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第一次死里逃生
年近八十的外婆，双鬓早已白发斑斑，但身子骨却很硬朗。
蓉儿没来的时候，外婆是自己摇井打水提回家，自己生火做饭的。外婆还种了菜园，养了十几只鸡。蓉儿来了后。早晨，帮外婆摇井打水。那井的木棒子比蓉儿还高，蓉儿顶着小脚尖儿，一下一下地上下压着，水就从出口处吐了出来，外婆把木桶在下面接得满满的。太阳升高的时候，蓉儿跟着外婆到菜园子里浇水施肥。外婆的菜种得绿油油的，一行行整整齐齐。太阳落山的时候，蓉儿就帮着外婆喂那十几只鸡，还捡回鸡蛋给外婆做晚饭吃。月亮爬上来的时候，外婆和蓉儿坐在梧桐树下，外婆摇着那把大蒲扇给蓉儿讲着美妙的童话故事和神话传说……
外婆是个有心的人。为了治好蓉儿的腿，外婆每天总要爬山采各种草药，蓉儿就在山脚下等着。外婆那白发银丝在高高的山腰上飞扬，蓉儿看得心惊胆颤的同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为了使蓉儿尽量少做恶梦，晚上外婆总不停地讲童话故事，往往蓉儿就在这甜蜜的童话里渐渐睡去了。夏天的蚊子很多也很大，外婆怕蚊子咬校猴女，就把大蒲扇不停的摇来摇去。
有一次，蓉儿睡了等她再睁开眼，却看见外婆坐在身旁仍抓着大蒲扇在给她赶蚊子！看看窗外，天都亮了。蓉儿问外婆：“外婆，你怎么不睡呀？”“呵呵~”外婆慈祥地笑了笑说：“蓉儿睡着的时候，总说蚊子咬。外婆就替蓉儿赶蚊子啊！”蓉儿看见外婆苍老的脸边，憔悴的白发零乱地散落着，那一刻她发誓：长大了，一定要让外婆吃好的，穿好的，住大房子！
在外婆全心全意的照顾下，蓉儿的腿奇迹般长出一块块完整的皮肤，那皮肉糜烂痛不堪言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只是落了个后遗症，就是腿里面像长了毒瘤似的偶尔会复发一下，但过一二天又会好。至于恶梦，好是好点了，可仍有间断。
当蓉儿四岁生日那天，外婆对蓉儿说：“蓉儿，明天外婆要送你上学去。你说好吗？”
蓉儿一听上学就乐了：“好啊！幼儿园里有好多小朋友玩！”
外婆笑了说：“蓉儿，外婆是要送你去念一年级，不是幼儿园！”
蓉儿一听愣了愣说：“妈妈说，要七岁才能上一年级，蓉儿今年才四岁，怎么去念呢？”
外婆拍拍蓉儿的额头说：“因为蓉儿聪明啊，外婆相信蓉儿一定能考进一年级！”
当年，还不是义务教育，上一年级还是要通过考试的。第二天，外婆牵着蓉儿的手去了小学学校。一位二十几的年轻女教师接待了她们。
蓉儿听见外婆和那位年轻的女教师说“她六岁半了，营养不良才长得矮，但脑子聪明。今年九月底满七岁，可那时开学已好久了所以现在送来。”
年轻女教师笑得很好看，她打量了一下蓉儿，笑着说：“挺漂亮的孩子，就是瘦小了点。”然后问蓉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蓉”
“今年几岁了？”
蓉儿看了看外婆的脸，低着头说：“六岁半。”
“会数数吗？”
“会！”蓉儿一听数数就来劲了，主动从一数到一百，一个数都没有拉下。
年轻女教师似乎很满意，然后拿起一块色板，指着中间的一条问：“这是什么色呀？”
“蓝色！”
“那这呢？”
“红色！”
“这孩子真聪明！”女教师对外婆夸着，然后问蓉儿：“你还会些什么呀？”
“我还会唱歌跳舞！”说完蓉儿就唱起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一边还跳起舞来，直惹得左右的家长孩子们都围了过来。
“好了，填了这张报名表，交二元钱。后天，来参加考试吧！”年轻的女教师说。
就这样，蓉儿顺利了取得了名额。考试，是在三天后。
外婆给蓉儿突击了一下平时所学，然后叮嘱蓉儿不要害怕，自然发挥之类的话，牵着蓉儿的小手儿向学校走去。早上，外婆还破例给蓉儿买了块油饼吃。“上学，真是件好事儿！有小朋友玩，还有好东西吃。”蓉儿边咬着油饼边想着。到了学校，报了名字后，蓉儿和一排小朋友就由老师领着进了考场。外婆和其他小朋友的家长们都站在教室窗户外紧张地瞧着。试卷没发之前，蓉儿四处瞅瞅，发现别的小朋友都比个儿高大，看来自己是最小的考生了。这么一想，不免有些紧张。这时，她看见外婆就站在正对着自己的那扇窗户前，冲她温和地笑着。一下子，蓉儿的情绪就平缓了下来，她也冲外婆笑了笑。
