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欧阳玫上午的考试结束,欧阳一鸣和欧阳冬冬在校门口迎上,欧阳一鸣笑着问:“感觉如何?”欧阳玫轻松地一笑说:“没问题,不难的。”欧阳一鸣问:“检查了没有?”欧阳玫说:“我用一半多的时间就做好了,检查了好几遍呢。”欧阳一鸣问:“有把握?”欧阳玫笑说:“绝对有把握。”欧阳一鸣就笑了,说:“犒劳大功臣,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大虾。”欧阳玫看着欧阳一鸣手中扬起的袋子,兴奋地说:“哎呀,我可怎么谢谢我哥呢?”欧阳一鸣说:“考得好就算谢了。”欧阳冬冬说:“姐,考试紧不紧张啊?”欧阳玫说:“没感觉到。”
回到家后见毛玉琴在家,欧阳玫问:“咦,你咋回来的这么早?”毛玉琴笑笑说:“我比你离家近嘛,考完我就回家了。考得咋样?”欧阳玫说:“很轻松。”说话时就盯着毛玉琴的眼睛看,疑惑地问:“妈,你的眼睛怎么了?”毛玉琴知道,肯定自己的眼睛有些红肿,急忙转过头说:“别看我的眼,我可能是害眼了(得眼病的意思)。”欧阳玫问:“那你买眼药水了没有?”毛玉琴说:“买了。快去洗脸休息一会,电扇不要开得太大。”欧阳玫应着出去。
欧阳一鸣转头看了眼欧阳玫背影,转回头悄声问毛玉琴:“奶奶怎么样了?”毛玉琴说:“好多了,醒了,能说话了,没什么大问题。”欧阳一鸣蹙眉问:“那你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毛玉琴说:“上午你舅姥爷去了,他哭我也就哭,不是想着你奶奶受了那罪嘛。你把菜洗洗,咱们赶快做饭,让你妹吃了休息一会。”欧阳一鸣应着说:“我晚上去看看奶奶。”毛玉琴说:“你这两天不要去,我怕你的心情会影响你妹妹。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妹妹,别的什么都不要想。”欧阳一鸣说:“可我老是担心……”毛玉琴打断了他说:“你担心就能让你奶奶马上痊愈了?你爸爸、你爷爷最担心玫子,就怕她知道,对我嘱咐了又嘱咐,我都怕我这个样子被玫子怀疑了,你再是表现出什么不自然来,你想玫子能不怀疑吗?过了这两天,你们兄妹仨都要去。”欧阳一鸣说:“我知道了,我就是放心不下奶奶。”毛玉琴看看他,脸上平静心里哀伤,说:“好了,别再说了,等玫子考完试再说。”
下午,陈红告诉欧阳安平和毛玉琴,可以进去看看老太太,但叮嘱不要哭。于是老爷子、老舅和欧阳安平夫妻进了特护病房。老太太鼻中插着氧气,手上打着吊针,腿上几处包着纱布。脸色苍白,眼睛微闭。几人看着,心里猛地一酸。老舅没忍住,刚哭了声,被老爷子轻推了下,立马止住哭。毛玉琴就捂着嘴流泪,欧阳安平的眼泪也是大滴的流着,只有老爷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定睛紧紧地看着妻子,心里颤抖。
老太太忽然睁开了眼睛,歪了下头看着老舅问:“是狗剩吗?”老舅含泪急忙应道:“姐姐,是我。”老太太说:“狗剩,我见到咱娘了,她,要我去呢。”老太太的母亲早就去世多年,这会老舅听着姐姐说起去了母亲那里,自是心里惊骇,霎间就感觉头皮发麻,嘴里“嗯”了声,却不知该怎么说话。老太太说:“咱娘给我摊了面糊馍。”老舅胆怯看她,嘴里再“嗯”了声。
