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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心碎了无痕

    和小龙哥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新奇的,美丽的,我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和烦恼。我们在一起是多么快乐啊!我们又是多么默契啊!以至于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不需要言语,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就是爱情吗?片刻都不愿分离,分离时每时每刻又都期待着相聚?
     爱情,这个字眼对于17岁的我来说似乎太沉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定义,但是我只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是过去17年里从没体验过的快乐和轻松。
    正因为快乐的日子是如此刻骨铭心,所以短暂的快乐之后,更多的是一个又一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自己被两个歹徒抢劫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拼命地跑啊跑啊,他们在后面没命地追啊追啊,最后他们把我逼进了一个死胡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面带狰狞的笑容一步步走近我,我突然失控地尖叫起来,用足以撕破嗓子的声音——我醒了!窗外的天色已破晓,微白的光线洒在小屋里,刚才的梦境我记忆犹新,我想起床拉开虚掩的窗帘,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四肢酸酸胀胀的,鼻子好象不通气一样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摸摸额头,很烫。
    我发烧了,我艰难地支起身子拿起放在床边的电话筒,这部电话是小龙哥几天前才为我装上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请呼1817,告诉他我现在在发烧,很难受。”
    我的头好痛,嘴巴干干的,小龙哥,你快来呀!我在心里不停地默念,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丹蕊,丹蕊,我来了……”
    此刻听到他的声音真像是听见了福音一样,我尽力快速套上外套和鞋子去给他开门。
    门一打开,他马上抱紧了我:“快回床上去,小心着凉!”
    “小龙哥,我好冷啊。”昏昏沉沉中,我感到他抱紧了我,他的体温一点一滴地渗入我的体内,瞬间似乎有股暖流涌遍了我的全身:“就这样抱紧我好吗?一生一世抱紧我!”我的眼眶一热,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滚落在被子上。
    “丹蕊,我会的,我会一生抱紧你。”
    “小龙哥,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我好害怕……”
    “别怕,傻丫头,没听说过‘梦反’吗?”
    他把外套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一杯滚烫的热茶送到了我的嘴边:“丹蕊,喝下这杯热茶,我就送你去医院。”
    在医院的病房里,小龙哥一直守在我身边,彻夜不眠地照顾我,一天一夜后,我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我看着他在一夜之间似乎凹下去的脸颊,感动得无以复加,小龙哥,你就这样一生守侯在我的身边,好吗?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眼泪一次次模糊了视线,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里暗暗地说,我将用我的真心回报小龙哥。”
    看到这里,我轻轻合上了日记,走到窗台前,点一根烟,静静地吸了十分钟,我把烟碾灭在一个景泰蓝的烟灰缸里,再折回身,用颤抖的手又翻开那本日记……记忆,就像一个纤毫不染的相机镜头,你在擦拭它的过程中可能会把它弄得更糟,甚至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有时候,爱情就像一把双刃剑,在带给你快乐的同时也会带给你无限的痛苦;生活也是这样,在刚刚给你品尝过美好的甘霖后又给你一杯鸩酒。之后发生的一切,是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梦魇,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那一段艰难的时光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得是那么突然。
    我的心在颤抖,在滴血,我甚至没有勇气去再读那一段文字,但,在经历了彷徨和痛苦之后,我更深知,敢于直面挫折和磨难的人才有可能在涅磐中得到新生,更何况,今天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我定了定神,翻开本子,接着刚才没读完的部分继续浏览了下去。
    出院之后第十天,就是小龙哥的生日,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回报”机会,我思索了很久,决定这个生日礼物还是由自己动手比较有意义。
    已经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了,人们脱去了臃肿的冬装,换上了鲜艳明媚的春衣。我的同桌金灿灿的妈妈擅长女红,她身上的毛衣可比商店里卖的还要精致漂亮,我特意去新华书店买了本编织的画册到灿灿家,向她的妈妈学习编织毛衣,我花了好几个通宵一针一线地织出了生平第一见手工纺织品——一件白色棒针高领毛衣,胸前是一个红线和蓝线织成的英文单词“LOVE”,这在当时可是比较流行的男式毛衣,生日那天正逢周末,我早早地出门买好蛋糕蜡烛,还有一支红酒,一些半成品的食物。
    之前,我一直没有跟小龙哥提“生日“这两个字,目的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我把家里的角角落落,上上下下,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像是迎接过年一样。
    当我把自己亲手下厨烹制的菜肴摆上小方桌,又把红酒斟满纸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小龙哥还没有来。我打开窗户向外张望了一下,咦?以往的周末,这个时候,我总是会准时听见他那熟悉的摩托车的轰鸣声,然后不久我的门外就会响起那熟悉的脚步声,总是人未到声已到——“嗨!蕊丫头,我来了!”