试卷下来了，蓉儿一看，都是些很简单的题。比如：横竖笔画的写法，二十四个拼音字母的填补，三加二等于几……等等这类。不出二十分钟，蓉儿就全做完了。她伸伸手，准备交卷了。她看看外婆，外婆正和她比画着什么，很快她就明白了。外婆是要她再仔细检查一遍，不要太早交卷。进考场前，外婆就千番叮嘱了：“不要早交卷，一定要等到交卷铃响再起身离开。”蓉儿冲窗外的外婆点点头，认真地检查起试卷来。第一遍检查完了，发呆，然后再检查再发呆，就这样蓉儿硬是坐到了交卷铃响的时候，才起身出了考场。
早候在门外的外婆，一把抱起蓉儿说：“咱孙女真乖！走，咱回家，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外婆，你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吗？”蓉儿奇怪地问，因为她听到其他小朋友的家长都这么问。
“傻孩子，考试已过去了啊，过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去想它了。交给老师们吧！”外婆说。
第二天，榜出来了。
外婆拉着蓉儿去看了，第一个名字就是：白蓉。蓉儿第一次看到外婆乐得脸都笑成了花，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外婆那么高兴。只当是自己进了学校了，外婆高兴就是。于是，年仅四岁的蓉儿成功地走进了小学一年级教室。
第一学期很顺利地过去了。可第二学期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
每天早上和放学，蓉儿都是外婆一个人来送来接。可其他小朋友，都是妈妈送或者爸爸接。慢慢地，蓉儿看着其他小朋友被妈妈牵着的情景就想了自己的妈妈，看到别的小朋友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就想了自己的爸爸。这样想着想着，眼睛就红了。但是懂事的蓉儿，总在外婆没来之前就擦干了眼泪。直到有一天放学，同桌小强的妈妈来接小强了，小强无意地问了句：“蓉儿，怎么每次都是你外婆来接送你呀？你爸爸妈妈呢？”蓉儿听了，低着头小手儿直拧着衣角却答不上来。旁边的小朋友听见了，也凑过问了。
小红问：是啊，蓉儿怎么从上学到现在，都只见到你外婆啊？你爸爸妈妈呢？
小奇说：是啊！你爸爸妈妈呢？！
花花说：你外婆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要来接送的。你爸妈也太不好了！
小强又问：蓉儿，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呀？！
蓉儿终于生气了，她抬起红红的小脸大声说：“谁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有！”
“那怎么没见过你爸妈来学校接送你呢？”小朋友们问
“我有爸爸妈妈！＃涵再说，我就揍谁！”蓉儿崩着红红的腮子吼着“我爸爸妈妈会来接送我的！”说完，蓉儿挤开人群，含着眼泪跑出了学校，她不想在小朋友面前哭。
一路上，蓉儿飞快地跑着，眼泪也飞洒了一路。她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那穷困的乡村，也想起了三岁那年爸爸妈妈丢下她的影子……。一年了，妈妈还好吗？爸爸不凶了吧？尤其是疼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来看我呢？蓉儿终于想妈妈了，好想好想。
回到外婆家，外婆已不在家了。蓉儿这才想起，刚才自己一生气没等外婆来接就跑了回来。她坐在台阶上，想来想去。想了会儿，一拍大腿似乎决定了件大事。她从小书包里拿出个小本子，撕了一页，用铅笔在上面写了行字，塞在木门缝隙里。匆匆转身，就朝大路上跑去。
不一会儿，外婆急急地从学校赶回来了。有位小朋友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外婆了。外婆好担心地赶回来，却不见了蓉儿。见门缝里一张白纸，外婆抽出来展开一看：外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现在回家看妈妈，我想妈妈了。蓉儿。
这纸条像根木棒狠狠地砸在外婆的头上！外婆清楚地知道，从这里到白蓉妈家有三四十里山路，弯弯曲曲。熟路的成年人，骑自行车都要四五个小时，何况才四岁的孩子？更何况，蓉儿根本不知道路呵~！这一急，外婆差点晕了过去。她跌跌撞撞向支部书记家跑去，支部书记家里有部电话。外婆懂得怎么打电话，怎么拔回白蓉妈的村长家。
“喂，村长家吗？我是白蓉外婆啊！”外婆喘着粗气说；
“哦，是外婆啊。要白蓉妈接电话吗？”村长和气地说。
