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994年的除夕之夜
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是无法入睡。
白天发生过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不断回放。这一天发生的实在是太多了,先是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遭遇了一个众目睽睽的求婚,接着又邂逅了十年未见的小龙哥,好象有一个作家说过这样一句话,生活,永远比校旱精彩。今天,我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我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轻轻来到我的书房,自书柜的抽屉里翻出了那本已经泛黄的带锁的日记本。我泡了一杯香茗,在幽幽的茶香中,一页页翻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
一个飞雪的日子,小龙哥不经意地闯进了我的生活,每当回忆起与他邂逅的场景,我的眼前总会有虚拟的雪景闪闪烁烁——所以,日记的第一页,是我用彩笔勾勒的片片六角型雪花,那五颜六色的雪花载着我的思绪,飞回了上个世纪。
1994年的除夕。
凛冽的寒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大朵大朵的雪花撕扯成碎碎的棉絮,纷纷扬扬地抛向大地。
人们也许是早已从天气预报中得知这一年的除夕是个大雪天,因此早早就采购好年货,全家老少团聚在家里看电视、包饺子、吃零食、聊天……街上行人稀少,看不到往日繁华的景象,只有几辆汽车孤单而滞重的身影缓缓滑过城市的街道。
此时的我,正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大厅踯躅。就在三个小时前,我心血来潮,萌发了买张车票与老家的外公外婆一起过年的突发奇想。
我摸摸瘪瘪的钱包,零零碎碎的票子与硬币加起来也就是一百块钱,买张回老家的汽车票也就所剩不多了。
大雪肆虐了一天一夜,仍然毫无消停之意,在临出门之前,我砸碎了家里的水杯、果盘等一切易碎的器皿,所以——打道回府就意味着我要面临着父亲与后妈的“轮番轰炸”,再说,老老实实认错,争取个“从宽处理”,那也不符合我的行事风格,一想起我与他们的芥蒂,我的大脑就会短路,千般愁绪、万般思虑,像丝丝缕缕的线头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我甚至悲哀地想我干脆就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捱一夜算了,但是雪下的这么肆虐,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打住呢,即使不下了,路上的积雪一时半会也无法消融。
在这个飞雪的除夕的下午,我感到那漫天的大雪,一片一片的,都下在了我心里,凉飕飕、沉甸甸。
我走出家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雪,因此我也没有带伞,我在偌大的汽车站里转悠了一圈,发现在售票窗口的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旅馆。
30块钱一晚,很便宜,我决定在这里歇脚.
付了钱,我准备出去买点吃的东西填饱肚子,经过小厅时,我看到了一个帅帅的穿黑皮衣的男子,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手里哗哗地洗着一副扑克,嘴边叼着一枝烟卷,很自然地问我:“这个点出门是去吃饭的吗?”
“是啊。”我点点头。
“出了汽车站,左右各有一家餐馆,左边的餐馆喜欢把菜回锅,右边的那家叫好运的餐馆还不错,物美价廉。”他洗着牌头也不抬。
“好吧,谢谢你。”我想,但愿他不是托儿。不过看他面目清秀的样子不像别有用心的人,我就信他一回。
我在好运餐馆要了三两水饺,果然味道好价又公道。吃完饺子,回到旅馆,黑皮衣仍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牌,小桌子上有一台彩电,看到我,黑皮衣微笑着指一指电视里正笑容可掬地向全国人民拜年的倪萍大妈与赵忠祥大叔,“你来得真巧,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
我于是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黑皮衣麻利地把牌收拾进牌盒子里,我眼角的余光看见他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铁质烟盒与一个小巧的打火机,左手把烟盒在小桌子上轻磕了一下,跳出一枝细长的烟卷,右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响,一朵火苗闪烁了一下,烟已被他点燃,一层淡淡的烟雾夹杂着香草的味道飘进我的鼻孔。
我从来没有与男生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我偷眼看他,他正徐徐地吐出一个烟圈,目光仍没有离开电视机,觜里却不经意地冒出一句:“今天是除夕,怎么没跟家人一起过呢?”
“你不也是?”我把球又踢给他。
“我?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能一样吗?”
我沉默了片刻,答:“因为我是个流浪女啊,四海为家”。
“流浪女穿这么高级的大衣啊?”他欠身伸出手摸了一把我挂在墙上的纯白的羊绒大衣,那是去年我生日时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怎么?你看我像富家女吧?”我转头看他,他还在吞云吐雾。
听到这句话,突然也把脸转向我,嘴边凝着一丝自我解嘲的笑意:“富家女?是的,我看你像某个资本家的千斤小姐,所以我打算与你套套近乎,沾点儿贵气,或者就把你绑架了,勒索钱财。满意我的回答?”
“哈哈”,我笑了,心里却不知怎的又冒出辛酸来,我在想,过了今天,明天怎么办?继续留宿?回家?
“我与家里闹翻了,我自己偷跑出来的。你呢?”我突然言归正传。
“开旅馆的老板是我叔叔,我没事就来帮帮他,我是外地人,习惯了在外面飘着——你家人会找你的,他们一定急死了”
“不会的,他们不会找我”,我很笃定,我与他们闹翻再跑出来乱窜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们见怪不怪了。
“我不信,你妈妈现在肯定在到处找你呢!”
“我没有妈妈,我妈妈去世了,我现在是后妈。”我平静地说。
“哦”,他短促地停顿了一下,“你后妈对你不好吗?”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我也有错吧。”
他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把即将燃尽的烟扔了,烟灰翻了个筋斗在烟灰缸里跌得粉身碎骨。
“你这样不行,你必须回家。”
“回家?我跑出来之前在家里搞了一通破坏,我现在不敢回家,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样面对他们。”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回家的。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家。”他的口气像是我的哥哥。
“没搞错吧?你?”我诧异地盯着他:“你是谁呀?我父母又不认得你?”
“我就说是你同学,说你今天赌气跑到同学家,被我碰上的。”
第二天一早,我被年初一的鞭炮声叫醒,穿好衣服经过小厅打热水,看到黑皮衣正吸着烟坐在椅子上看电视,见到我,他站起来微笑地问我:“睡得好吗?”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