    莫非今天他有事要晚来一步?我看了看满桌的菜肴,用几个瓷碗一一把菜扣起来,再等等吧,按照惯例,周末是我们的“相聚日”,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在这两天出现在我的小屋。
    我托着腮在桌边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小龙哥还是没有现身——我不能再等了,一把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手指头在键盘上飞快地掠过后,话筒那边传来一个甜甜的女声:对不起,你拨打的呼机已停机。
    我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于是又仔细地按了一遍号码,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依旧!
    这是怎么回事?小龙哥怎么的呼机怎么会停机呢?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一连串大大的问号在我的眼前飘来荡去——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丝毫的预兆,仿佛昨天我们还在探讨我的十八岁的生日将如何度过,而今天,小龙哥就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永远地逝去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地就失踪了,但是没有人给我答案,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我的世界就是在那一天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命运的魔掌在顷刻间把刚刚赋予我的幸福和快乐一拳击个粉碎。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理性的人,自从他消失后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自制力薄弱到极点,我总是想象有一天他会突然敲响我的门,跟我解释他失踪的种种原因,那都是我不可预测的客观因素,每当门外传来重一点的脚步声,我都会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到门口,但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多么可笑,就在上一刻,我还自认为自己对他重要的无与伦比,重要地使他无法离开我,而下一刻,他就连句口信都没有的,彻底地把我抛出他的世界了
    除了他,没有人来敲过我的门,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门外终于又响起了叩门的声响,我从床上弹起来飞奔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人令我失望了,隔壁的老太太,常抱着只花狗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我诧异的眼神,她赶紧解释:“丫头,跟你说点事。”
    “什么?进来说吧。”
    “不了不了,”她赶紧摇手:“你家有小狗,是吧,我可告诉你呀,最近公安的人在到处打狗,说是没办过狗证的狗都要打死。”
    我恍惚忆起看到晚报上说过,我们这个城市狗患已经到了不可等闲视之的地步。“最近不要随便把狗放出来呀,我家的狗现在成天躲在家。”老太太善意地交代我。
    “谢谢你,奶奶,你进来坐会吗?”
    “不了,我走了,关门吧,丫头。”
    我轻轻关上门,鞋盒子里的欢欢还在睡觉,它是一只嗜睡的狗。自从小龙哥消失,它的狗粮已经断了很久,我每天随便地喂它点吃的,馒头,剩菜,我没心绪去延续它高质量的幸福生活了。
    三月的艳阳天,鸟语花香,万物复苏,我和我的好朋友——金灿灿,随意地在“撷秀园”倘佯。
    “灿灿,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已经寻思了很久。
    “怎么了?”金灿灿若有所思地停止了脚步。
    “陪我去找个人……”
    “是丁小龙吗?”她打断我。
    我点点头。
    “当然可以”,她一口答应下来:“我早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心里有事似的。”
    “你们吵架了?”
    “生过一次气,但是和好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想理我了,他既然不想见我,我也不好自己去问他。”
    金灿灿点点头:“这事是有点奇怪,那天就接触过他一次,我就感觉到他对你很好,怎么会突然不理你呢?一定有原因,是不是你什么地方惹他不高兴了,自己还不知道?”