“不了，离得太远。麻烦您带个口信给白蓉妈，好吗？”外婆说
“行。您老人家别急，慢慢说。我一定给带到。”村长说
“您就告诉她，蓉儿、蓉儿她一个人走了，跑回家找妈妈去了。”外婆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好的，您别急，我叫白蓉妈到路上接去！”村长挂下电话，就向白蓉家跑去。
这会儿，蓉儿正在路上吃力地走着。在她记忆里，从家里到外婆家她仅走过两次。第一次，是她刚满一岁的春节，妈妈抱着她坐爸爸的自行车来的，她坐前，妈妈坐后。第二次，就是去年妈妈和爸闹离婚，带着她回外婆家。那时妈是带着她坐一辆客车来的。但是，现在天都快黑了，客车是早没有了的。只有凭着她脑子里仅有的点点记忆，来走路回家了。走着、走着，肚子就叫了，这时她才想起她还没吃晚饭呢！可是，现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能上哪找吃的呀？蓉儿只好有气无力地走着，脚步越来越慢了。转弯处，捡得一根断了的树枝，去了叶，就当拐一点点驻着地面走着。
幸亏小书包里，还有个校寒壶，那是外婆每天上学前给她装茶水的。今天还有些没喝完，蓉儿肚子叫的时候就喝一口水。靠着这半壶水，硬是走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这样晕晕沉沉地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天是完全黑下来了不见了五指。隐隐约约中，她仿佛听到妈妈的喊声。她马上加紧了脚步！又过了一个山头后，终于看到前面有点点灯光了，可蓉儿仍清楚那不是家。农村灯光，没有那么多那么亮。这会，她又听到了妈妈的喊声！越来越响了！蓉儿忙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妈——妈~！”声音回荡，传到了正寻找女儿的白蓉妈耳朵里。
白蓉妈寻找到了，抱着奄奄一息的蓉儿亲了又亲，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对女儿这番举动，白蓉妈是又爱又恨。爱女儿，想念自己不远千里回家看她；恨女儿，做事鲁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跑回来了，这一路要遇上个三长二短可怎么办？
她搂紧女儿说：“妈生怕你找不着路呵，没想到你还真走对了。这一路好几个岔口，你是怎么知道走的？”
蓉儿钻在妈妈怀里抹抹眼泪很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啊，就凭着映象瞎走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对了还是错了，刚才我还好害怕走错了呢！”
这对分离了一年的母女，终于相见了！
白蓉妈抱着蓉儿，踩上自行车，回了家。到家时，白蓉爹还没有回来。在蓉儿不在家的日子里，白蓉爹对白蓉妈好多了。最起码不摔盆子，打人了。只是仍是早起晚归，整天不见人影。蓉儿回家的事，白蓉爹也不知道。白蓉妈一边给蓉儿做饭，一边想着呆会怎么和白蓉爹说。一会儿，饭做好了。白蓉妈看着蓉儿狼吞虎咽地吃着，心里又一阵难过。分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这会见一面却似跟做贼似的。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法子来。收拾了碗筷后，她抱着女儿睡觉，眼睛却睁着。
自结婚以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迟钝了，不知是给白蓉爹打的，还是自己在这婚姻里渐渐麻木了。如今，她竟对白蓉爹有种畏惧感。对于白蓉爹这样早出晚归，她不仅习惯了，而且更希望他这样下去。甚至每天晚上，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她心里就有种莫明的紧张。这还叫不叫婚姻？白蓉妈已慢慢变得和这村里的村妇一样麻木了，不去想了。现在，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今晚怎么过？如果瞒过了今晚，明天还要把她送到外婆家吗？可自己真舍不得女儿。白蓉妈心里的矛盾激烈地斗争着。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开门锁的声音响了。睡着的蓉儿，竟被这细微的声音弄醒了。她死盯着门，身子不由自己地向妈妈身后躲。而白蓉妈，也像来了鬼似的紧紧地抱着女儿。白蓉爹开了门锁，却发现门反删了。他一来气，把那扇木门敲得“砰砰”直响，嘴里大喊着：“开门！你反插着门干嘛？开门！！”白蓉妈听了，身子却不由地后退，把蓉儿抱得更紧了。白蓉爹又叫喊了几次，但仍不见里面的女人来开门。他知道，白蓉妈一定在屋里。他身子猛地一撞，竟把个木门撞开了！！
