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是一家相当典雅的茶室，蓝印花布的窗帘、门帘、桌布、餐巾、杯垫，使我恍惚想起故乡。故乡是蓝印花布的著名产地，也许我现在看到的这些东西，就是从故乡来的。
    他为我要了一杯纯水，看着我服药，眼神温暖，洒在我脸庞和肩上。而我无意中抬头，却看到里面隐含着的忧伤。我想，无论如何，我是非听他的故事不可了。
    “那双水晶鞋的设计者，是一个比你大几岁的女孩子，过去的她，也和你现在一样，充满幻想、勇气和率真，这是一些多么美好的特质啊！”他喟叹。
    这是自那天艾伦以来，第二个人当着我的面来形容我。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些都是虚无抽象，在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存在的，可是听他这样评说，却仿佛都成了具体的东西，而那个拥有这些的女孩子的影像和她与我截然不同的命运，正呼之欲出一样。
    “从轻工学院毕业，她在优星熟悉了一年生产流程，然后就被送到法国学习相关设计。她有一个表哥，一直在法国画画，小时候他们相处得十分亲密，理所当然的，她这一去，表哥自然处处精心呵护照顾她。”
    他停下来望着手中的茶杯，久久不再说话。
    我犹豫道：“她……她对她的表哥，产生了不该有的爱情？”
    “你很聪明。”他回过神来，淡淡说。蓝印花布的窗帘在他身后被风轻轻掀起，又平复为原来的样子。“她起先，把秘密藏在心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是她的表哥，一样是个聪明而敏感的人，他开始尽量不露痕迹地疏远她。”
    我好象被注定要坐在这里，陷进这个奇怪的故事似的。虽然此刻故事中的水晶鞋并不在我的脚上。
    “女孩很快察觉了表哥的疏远。彼时她已到法国大半年，学业和生活上都基本上可以应付自如，就算没有表哥的照顾也能过得很好。可是她却故意给寡居国内的姑妈打电话，哭诉表哥是怎么样陷她于孤苦零丁的境地。姑妈把表哥臭骂了一顿，表哥出于无奈，只好又多些次数出入于她的公寓。她自以为这一招是百试不爽的，因为表哥根本不可能在他母亲面前解释。于是她守着她的明知不可能的爱情，在里面越陷越深。”
    “在这件事里，清醒的表哥其实比她还要痛苦，他爱着这个女孩，完全是那种兄妹之爱，任何会伤害她一丝一毫的行为，他都不肯去做。他身边追随他的女孩子也很多，中国的法国的，其它国藉的也有，可是他既对她们没有动心，又不敢伤害表妹，所以一直孤身。”
    “然而这个表妹把他的洁好自好归结为对她的忠贞，在一个大雨如注的夜里，她终于下了决心要表白。表哥虽然早有思想准备，可还是被她绝望而热烈的表白吓坏了，他狠下心第一次明确无误地拒绝了她，并且说以后就是姑妈杀了他，他也不会再涉足她的生活，除非等她偏离正常轨道的情感平息。他一走，她就奔进雨里，淋了足足两个小时，最后昏在地上，被人送进医院。”
    “她在医院一再企图自杀，表哥无奈，只好悄悄回国和母亲及她的父母商量。她的父母又是尴尬又是痛心，母亲也差点心脏病发作，最后姑妈私下和表哥说，姑表联姻，也不算妨碍伦理，你们在国外成婚，将来不要生孩子就可以了。反正你也没有别的心爱的女孩子，为了表妹的幸福，你只能答应她罢了。表哥思索再三，认同了这番话，于是和女孩的母亲一起立刻回法国。可是在他们到达前的一天，女孩的神经彻底垮了，已经被移往精神病疗养院。”
    “这双水晶鞋，就是她在住院初期，偶然设计出来的。当然，随着病情的越来越严重，她已经不可能穿上任何鞋子。”
    我看到鞋绊上的那滴水蓝色的眼泪，它是她错乱的意识中，仍然想要坚持着的爱情吗？我的鼻子发酸，喉咙哽咽，正怔怔地，突然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那个女孩，是我唯一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