    我摇摇头:“应该不是,他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好了,我们在这里瞎猜是没用的”,她像大姐姐一样拍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含着安慰与关切:“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快要高考了,你尽量不要让这些事分心,当然,我知道很难,但是克制和不克制是不一样的。”
    “谢谢你。”我拉祝糊的手,这一段时光,亏了有她在我的身边,她总是在我需要帮助和心情苦闷的时候现身,就像以前的小龙哥那样,对我而言是光明的使者。
    抽屉里还躺着一包小龙哥抽过半盒的烟,我取出一支,在煤气炉上点燃,烟头燃烧,明明灭灭的火光抚慰着我的孤独,我把烟支放进嘴里,大力地吸了一口,忍不住咳嗽,但是我舍不得丢掉它,我不明白为什么丁小龙对它是那么地爱不释手,我想感受一下它究竟有什么魔力,我躺在床上,一晚上吸完了剩余的半包烟,吸得嘴里苦苦的。
    我一直是个懒惰的人,我不喜欢收拾房间,不喜欢做家务,更不会织手套,做针线之类
    能体现出女性的心灵手巧美德的女红,自从我搬到新家,丁小龙就帮我打点了一切,我甚至常常颐指气使地指挥他洒扫盥洗,像是被宠坏了的老婆在指挥老公,在他消失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靠吃方便面度日,一来是没情绪去挥铲子抡勺子的制造出色香味美的菜肴,二来也没胃口,墙角堆满了方便面的包装袋,直到我吃的想吐……我已经习惯了他为我做任何事情,而今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我才真正体会到一个人居家过日子的不易。
    一个暮春的下午,我和金灿灿来到火车站的简陋旅社。
    我躲在离旅社5 米远的一个小杂货店里,我目送着金灿灿缓步走上旅社铁梯,直到看不见她的纤细的背影。
    十分钟后,金灿灿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我听见自己心跳地不能自已。
    “那么快?你见到他吗?”我迫不及待,顾不上少女的矜持。
    “老板说他们店没有叫丁小龙的人,没有呀!”金灿灿还在喘气。
    “什么?不可能!”我一下子懵了:“老板是不是四十多岁,高高的瘦瘦的,刀条脸,眼角有个很大的黑痦子?”
    “没错呀,但是他真的说没有叫丁小龙的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我必须亲自证实金灿灿的话,这太匪夷所思了!
    我一口气跑到旅社,进屋就看到那个中年老板——丁小龙的叔叔,旅社里没什么人,冷清清的,他似乎永远都在看电视,看到我,立即站起来。
    “丁小龙在吗?”
    “谁?谁叫丁小龙?”
    我更加迷惑了:“丁小龙呀!你侄子!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哦,你说是前些时候常往你那跑的那小伙?”
    “他不叫丁小龙吗?你在说什么?”
    “哦”,中年人尴尬地笑着:“他呀,我也不知道他最近跑哪了,走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跟我打招呼!”
    “他不是你侄子吗?他不叫丁小龙吗?回答我呀。”我已经快不耐烦了。
    “不假不假,他是我侄子呀,我不是他亲叔叔。我不知道他的大名。”
    天哪,物是人非!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晃出那个破旅馆的,只记得出了火车站,抬头看见冬日里难得的艳阳,白花花的光芒刺得我有一刹那的眩晕。
    我们走到街心广场,在花坛边的一把绿色木椅上坐下,广场的四周翱翔着数十只洁白的信鸽,像大片的雪花在城市的上空飘舞,记得前不久我与小龙哥路过这里曾为它们的身影驻足,还花钱从养鸽人那里买鸽食喂它,今天,依然是这群白色的天使,依然美丽的像落入凡间的精灵,可是,我无暇欣赏它们翩飞的倩影了。
    “事情是有点奇怪,你再想想他有给你留下别的联系方式吗?”金灿灿的手里不知道何时攥了两串糖葫芦,她递给我一串:“吃吧,无核的。”
    我接过红彤彤的糖葫芦,机械地把它塞进嘴里。
    “他会是个骗子吗?”灿灿小声地说完这句话,就把糖葫芦放入口中,嘎嘎地咬着冰糖。
    “骗子?他骗我图什么?有钱赚吗?”我惊讶地转过头看她,“你说他骗我有什么意义?我有什么被骗的价值?在事情没清晰之前,你不要乱说!好不好?!”
