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4节 老三公寓
老三栋公寓也许是杜甫街最热闹的地方了，因为这里住着许多贫困生。当然也有许多家庭条件好的，他们是为了摆脱学校规章的管理，才搬到这住的，那样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喜欢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没有人能管得了。
老三栋公寓的管理员实质上就是公寓的老板.学校只是挂个名而已，因为近年学校都开始扩大招生，学校住不下，于是学校只能和外面的公寓合作，学校挂牌，收一小部分的钱，剩下的大部分还是归公寓主人所有，公寓保证学生的安全，不要给学校出乱子、添麻烦就行。
离公寓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花园，与其说这是个小花园还不如说那里是个野花园，花园里有夹竹桃、燕山、桃树、慈竹还有各种各样的花草，一年四季，杜甫街除了住在这里的蓉大女生还有些须香味外，大概只有这里还残留着一点野花的芬芳了。花园前面是一个矮破的板门，就像一道栅栏，栅栏的作用是不让小孩子跑进去，因为那里年久无人看管，野草丛生，是蛇和毒虫寄居的好地方。栅栏旁边还立着一块石碑，那石碑是一九七六年“四人帮”垮台时，原西南联合大学的一位知名教授写的，现在谁也不知道那教授的名字，但铭文上面清晰地可见几个字：
一切都会过去的
张随沿着街边走着，一路寻找着那“老三栋公寓”。学生居住的地方总是有一股特别的气息，这种气息不要闻，只需抬头看看就能感觉得出来。张随抬头看着面前的那块招牌，大概那是改革开放前的作品，可能和那快石碑是同一个时期的东西，经历了改革的洗礼，一路风风雨雨，老旧得字迹已经模糊不堪，前面的“老三”两个字与后面的“公寓”两个字中间好象缺了一个字。张随喃喃地道：“老三公寓？”，他正想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老三栋公寓”呢，就听到有人向他召唤，是一位胖得出奇的中年妇女。张随想，不会她就是秦阿娇秦楼主吧。
“小伙子，你是来报道的吧？这边来，这边来。”那妇女笑得很开，生意上门了，连声音都大了。
那妇女年纪约四十出头，头发是烫成暗棕色的离子烫，卷卷的好象染色的弹簧在头上一荡一荡的，油油的，像不远处火锅店里倒出的低料。她的身后跟着一位小姑娘，个头挺高，粗手大脚，但从她稚嫩的脸看来，年龄约莫十五六岁。
张随特别地看了这个小姑娘一眼，那小姑娘也正望着他，那眼睛贼亮贼亮，像天池的冰水一样清澈。
“这是老三栋公寓？”张随觉得自己现在的口气真的像一个学生。
“是撒是撒是撒。”楼主连续说着，张随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必要。
“那就好了。你就是秦阿姨吧？我是化生院的新生，打算住这里，向你报道就行了吧？”
“是撒是撒是撒。”楼主瞄了张随一眼，好象在在怀疑张随说自己是新生的可信度。
“那现在就交钱吗？交多少？”又是连续的“是撒”，张随真有点不习惯。
“钱嘛，不急！等你们都安定了我们再交，最重要的是你们住得舒服、满意，那才是我们最大的快乐撒。阿英，去给你哥哥提一壶开水！”秦楼主满脸笑容地身边的小女孩叫道，“跟我来吧，我给你安排一个最好的房间。”
公寓中间靠左侧的大门是通往公寓的唯一通道，门口放了一张破桌子，隐约中还能看清“蓉城大学”四个字，那是蓉大淘汰的桌子。门框上方防止攀爬的铁刺也被扭掉了几根，大约刚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整个铁门铺满了铁锈，只有开关门的扶手位置被磨得光亮。门边摆一张皮质老化都露出海绵的老爷椅，上面躺着一个老大爷，脸极黑极瘦，像非洲营养不两的黑人。他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烟斗，不时地喷吐着烟雾，也许那悠悠腾起的烟雾是他唯一的欢乐。
张随跟着楼主身后上了楼梯，楼道狭窄而阴暗，水泥楼梯的表面被磨得呈清亮色，还有阵阵湿气，张随担心潮湿的地板把箱子弄脏，于是干脆放到手里提着，身后的阿英看着张随的肌肉只咧嘴，好像在羡慕他的臂力。
张随想和楼主多沟通，日后办什么也容易些，于是问道：“秦阿姨，为什么他们管这叫‘老三栋公寓’，而你的牌子却是‘老三公寓’呀？”
