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那以后，我又有很长时间没见到苏景。我依然独自忍受着梦椰园刻骨的寂寞，只是不再做恶梦。我的处女作也终于在女主人公结束一常浩是而非的初恋，却又未曾邂逅第二男主人公的过渡时刻陷入僵局，无论怎么努力，我都突破不了。
    我非常灰心。何况除了苏景，我再没有读者，没有任何鼓励或是建议，对于我这样的初写者来说，完成这样的一篇东西，实在是望不到尽头的。
    写作中断了，然而由此养成的晚睡早起的习惯却留存下来。每当眺望夕阳隐没在远处郁郁的椰林背后，霞光渐渐黯去，我便打开电视，握着遥控器度过漫长的夜晚。
    有时候，苏景会打电话过来，殷殷地询问我日常起居，我只说好，他便与我闲聊一会后挂线，再不提来看我的话。如是几番，我却突然想到，从前在法国，他是不是也这样对那个女孩的？于是他再打电话来时，我的语气便多了几分冷淡。
    无论如何，我绝不愿意做第二个在他面前因为爱情自尊尽失的女子。是啊，爱情。我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比起那个始终与我有着莫名的距离感的边飞，苏景有更多吸引我的地方，何况，他还是我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朦胧的美梦。
    其实，要到很多年后，也就是最后，我才会懂得，我一直在爱情中努力地维持自尊，即使爱上了一个人也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骄傲，这实质上并不是源于我本性的矜持淡漠，恰恰相反，是源于我潜藏在心底的自卑。
    但在我欲速而不达的岑浩之后，我所遇上的那些男人，他们都见过太多因为喜欢他们而不顾一切追求的女性，所以，当我以一种独特的不那么羁服的姿态出现时，他们就不由自主的一反往日的戒备心理与我接近，这实在算得上是阴差阳错的事了。
    当苏景又一次来到梦椰园的时候，我却还对这些懵然不知，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用不着为他的“终于”造访而高兴，因为我的耐心在等待他不知何时再次到来的过程中早已耗尽。
    我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之后，就继续窝在沙发里看我的电视。他问我校旱进展如何，我只说，最近不想写，就把这个话题打发过去了。
    他于是也不再说话，同样认真地看起电视，仿佛他来我这里，就是为了看电视。
    这时，我所熟悉的那个巧克力广告突然出现了。青葱的树林，童话般的木屋，与音乐相得益彰的精美画面。出于孩子气的虚荣，我把头转向苏景，说：“看到这个广告了吗？拍得好不好看？”
    苏景却沉思着。广告过去好久，他才对正为讨了个没趣而暗中脸红的我开口，他的话让我一愣。他说：“要是我可以不再管优星，抛下一切去那样远离人烟的地方隐居，该是多么好的事啊，一个山谷，只听到鸟虫的歌唱和风的声音，看到太阳从露水上升起，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日期……”
    他的语调梦呓一般，然而听上去真是美，仿佛我们现在置身的就是那样一个地方。我忍不住接着说：“是啊，那样的话，你的失眠症一定可以不治而愈。”
    “我的病何止是失眠！”他苦笑着说，“阿珂，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说不出的快乐，可是对于这座园子，我的心情……你也知道的。”
    沉默了几秒，他补充说：“每次我踏进这里，我就觉得原本安静的好端端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激荡不安起来似的。”
    “不要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明白。可是我逃不开心里的压力，所以我接过优星。”
    我不喜欢这么沉重的气氛，企图转换一下话题。
    “对了，刚才我问你那个巧克力的广告好不好……那是我的创意哦！”
    “是吗！嗯，确实，象你的风格。”
    我们一起笑了。
    “那么阿珂，如果——”
    “如果什么？”我停住笑，愕然问道。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要找一片山林过隐居生活，你愿不愿意，离开这个园子，和我一起？”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在你决定走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
    “哦？”他强作镇定地抱着手臂，失望的影子掠过他的眼睫。
    “我想再看一次你打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