住这里吗?”
“是的,也住这里。”
“这可真巧,我住6006。”
听见男人这么说,赵彤又笑了:“我保证不是和你开玩笑的,我住9009。呵呵!”
男人一愣,随即也大笑起来,气氛比刚才有了日新月异的改变,赵彤感到这个男人并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男人提议:“要不这样吧!你和我们拼个桌子,一起把大闸蟹干掉,怎么样?能喝些酒吗?”刚刚问完男人就恍然大悟的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说:“怎么不会呢?应该还是可以喝点的,上次还和我抢‘粮食’来着!”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记性怎么这样好啊!赛过狗了。”由于男人老提上次自己的洋相事,赵彤忍不住调侃男人。
“当然记忆深刻啦!你看来还不是同道中人,不明白抢人家心爱之物的厉害!好了好了,走,我帮你端过去,一会喝些酒,大闸蟹是凉性的,喝些酒对肠胃比较好!”说着男人热情的端起来赵彤桌子上的东西就走。
赵彤听见男人说‘大闸蟹是凉性的,喝些酒对肠胃比较好!’这些话的时候心中有些感动,细致的关怀在人凄凉的时候总是格外妥帖。跟着男人,赵彤优雅的走了过去,赵彤的到来引起那个桌子上的男人们一阵小小的骚动,男人们忙着归整桌子上的物品,还为赵彤拿来了餐具。
“这是我们中的余总,余峡。我就被他剥削压榨的。私下我们尊敬的称他臭鱼烂虾,呵呵!日本名字。”男人指着一个满头微卷头发的男人给赵彤介绍。被介绍的男人也不恼,依旧含蓄的微笑。
“这个是萧同老师,喝高了以后就不是老师了,那时候就成了‘麦霸’。”
“你才‘麦霸’呢!净在妹妹面前诋毁我的光辉形象。千万别听他的,知道为什么他毛稀吗?就因为他坏的了。”这个被指的男人可没有余总好脾气,马上反唇相讥起来,这难免又引起来一阵哄笑。赵彤突然发现今天晚上自己笑的非常开心,她不知道自己面前是怎样的一些人,可是她明白来自这些男人的快乐都是发自内心的。
沙特王宫的外籍家庭教师弗兰西斯·霍勒曾经说过一句被美国《纽约时报》评选的十大金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快乐的男人,才能带给女人真正的快乐!”赵彤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你好,我是齐若堂,自己开画廊,也创作。有机会请妹妹去我的画廊看看,多提宝贵意见!”赵彤正被他们一口一个‘妹妹’的叫的应接不暇,不经意坐在自己左侧的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向她做了自我介绍。
“好好,已经有人等不住了,呵呵!老堂,你又开始迷惑小妹妹了不是?”男人取笑那位问质彬彬的齐若堂。
“哦,还有刚才回后厨忙去了的那个叫徐明,不要看他是个厨子。他可还有个副业啊!绝对的国家级‘黑裤衩’。”萧同与余总碰了个杯,冲赵彤说。
“最后就隆重推出我自己这道极品大菜了。你好!我叫殷勤,是的,就是殷勤的殷勤。好记吧!”黑色甲克衫的男人终于说到了他自己。
“大家好!我叫赵彤,非常普通的名字。”赵彤礼貌的与大家打了招呼。
“妹妹也有个彤啊!不知道是那个同啊?”萧同激动的问。
“是三撇的彤,你呢?”
“我少三把‘刷子’。”萧同故做沮丧的回答。
“那刚才那个徐明,什么国家级‘黑裤衩’啊?”赵彤不解。
“裁判不就是穿‘黑裤衩’吗?”余总给赵彤解释。
“那么,你们这样的背景,真不明白是怎么成为朋友的?”赵彤的确这样想。
“哦,因为我们都是中学的同学,在一起相识快二十年了!”殷勤为赵彤挑了个有蟹黄的大闸蟹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一会儿就凉了,快吃,快吃,不要客气。”齐若堂招呼大伙。
席间,这群大男人不停的出彼此的窝囊,逗得赵彤笑逐言开,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与殷勤曾经有过那样尴尬的经历。
“八五、八六年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参加工作,工资少的可怜,可是大家玩的特别开心,说去哪里就去哪里,非常自由,也少顾虑!不像现在这么牵绊。”殷勤刚刚说了开头,齐若堂马上就接了过去。
“有一次,我对殷勤说咱们去北京玩吧?然后,我们两个就给单位请了假,说走就走。”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请了假,单位再想找,也通知不上了。”萧同也插嘴。
余总只是微笑喝酒,对于他们几个的讲述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火车票多少钱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便宜。到了北京,我们就那个天南海北的逛啊!各个景点的门票都比如今便宜许多。”殷勤说着又给赵彤挑了个大闸蟹。
“可逛着逛着我们就渴了,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有这么多矿泉水、饮料什么的可以选择。我们就找了一个卖萝卜的。”齐若堂与殷勤配合默契,赵彤几乎插不上话,她也不想插话,就想赶快往下听。
“萝卜就是现在我们说的那种‘心里美’,水分特别多,解渴极了。”
“我们拿着小刀去了皮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吃,边吃殷勤还不服气的对我说‘人家首都的国民素质就是高,看看,人家一个卖萝卜的农民普通话都说的这么标准,难怪我们那里撵不上哩!’当时,就把我给乐呲了!”齐若堂笑得托了托眼镜。
殷勤终于笑出声来,大家都笑的前仰后合不亦乐乎。赵彤更是被他们精彩的讲述逗得上气不接下气。想想八六年,自己还在B市只是个中学生呢!这不由得又使她想起了母亲在那年得病,自己认识了光辉、红军、胡联他们。可是,在A省的另一个地方还有着这样一群初生牛犊闯京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