    金灿灿停止了咀嚼,糖葫芦定格在她的口中,显然是被我的反应震住了。
    “对不起”,我的语气柔缓了,眼睛转向别处:“我的意思是说这事现在下结论太早了。我是当事人,我与他相处的细节感受只有我最了解。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因素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倒像是演电影呢,莫名其妙邂逅一个男人,然后这个男人又莫名其妙失踪……”,金灿灿突然笑了,像是刚听完一个笑话,笑完后她故作轻松地拍拍我的手背:“别太当真了,就让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见鬼去吧,反正你现在想也没什么结果,别让他影响你的生活。”
    与金灿灿分手后,我径直来到一家公用电话亭,通过114 查到糖烟酒公司的电话号码,这是我目前唯一知晓的关于他的线索了,我大声询问贵公司有没有一个叫丁小龙的男青年,接电话的是个老女人的声音,她回答说印象中没有,我们这是办公室,你问问人事科,我又要了人事科的电话再打过去,这回接线的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我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次,她的回答是没有,干脆利落,我锲而不舍而又愚蠢地强调,没错,我的朋友就是说他是糖烟酒公司的,隔着电话我听到年轻女人在询问同事,我们单位有叫丁小龙的吗?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我前几天才把单位全体职工,包括下属单位的最新通讯录发放到各科室,没这人。
    我甚至忘了道声谢就把电话搁下了,话筒落下的声音沉重而窒闷,它击碎了我的幻想。
    我茫然地走在三月的街上,心情坏到极点,纷乱的思绪交织成错综复杂的结,我解不开它,甚至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去理出一个头绪,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飘舞,又被一一否定。是因为我的巴掌惹怒他了?可是他已经来找我并和好了呀#蝴是一个混混?那也没有理由突然蒸发……想着,想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突然在我身边“嘎吱”一声猛然打住,车门与我间隔一个手指,一个肥头大耳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冲我狠很地骂:“你他妈的走路不长眼睛?有这么拐弯的吗?大白天的梦游呀!”
    他的咆哮让我从无序的思索中回到现实里,我也该清醒和死心了吧,小龙哥的不辞而别不正是对我的一种漠视与嘲笑吗,甚至,连他的名字或许都是假的,是我太幼稚了,是我高估了自己对小龙哥的魅力,错,他不叫丁小龙,谁知道他叫什么呢,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管他叫什么,都应该被我从记忆的菜单里彻底删除,虽然我还没有找到他失踪的理由,但是我意识到这样纠缠下去对我的生活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我为自己的顿悟感到高兴,想到这,我冲勃然大怒的司机莞尔一笑,他脸上的愤慨在几秒钟内被另一种表情取代,那张胖脸上写着怀疑的神色,然后我听见一声:“有病!”胖司机发动车子,一溜烟地消失了。
    走进我的小屋,我拔掉鞋子,连衣服都懒得脱我就拉开被子,我需要休息,这些天我的确是很累,我想我需要好好地睡一觉,睡觉不失为是解决烦恼的一个妙方,睡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刚要把自己放进温暖的被窝,突然想起门还没关,于是踢拉着拖鞋去关门,还没走到门口,只见欢欢突然摇摇摆摆地从门外闯进来,它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我不记得了。欢欢还没跑到它的盒子边,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演的那样,歪歪斜斜地倒下了,我冲上前,看到它的眼睛半睁半闭着,暗淡无光,小嘴张的大大的,哈哧哈哧地直喘气,我吓地大叫起来:“欢欢!欢欢!怎么了啊?”欢欢的眼睛一直那样无力地凝望着我,我不知所措,它病了吗?我没有任何经验,忽然想起隔壁的老太,于是连鞋也顾不上提就奔出去敲她家的门,开门的果然是她,我语无伦次地叙述着欢欢的症状,请她快去帮我看看。老太太拐着颤巍巍的小脚跟着我进屋后,打量了一下欢欢立即下结论:“丫头,你的狗被药狗的给药住了。我们这一片最近被药死十几只狗了。快去搞点肥皂水来。”
    我飞奔到水龙头边,弄来一碗肥皂水,老太太把肥皂水对着欢欢的嘴,托起它的脖子给灌下去,一碗水灌下去,欢欢却没什么起色,它脖子上的毛落满了细细的水珠,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然而,它那一双像蒙尘的黑玉一样的眼睛,从一进门就那样看着我的棕黄的眼睛,在我的目光中,缓缓地合上了……“欢欢#狐死了吗?欢欢!我的欢欢”,我惊惶地拼命遥狐的身体,但是它却没有任何反应。老太太叹口气,“丫头,别太难过了!”