门板巨声落下，吓着蓉儿直往妈身后躲。白蓉爹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双小手！立即那双眼睛就红透了火星：“我当为什么你老不开门呢！原来这灾星回来了！”白蓉妈一听，忙用自己的身子将女儿挡着吼道：“你要干嘛？！”“我要干嘛？你看我要干嘛！我看她还敢回来！”说着，白蓉爹操起倒下门板的碎木板就扑打了过来。也不管是打在了白蓉妈身上，还是蓉儿身上。出于意识地，蓉儿立马从妈妈身后钻出来，很快地溜到门边，跑了出屋！白蓉爹一看，拿着木板子就追。白蓉妈忙跟在后面哭喊着：“她爹，别打了，别打了！”可白蓉爹哪里还听得进去？他边追边骂：“你还有胆跑回来，这次看我不打死你！”
蓉儿拼命地在前面跑着，乡亲们都跑了出来，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拉住白蓉爹。在他们眼里，这孩子就是妖孽转世、就是灾星！这些村民们早被那些谣言麻木了，他们只是看热闹。
蓉儿像兔子一样跑得很快，白蓉爹追不上。他一来气，轮起手里的木板就向蓉儿砸去！“砰”一声闷响，木板正好砸在蓉儿背上＃糊摔了下来，但很快又爬起来继续跑，边跑边大声哭着。她知道，如果落在爹手里，她小命不难保了！白蓉爹仍追着喊：“你还跑！”白蓉妈在后面跟着，刚才的一切她看在眼里，听到孩子的痛哭声，白蓉妈的心像撕了一般。白蓉爹跑不动了，但他的脸却像发怒的狮子。他随手捡起路边的断红砖，也不管大小，就举起来向蓉儿投去，还边喊着：“看我不砸死你！！”那一块块红砖，无情地、准确地砸在蓉儿嫩嫩的裤腿上。不一会儿，裤布上浸出一块块血迹。蓉儿咬着牙，不喊不叫不求那狠心的爹，拼命地跑着。一块、二块、三块，慢慢地从裤管里流下一滴滴红红的血液，落在地上绽开着一朵朵怒放的腊梅花，惊擅着邻里麻木的眼神。白蓉妈喊了声：我的孩子！就晕倒在地。
蓉儿腿上的痛麻木了，她害怕的神经命令她的腿拼命跑。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字“逃”！就这样，蓉儿拖着那血流如柱的双腿硬是跑了十几里山路。等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后面早没有了爹，而自己竟跑出乡村好远好远了。这时，她才觉得一阵巨痛从腿上传来＃糊恢复知觉了。额上，立刻冒出密密的汗珠。蓉儿摸着树杆坐下，伸手把血淋淋的裤管挽起，只见两只小腿早已血肉模糊，一根根青筋像蚯蚓般凸了出来，随着痛的加重，一条条凸起青筋一点点带着大腿的筋络也凸了出来。蓉儿闭起眼睛，感受一种由下而上的撕裂，直向她涌来，昏死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再看看自己的腿，除了血肉模糊之外，凸胀的青筋已消退了。痛是没有刚才那样的痛感了，但血肉之痛是有的。蓉儿现在唯一想的是，回到外婆身边。她这样想着，又扶着树杆站了起来，一步步沉重地向前移走。蓉儿记得自己刚才找妈妈时，不一下子就回家了吗？现在回外婆家，怎么要走这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蓉儿抬起迷迷糊糊的双眼，隐隐地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幢白楼。仿佛看到了救生的希望，提起小脚赶紧向那白楼走去。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前了，门却关着的，推不开。屋里没有人吗？她只有举起小拳头，使劲身上仅有的一点力量敲打着门。过了一阵，门开了，蓉儿就势晕倒在开门人的怀里。她沉重的双眼再睁了一下，朦胧中，看到一个比她稍大点的女孩的脸。
蓉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姐姐，救救我！”然后，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