毛玉琴听着老太太的话浑身发冷,不愿再听下去,就喊了声“妈”。老太太眼光移过去看着毛玉琴,脸上就显出了些许的笑问:“玫子啊,考完试了?”毛玉琴心里一颤,流泪没答。老太太说:“玫子,能考上,准能考上,奶奶给你求了神的。”毛玉琴颤着声音说:“妈,是我,我是玉琴啊。”
老太太费力地睁大了些眼睛看看,“哦”了声说:“是玉琴啊,玫子呢?”毛玉琴说:“玫子正在考试呢。妈,你放心,你给求了神,玫子一定能考上大学的。”老太太“嗯”了声,脸上微笑着闭上眼睛,嘴里却嘀咕:“我给求了神的,我给求了神的。”片刻,忽然又睁开眼问:“小鸣呢?小慧呢?咋都没见到?”毛玉琴慌忙说:“妈,小鸣陪她玫子考试呢。”老太太就蹙起了眉说:“哎呀,你说你们,都在这干嘛?你们咋不去陪玫子考试?”欧阳安平说:“妈,你这不就病了嘛。”老太太转眼看着欧阳安平说:“瞎说,我哪里病了?我就是去了你外婆那趟,累了。”转眼又看老爷子说:“他爸,俺娘还怪你没送我去呢,我说你整天就知道弄那些鸟,俺娘骂了你。”说完这话,老太太的脸上就露出了得意地笑。老爷子看着她没言语。老太太又说:“没事,我说了俺娘,我说你喜欢那些鸟,我让她别骂你。”几位就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是发慌,转眼又都看着老太太闭上了眼睛,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话语。毛玉琴低着头眼泪哗哗地流着。老舅忍不住背过身去,哽咽着哭了两声。
老太太喘了几口粗气,睁开眼说:“狗剩,你哭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听话,不然咱娘生气了。”老舅就“哎”了声答应,慌忙抬手摸了把泪,转过身来看着老太太。老太太的眼珠左右动了动,眼睛就落在了毛玉琴脸上,忽然问:“小慧呢?咋没见她?”毛玉琴心里一惊。老太太嘴里“哦”了声,说“对了,小慧是和小鸣一起去陪玫子考试了。”毛玉琴就慌忙说:“是、是,是和小鸣一起陪玫子考试了。”老太太说:“你们都去,你说你们在看着我这干嘛?去、去,快去。”众人一下又没了言语。
这时陈红走进来,附耳对毛玉琴说:“老人家不可以多说话的,她的神志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你们和她说的话越多,她的思维越乱。”毛玉琴点点头,就冲欧阳安平使了个眼色,再就俯身看着老太太说:“妈,我们去陪小玫考试,你好好休息。”老太太说:“快去,都去。我去俺娘那一趟,把我给累死。我睡一会。”众人互相看看出了病房。
毛玉琴出门走了几步,便就站住,转身趴在墙上低声哭。欧阳安平流泪陪两位老人在不远处的条椅上坐下,老舅流泪看着老爷子说:“我姐,我姐的脑子,咋就一点都不清楚了呢?”老爷子没有搭理他的话,低头想了想,转头看着欧阳安平问:“安平,你看,是不是让小鸣给小慧打个电话,让她来见见你妈?”欧阳安平听了这话,为难地看着老爷子,说:“这,这合不合适?”老舅探过头问:“小慧是谁?”老爷子说:“是小鸣的对象。”老舅就对欧阳安平说:“那应该来。”欧阳安平说:“人家在苏州,现在的问题是,小鸣和她都在上学,也没公开关系。”老爷子想了想,说:“也是,等等吧,等玫子考完试再说。”欧阳安平和老舅都没言语。老爷子说:“过两天,等玫子考完试,还事得征求小鸣的意见。人家小慧那边的父母还不知愿不愿意的。我也是一时心急,咱们这边,没过门的媳妇一般都不愿意让闺女过来……”