    我忘记了老太太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小屋的,只记得我被一种绝望的情绪紧紧地抓住,无法喘息,我不想再掩饰我内心汹涌的哀伤,我扑到床上号啕大哭,哭地惊天动地,哭地喘不过气……压抑了很久的哭声像山洪一样响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的哭声可以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茫然中,我又听到有人一边拍我的背一边劝慰:“丫头呀,可别这么哭了,会把身子哭坏的……”,还是那个好心的老太,她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我的小屋,那一瞬间,我有片刻的错觉,我把她看成家乡的外婆了,我很想扑进外婆的怀里痛哭一场。
    我的哭泣由号啕渐渐转化为抽泣,不知不觉,夜,悄然而至,晚风里氤氲着杨柳枝的清香和花粉的芬芳,蓝丝绒般的夜幕中镶嵌着一轮满月,圆圆的月亮嘲笑着我的凄清。这么美好的初春的夜晚,我却在这里歇斯底里地放声痛哭,实在是煞风景,我用手背擦干一脸的泪痕,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只硕大的帆布质地的旅行袋,用一张大塑料袋把欢欢的尸体裹住,小心翼翼地塞进袋子里,又从墙角找到一把小小的铲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我走出家门,沐浴着满月流水一样奔泻的光辉,向大龙湖的方向缓步走去。
    熟悉的“老地方”就在不远处了,举目望去,湖心岛的景致秀美如昔,嫩绿的草坪,墨蓝的夜空,深绿的湖面,雪白的石桥,鹅黄色的迎春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的脑海里冒出几句不知所以然的古诗,年年岁岁?跨度还不至于这么宽阔吧,但仅仅是短短两个月,却已经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杨柳依旧笑春风了”……这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湖畔不乏三三两两的恋人们,他们的欢声笑语和相依相偎的幸福身影深深地刺激着我的听觉,视觉,和我心深处那根易感的神经,逼迫我把从前的画面从时间的相册中又一次活生生地剥离出来……离那个蒲叶一样的大石桌最近的一排杨柳,从东到西,第四棵树,是我几个月前拣到欢欢的地方,就把它的尸骨葬在这美丽的湖畔吧,让它与旖旎的大龙湖做个伴。
    我手持小铁铲在月光下挖起土,挖啊挖啊,直到被挖出的土堆成一个小小的山尖,我试了一下它的宽度与深度,刚好,于是,我轻轻地将欢欢放进去,再把土填平。做完这一切,我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骤然间有种稍稍轻松的感觉了。虽然三月的夜晚还有凉意,我却出了一身汗,我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在转身离去的时候眼泪又一次地潸然而下,欢欢,就在这里,我曾经挽救过你的命运,可是,我这个好人没有做到底,我没有能够尽心尽职地照顾你,保护你,使你又一次走向命运的低谷,直至死亡……我在半夜的时候突然醒来,冷风自窗外钻进小屋,我虽然躲在被子里却依然感到风声的暴戾,我只好爬起来去关窗子,突然觉得头重脚轻,似乎找不到重心,我站不稳,朦胧中感到周围的物体在眼前旋转,我扶着桌子的一角,艰难地关上了窗子,我的口中干干的,喉咙里在冒烟,我挣扎着拽亮灯绳,摇摇晃晃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又回到被子里,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时,窗外温暖的阳光洒在被子上,我似乎能呼吸到阳光的清香,又是鸟语花香的新的一个春日,天气的明丽让我怀疑昨夜的风声似乎只是幻觉,我想爬起来找点吃的,刚支起身子,那种沉重的感觉又将我包围了,我摸摸额头,我想我可能在发烧吧,是昨晚受凉了,我轻而易举就从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根据说明书上的用量一一服下药丸,那是小龙哥给我准备的小药箱,他在时从未用上派场,以至我总是笑他多此一举,看来是我太年轻了,不知道生命脆弱如草芥,随时都可能被折断。
    药物还没有在我的体内起作用,我还是感到周身像是漂浮在水中一样虚脱乏力,哪怕是轻轻转一下头,我都会感到脖颈和脑袋丝丝缕缕的疼痛……我希望自己索性在这一刻变成一个失忆者或白痴,这样我就不会再去想那些无意义的事了,窗外的阳光灿烂地刺眼,我拉上窗帘,明媚的春天被我关到了窗外,我的思维竟然还在运转,我在想,我是真的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吧。昏昏沉沉地,我又睡去了……床头的小几上被我摆上面包和水,醒来后感到饥饿干渴,我就去吃两口面包,喝水,继续蒙头睡……我已经记不清我就这样度过了几天,当我终于舍弃了温暖的小床,穿好衣服拉开窗帘,竟然有种“小屋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似乎那些伤感的往事是发生在几个世纪前一样久远。
    当我重新走进教室,看到同学们好奇的眼光在我的身上逡巡。我旁若无人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把书包塞进桌洞,有只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头,金灿灿正关切地凝视着我:“最近几天你怎么没来上学?病了?”