楼主边爬边回答说：“呵呵，那牌子中间缺了一个‘栋’字。我这公寓，以前都是租给民工的，现在住学生。以前的那些人大多住对面，但是他们还是在我这里吃饭，因为我这里是物美价廉啊！在成都，这里是最便宜的一家！大家都知道这里，都管这叫‘老三公寓’，而不是‘老三栋公寓’，顺口嘛。几年前有一个住金牛区的老头听说了我这里，还特意搬到我这来住，都说我这又便宜又舒适，你看看街头的那家‘兰兰餐厅’，你别听它的名字有多么安逸！那里的老板姓柯，听她的姓呀，你就知道那个肥婆有多么的苛刻了。她都是把中午吃剩的菜惨到晚上用，晚上剩下的留给第二天做包子馅，稀饭都是用前一天吃不完剩下的米饭做的，那稀得比猪潲水还难吃啊！我这就不同了，我们一切都是为了客人的健康着想，特别是你们学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那种事怎么能做得出来啊！咳！这么多年了，早说要挂一个新牌子了，但是叫人写一个字少说也要二十几块，你不知道啊，我们做这小本生意啊，根本就是在亏本啊！但是亏本也没有关系啊，都是为了学生嘛，以后你们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就可以啊。”
“秦阿姨，这里住的都是学生吗？”
“以前不是，现在都是了。在这里住的学生有两种：富人和穷人。富家子弟为了摆脱学校的管制，就住到了我们这里，可以夜不归宿，学校的制度在这里只是做做样子。不过我们这里从来都很安全。而穷人的孩子放在这里是为了省钱，他们都得到了好处，就苦了我这老婆子咯。”
“学校没有安排人来管吗？”
“分管这里的就是你们化生院的李副院长。他这个人哦……”楼主像是想讲什么，又觉得不大合适就停住了，“你看看房间，现在到的人还比较少，你可以随便挑一个。”
公寓走廊呈东西走向，站在走廊上，整条杜甫街的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走廊的西侧有两个间，用来做厕所和水房，每一层楼有两个水房，每个水房又分南北隔开两个部分，南面水房用于盥洗，北面水房小名叫厕所。当你在大便时可以淋漓尽致地体会“坐北朝南”龙之传人的感觉。水房有两排水龙头，有的水龙头长年流水潺潺，夜半水声叫上床。
东侧是寝室，每一层有六个房间，房间呈长方形，里面设上下铺共六张床。
张随选择了最东面看起来较新的那个406房间，因为那是走廊的尽头，不仅远离厕所、楼梯，还可以将蓉大的景物一览无遗。
“你真会挑啊！这是这最好的房间了。小兄弟我看你人好好哦，长得又那么乖，给你便宜点，少交五元钱。”楼主说着忙着找钥匙进了门。那个热情的劲啊，令张随始料不及。
张随刚刚要走进去，一直跟在身后的女孩拉了一下他的T-恤。张随转身看着看阿英，只见她咬紧嘴唇，邹着眉头，使劲地摇着头，满脸着急，好象要对他说什么，又害怕被楼主听到。他搞不懂阿英要说什么，也没问，只是笑了一下就走进了寝室。
张随交了八百元，楼主边开发票边叫阿英到底楼拿了一张席子，两床薄被，两张床单，两条枕巾，一个蚊帐。这些印有“蓉城大学”标志的生活用具都是学校配套的。楼主临走时留给张随一把钥匙，直到楼主离开，阿英始终盯着张随，那眼睛有一种关心的焦急。
张随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楼主找回的五员钱，想着阿英的眼神，望着那空洞洞的红漆门直发呆。
张随走出寝室，关上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将钥匙插进了匙孔，重新把门打开。
刚刚装修过的寝室还弥留着一股浓浓的石灰和苯酚味，望着空荡而略显狭窄的寝室，张随涌起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心酸酸的反而咬紧双唇抿笑起来。
寝室的味道就是大学的味道，酸酸的感觉就是上了大学的感觉。
张随慢慢地走近窗子，望着和自己只隔一道围墙的蓉城大学，自己所期待的一种全新的生活将在这里开始演绎，这里有杨柳依依，每天可以聆听小鸟无忧的歌唱，细看像百合花一样的女孩，还有清新湿润空气，芬芳柔软的草坪，波光粼粼的心湖，还有在顶楼高唱的“小毛孩”，四年，在这里将留下欢快的记忆，浪漫的爱情，还有逃课的刺激。
九月是收获的季节。
“这样真好！”张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