欧阳安平心里清楚,老爷子的意思是没过门的女孩子是不好来男孩子家给老人奔丧的。瞬间心里也是一酸,定定神说:“要是近也好说,看看就走。可这么远的……”老爷子说:“这会不说这个了,安平,你快去你妈厂里跟领导们说一说。”欧阳安平答应起身。老爷子又急忙喊祝蝴:“安平,我看还是等一等,这会去和人家说这件事,我还是怕给传了出去。我这脑子,不知啥时候就乱了。”欧阳安平说:“爸,没事的,这事我早想过了,毛巾厂现在的薛厂长是我中学的同学,他的二儿子跟我念书,见了面我和他交待下就是了。”老爷子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妥,还是等玫子考完试再说,到时候咱给人家解释一下就是了。”欧阳安平点点头答应。
如此过了三日,老太太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欧阳安平白天就和老爷子、老舅、毛玉琴一起在病房陪着,中午和晚上毛玉琴都要回家,晚上老舅也回家去,第二天一早过来。老爷子每晚临黑时回趟家,喂喂鸟就又赶过来。欧阳安平让老爷子在家休息他也不愿意。
短短的三天欧阳安平便显苍老了很多。胡子老长,脸颊消瘦。每晚也就在卫生间的自来水下搽一搽身子,换换衣服。老爷子和毛玉琴曾说让他回家洗个澡刮一刮胡子。可一向很注重仪表欧阳安平,在这个时候实在也顾不了这些,也就没回去。欧阳玫最后一天考试的这天早上,毛玉琴把他的刮脸刀带到了医院来,欧阳安平才将胡子刮了。
下午,欧阳安平考虑欧阳玫已经进了考场,这会去找老太太单位领导已无大碍,于是和老爷子说了后去了毛巾厂。厂长本也就是欧阳安平中学时的同学,现在自己的儿子又跟着欧阳安平念书,听欧阳安平说了老太太的事后,当即就和厂里的几位主要领导通了个气,开车和欧阳安平一道来了医院。看了老太太自然也是说不上几句话,出门后,便对老爷子等几人表示慰问,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语,再就表示,不管现在厂里效益咋样,老太太的住院医疗费等问题,毛巾厂一定会尽力解决。
欧阳玫完成全部的考试,满脸喜悦地走出考场,见了等候她的欧阳一鸣说:“总算是考完了。哥,今晚咱们上街逛逛,好好轻松一下。”欧阳冬冬就高兴地拍手说:“好啊好啊,咱们去吃羊肉串。”欧阳玫说:“就你的嘴馋。”欧阳一鸣看着欧阳玫问:“总体来说,你感觉考得咋样?”欧阳玫有些不耐烦道:“哎呀,天天问,你放心,我敢保证上复旦没问题。”
欧阳一鸣尽管心里清楚,听了欧阳玫的话还是舒了口气。推车走了几步,脑子里就想着老太太的事,路边站住,看着欧阳玫和欧阳冬冬说:“玫子,冬冬,我得给你们俩说件事。”
欧阳玫和欧阳冬冬看哥哥脸色凝重,诧异地看他。
欧阳一鸣说:“小玫,这几天,你考试一直不敢让你知道……”
欧阳玫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有些恐悸地问:“哥,啥事?”欧阳一鸣想着老太太,心里发酸,就有些按奈不住的眼圈发红。欧阳玫焦急看着欧阳一鸣问:“哥,到底啥事啊?是不是,是不是爸爸出了啥事?”这几天她一直没见到欧阳安平,所以第一反应是爸爸有了什么事。
欧阳一鸣说:“爸爸没有事,是奶奶……”
“奶奶?奶奶怎么了?”欧阳玫和欧阳冬冬几乎是同时问。
欧阳一鸣霎间流下了泪,说:“玫子,奶奶在你考试的前一天下午,就是咱们在蟠龙湖玩的那天下午,去蟠龙上给你拴红布条,摔下山了。现在住在四院,这几天爷爷和爸爸妈妈都在医院看着奶奶,怕影响你考试,没敢让你知道。”