    “我……有点发烧……现在没事了。”我给她一个笑容,伸手握了一把她仍然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
    “完全好了吗?你的脸色看上去有点黄……”
    “真的没事,偶尔发烧感冒罢了。”
    “哦……这几天的笔记,你抄一下我的?”
    我感激地把她的手攥紧。
    自修课上,我正在专心致志抄笔记,骤然发现前方被一片深灰色取代——穿着灰色外套的数学老师不知道何时突然踱到了我面前,他的眼睛审视着我,没有一丝笑容的脸像灰得像他身上的那件旧外套,“最近几天,你为什么没有来上课?”
    “我生病了。”
    “生病为什么不请假?”
    “没人给我请假。我一个人住。”
    他呆住了,不解地打量我,像打量一个怪物,然后冷冷地说:“根据你的表现,你需要调班。”
    调班?是把我从重点班调到普通班?我心里一震,我知道那对一个上了12年学,即将面临高考冲刺的高中生意味着什么,他为什么这么绝?但是我依然不动声色地说:“涂老师,你在班里声明的是期中和期末考试在后5 名的学生才被发放到普通班,我的考试成绩不在这个范围。”
    他迟疑了片刻说:“哦,可是,这也要根据学习态度来,你的学习态度不好。”
    我冷冷地盯着这个言而无信的人:“你怎么判断他们的学习态度就比我的好?这是该用主观来判断还是用客观来衡量?”
    他不再坚持什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你的家长明天来学校一趟吧。”
    放学的时候,金灿灿走过来拉我的手:“丹蕊,今天去我家吃饭吧。”
    “去你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出这样的邀请。
    “是呀,我跟我妈妈常提起你的,她早说要喊你到家里吃顿饭了。”她开始帮我拾桌上的书本:“走拉,你一个人回家还得自己去弄吃的,凉锅凉灶,今天我妈妈从早市拎了一只大野兔子,中午没来及烧。我妈的拿手好菜,炖野兔粉条,摊你今天有口福。”
    “还楞着?快收拾你的东西啊,还跟我客气?你再回你那个小屋啊,不闷死?”
    走出教室,金灿灿突然揽住我的腰:“这几天你还好吗?那天我们在街心广场分手,你就没来上课,我想你一定是因为那件事,我很想去找你,可是不知道你家。”
    像温暖的甘泉汩汩地滑过我干涸的心田,我应该感谢几个月前那块落在我鞋窠里的宝石花牌的手表,它让我与这么善良的女孩结下了缘分,至少,我身边还有灿灿啊。
    “你怎么不说话了?”灿灿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停顿了几秒钟:“丹蕊,你以后把我家当你家吧,你的事我跟我妈妈说了,她很同情你,让我作为好朋友要多关心你,还有我奶奶,别看她是一大把年纪,脑子一点不糊涂的,她也总叫我带你到家里吃饭。”
    “我是不是很可怜?”
    “换个词,那叫人见人爱。瞧你!该有什么需要帮助就提出来,我们是好朋友,你不用在我跟前显示你的坚强吧?”灿灿嗔怪的口吻。
    “怎么又不说话了?你这小脑瓜成天都在想什么?”
    我的思维是跳跃式的,我在回忆数学老师的话,他冷冰冰的表情和口气让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像长了疥疮一样可憎。他竟然要我调班——我无法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灿灿,你觉得我令人讨厌吗?”
    “一点也不呀,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的心在默默地哭泣,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攥祝糊伸给我的——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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