欧阳玫和欧阳冬冬眼睛直愣愣看着欧阳一鸣,片刻欧阳玫燥急地问:“那、那奶奶现在咋样?摔得咋样啊?”欧阳一鸣说:“你们俩别急。这几天妈妈也不让我去医院,要我陪你考试,听妈妈说好多了。”欧阳玫的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忽地身子趴在了自行车的前架上,哭出了声来,欧阳冬冬就哭着,嘴里喊着:“奶奶,奶奶……”欧阳一鸣心里酸楚,看着哭着的欧阳玫和欧阳冬冬,瞥眼又看到路过的行人驻足看着他们,伸手拉了下妹妹欧阳玫小声说:“都别哭,这在街上,好多人在看呢。咱们现在就去医院。”
欧阳玫和欧阳冬冬止住哭,兄妹三人骑车奔赴医院。
几位老人看着三个孩子急匆匆地走进病区的走廊,全都站起。老爷子在看到这三个孙子孙女时,瞬间,心里猛地一酸,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这位刚强的老人没有在自己的老伴、儿子儿媳和妻弟面前流过眼泪,此时,在见到这几位孙子辈时,不知为啥,竟在心里生出了极大的悲哀。颤抖着手竟似拿不住了那根烟袋。
毛玉琴迎过去问欧阳玫:“都考完了?”欧阳玫点了下头,眼睛就向前面望着,焦躁地问:“奶奶呢?我奶奶呢?奶奶咋样了?”毛玉琴眼泪哗地流下,说:“孩子,你见了奶奶可千万别哭。”欧阳玫没言语,茫然地转头,看着老爷子眼中流着眼泪,走过一步看着老爷子问:“爷爷,我奶奶呢?我奶奶到底咋样了?”老爷子此时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欧阳玫和欧阳冬冬搂在了怀里,豆大的眼泪啪啪落下,呜呜地哭了。
欧阳玫惶急地挣开,泪眼汪汪地看着爷爷的脸,问:“爷爷,你说话,你说话,你别哭啊!我奶奶在哪?在哪里啊?”欧阳安平流泪拉过欧阳玫说:“小玫,你别激动,你奶奶没事,没事的。走,我带你去。”说话时抬步,欧阳玫就紧紧地抓住爸爸的手。欧阳一鸣和欧阳冬冬随后。欧阳安平领着三个孩子在特护室门口站住,说:“你们这三个都要听话,见了奶奶谁也不许哭,听到了?”三个孩子点头。欧阳安平轻轻地推开房门。
欧阳玫在进门的那一霎那,看到老太太眼睛闭着躺在病床上,鼻中吸着氧气,手上打着点滴,霎间愣在了那里,继而悲出了声来。欧阳安平慌忙拉了下她,欧阳玫又瞬间把哭声咽下,小心地走到奶奶床前,几人看着就都无声地流泪。片刻后,欧阳安平俯下身去,凑近老太太轻轻地喊了声:“妈。”老人“嗯”了声也没睁眼,欧阳安平说:“妈,三个孩子来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一下睁开了眼睛,眼珠转了转看着三个孩子,脸上就露出了微笑,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们可来了,想死奶奶了。”欧阳玫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扑在了床沿,看着老太太哭着说:“奶奶,你咋会成这样?你咋会这样?你咋就不让我知道?”欧阳冬冬就呜呜地哭。欧阳一鸣和欧阳安平看着老太太流泪。老太太看着欧阳玫说:“傻孩子,你这几天不是考试吗?奶奶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欧阳玫就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哭着说:“奶奶,你都是为了我才……”老太太脸上挂着笑:“傻孩子,奶奶还能不为了你们?哭啥?奶奶就是摔了一跤,没啥事。不哭了啊,听话孩子。”欧阳安平伸手拉了下欧阳玫。
欧阳玫止住哭声,流泪看着老太太,问:“奶奶,你疼吗?”老太太说:“不疼,别哭孩子,奶奶不疼。”欧阳玫便又控制不住,泣声道:“奶奶,你咋能不疼,咋能不疼?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你才受罪的,奶奶,奶奶……”欧阳一鸣流泪便又拽了下欧阳玫,看着老太太说:“奶奶,小玫都考完了,考得好。”老太太脸上露着笑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咱家这丫头有出息,有出息呢。”说着话,听着欧阳冬冬在欧阳一鸣的背后哭,就说:“冬冬,哭啥?奶奶知道你们都心疼奶奶,奶奶这不是没啥事吗?都听话,谁也不能哭。”欧阳一鸣伸手过去拉过欧阳冬冬到了床前,老太太抽出欧阳玫攥着的手,抬起擦了擦欧阳冬冬的眼泪说:“好孩子,奶奶没白疼你们。”说完时,忽然咳嗽了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欧阳安平慌忙拉过欧阳玫,看了眼母亲对欧阳一鸣说:“快去喊医生。”欧阳一鸣跑着出门。欧阳玫和欧阳冬冬就站在床边看着老太太吓得哆嗦,嘴里直喊奶奶。欧阳安平紧紧抓住老太太地的手,唬着脸转头,看着欧阳玫和欧阳冬冬说:“你们俩出去。”欧阳玫看着欧阳安平变了色的脸,愣了愣,急忙拉过欧阳冬冬出了门。
陈红和护士赶来,欧阳安平也出了病房,走到三个孩子跟前站住,低声斥责道:“你们怎么就不听话?让你们不要哭,就是不听!”老爷子过来,瞟了欧阳安平眼说:“你说你,怪孩子干嘛?他们不是心疼她奶奶吗?”欧阳安平重重地叹了口气,忽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流起泪来。
稍顷陈红出了病房,说:“老人不能太激动,现在没事了。等一会你们要想看的话,一个一个去。可千万不能在老人面前哭了。”欧阳安平和毛玉琴点头答应。陈红看着在一边呜呜哭着的欧阳玫走过去,拍了下她说:“你就是小玫吧?考完试了?”欧阳玫转脸看她点点头。陈红问:“考得不错吧?”欧阳玫没有回答她的问话,愣愣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猛地扑通跪在了陈红的脚下,抱住了陈红的腿,仰头看着陈红哭着道:“医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奶奶,救救我奶奶,我求求你了,医生……”欧阳玫这突骤地举止,把陈红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陈红也在瞬间醒悟,看着欧阳玫唰地流下眼泪。欧阳一鸣就紧紧地抱住欧阳冬冬失声痛哭。老爷子、老太太的弟弟和欧阳安平夫妇全都哭出了声来。
陈红弯腰拉起欧阳玫,说:“好妹妹,我、我尽力,我尽力……”欧阳玫就用着一双流着泪的眼睛,乞求的看着陈红哭道:“医生,你能治好我奶奶,你能治好我奶奶的,你肯定能。我求求你了,求求你……”陈红一把将欧阳玫搂在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哭着说:“玫子,好妹妹,我答应,我答应你……”片刻,欧阳安平流泪拉过欧阳玫,说:“小玫,陈医生还有事,你陈红姐会尽力的。”欧阳玫却还是拉着陈红的手,望着陈红说:“陈医生,陈医生,你一定,一定要……”陈红边擦眼泪边说,说:“玫子,你放心,我一定……”没说完挣开欧阳玫的手,转身捂着嘴哭着跑开了。
毛玉琴哽咽着拉过欧阳玫,说:“小玫,别哭了,医生、医生会,会尽力的。”老爷子站在一旁,看着欧阳玫哭着说:“好孩子,我的好孩子,你奶奶,你奶奶,没白疼你。别哭了,我的好孩子。”欧阳玫失声喊了句“爷爷”,便一头扑在老爷子的怀里哇哇痛哭起来。老舅一直没言语,弯腰抱头坐在那低声地哭泣,这会抬头看了看,便又垂下了头呜呜地哭着。
好多房门口站出了人,看着这凄惨的场景,一些人不禁流下了眼泪,一些人就暗自摇头叹息。欧阳安平在少顷止住哭后,看着欧阳一鸣说:“都别哭了,让你奶奶听到,心里也不好受。”众人慢慢地止住哭,欧阳玫扶着老爷子在条椅上坐下,抬手帮老爷子擦着眼泪,说:“爷爷,你别哭,你别哭坏了身子。”老爷子点点头,说:“孩子,咱们都别哭。”欧阳玫含泪点点头,眼泪却是控制不住。
这之后,好一阵谁也没有话语,都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欧阳一鸣走到毛玉琴面前,小声问:“妈,你不说奶奶好多了吗?她现在到底是啥情况?”毛玉琴看看他叹了口气,向旁边走了两步说:“这两天你妹妹考试,我哪敢在你面前说实话?就怕你把情绪在你妹妹面前流露。”顿了一顿流泪说:“小鸣,现在我也不能再瞒你,你奶奶、你奶奶他不行了。”欧阳一鸣脑子“轰”地一下,愣在了那里茫然地看着毛玉琴。毛玉琴低声说:“小鸣,你现在必须冷静,你是大人了,要考虑你爷爷身体,不能让你爷爷,你舅姥爷,你妹妹都不能再哭了。”欧阳一鸣木然看着毛玉琴,一时间没有任何话语和动作,片刻豆大的眼泪落下,慢慢地蹲下身子,无声地流泪。
毛玉琴蹲在了欧阳一鸣面前,详细地把老太太的的病情和老人们的决定给欧阳一鸣说了遍。欧阳一鸣流泪悲声问:“就,就没有一点点希望了?”毛玉琴摇摇头说:“咱们要面对现实。假如有希望,咱们家谁也不会放弃。可是现在是没有办法啊,又能怎么样?!”欧阳一鸣痛苦地摇摇头,眼泪直流,嘴里喊着奶奶又想哭。毛玉琴说:“你是老大,不能这样,要控制。总是这样哭你爷爷和你舅姥爷能受得了?”欧阳一鸣点点头,看着妈妈说:“那咱们就这样看着奶奶……”毛玉琴说:“又能有啥办法?现在能减少些她的痛苦就行了。”
正说着,见一个护士从病房急匆匆地出来,看了眼欧阳家的人说:“老人嚷着要回家。”话毕又快步向医生办公室跑去。欧阳安平快步推门进去,就见老太太已经坐在了床上,一个护士紧紧地拉着她。老太太见欧阳安平进屋,就说:“安平,咱回家。”欧阳安平急忙依在老太太身边,一霎间也不知该说啥。这时欧阳家所有人都进了病房。
老太太见欧阳安平不说话,就仰头问:“安平,你听见没有?咱们回家!”欧阳安平慌忙说:“妈,咱的病,还没好……”老太太说:“啥病?没好?我没病。快,快把我弄回家。”老爷子说:“安平妈,咱现在不是正在治病吗?你说你回家咋办?”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说:“不听你个老东西的,回家!”说着话就挣着起身,欧阳安平按住老太太。老太太瞪眼看着欧阳安平说:“安平,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我的话你是一点都不听。”
这时陈红和两个护士进来,走到床前说:“奶奶,你可要听话,你的病没好怎么能出院?”老太太说:“大夫,我好了,我没病,我得回家。孩子们都喜欢喝我做的羊肉汤。俺孙女考上大学了,俺得回家给她做羊肉汤喝。”陈红说:“奶奶,我知道你孙女考上大学,你高兴,可你现在有病,要在这医院治疗。”老太太霎时又变了脸,瞪眼道:“我有病?我有啥病?我好好的,你当大夫得咋不让俺回家?你这医院还能不让人回家?安平,快把妈弄回家去。”陈红转身对护士小声说:“打一针镇静剂。”转回头又对老太太说:“ 奶奶,让你回家,怎么能不让你回家啊。这样好不好,给你打一针,你就回家好不好。”老太太慌忙点头说:“那好,打吧,俺得赶紧回去,你看这天都快晌午了。”陈红说:“好好,打完针就回家,躺下吧。”
老太太躺下,护士给打了针,老太太慢慢平静下来,陈红看了眼众人说:“都到外面吧。”众人随陈红出来。老爷子在走道站了阵,走到陈红办公室门口,陈红招呼老爷子进来坐下,老爷子问:“陈医生,你说,要是回家行不行?”陈红惊讶道:“回家?现在?”老爷子点了下头。陈红说:“那肯定不行的。在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都好处理。”老爷子看着陈红说:“我是这样想,在这住着也是等着那一下。我就想,她就是死也得死在家里不是?”陈红看看老爷子垂下了头,片刻抬起头说:“爷爷,可这样回家的话,不知道哪一会就……”老爷子说:“这我知道,可她醒后要坚持回家,也不好总这样闹下去。我的意思是老也要老在家里。注(1)”陈红凝眉道:“可这样……”老爷子说:“现在,她在这不也是等死吗?也没治好的希望。我就想,让她从家里走会安心些。”陈红想了想问:“这些你和欧阳老师、毛老师说过没有?”老爷子说:“我还没和他们说,我就是先问你一下。”陈红说:“爷爷,你还是和他们商量下,我想他们也不会同意。”老爷子说:“这我想到的,但我想还是要她老在家里。”陈红沉思了下说:“这样吧,再观察一下。张主任有事出去了,一会就过来,我和张主任商量后再定好不好?”老爷子点点头说:“好,麻烦你们。”说话话站起出了门。
欧阳安平在父亲和陈红说话的时候,看看天色渐暗,就对毛玉琴说:“你带几个孩子回家吧?”欧阳一鸣对欧阳安平说:“爸,你回家,在这几天你也没休息过,我在这。”欧阳玫和欧阳冬冬就也说留在这。毛玉琴对欧阳安平说:“那你就回家吧,回家休息下,你这样也受不了的。”欧阳安平说:“我现在怎么能回去?你说,万一有个啥情况谁能作主?”欧阳一鸣说:“有医生在没事的,要不我和小玫在这。你们都回去。”欧阳安平摇头说:“别说了,晚上就我和一鸣在这吧。”看着毛玉琴又说:“等会你劝劝爸爸也让他回去,不要再来,我就是担心他的身体。”毛玉琴答应。欧阳安平走到老舅面前说:“俺舅,你回家吧。”老舅点头说:“等一下你爸爸过来我和他说一下就回。”
老爷子过来,坐下后对毛玉琴说:“你领几个孩子都回家。”欧阳一鸣就说:“我和爸爸在这,你们都回家。”欧阳玫也坚持不回。老爷子说:“这么多人在这干嘛?玫子、冬冬回去,考了这么几天试,回家好好休息。”欧阳玫欲说什么,老爷子说:“听话,明天再来就是,你说都陪在这有用吗?”毛玉琴对欧阳玫说:“听爷爷的,你和冬冬跟我回家。”欧阳玫流泪说:“可我不放心……”欧阳安平说:“你在这又能做啥?别让你爷爷生气。”毛玉琴对老爷子说:“爸,晚上有一鸣和安平在,你也就回家休息一晚吧,你这么大岁数老这样熬着……老爷子说:“你别管我,快带孩子走。”毛玉琴看着老爷子的表情,心知也劝不动他,就对欧阳玫和欧阳冬冬说:“走吧。”转头又对老舅说:“俺舅,你也早点回。”老舅点头答应。
注(1) 老:在这里指老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