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七月已是仲夏。早上起来就能感觉到被热烘烘的气浪包围着。太阳刚一出来就像在地面上点起了火，暑热的无情吞噬着大地。烧灸着万物。苍蓝的天空中偶尔悠闲地飘过几片灰白的云朵，丝毫也减低不了火球的热量。微微的细风裹着热气轻扶着无精打采的树枝，树叶在射下来的光热中耷拉着，经不住考验的叶片已有些许干枯脱落。空气中的干燥让人喘不过气来，鼻中呼进呼出的全是热辣辣的气息，犹如身处砖窑般地令人憋闷。
    在这样的天气里迎来高考，确实是令太多家长担心和忧虑的。
    欧阳一鸣放暑假回到家，见欧阳玫的状态非常好也是很宽慰。问起欧阳玫是不是很有自信。欧阳玫说：“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假如没有意外的话自己有把握考取重点大学。”欧阳一鸣虽然说对妹妹的这些话语不是很赞同，考题千变万化，又怎么好说很有把握呢？可在心里也还是很欣赏妹妹的这种临考前的乐观和轻松。就问她：“你说的意外指哪些？”欧阳玫说：“我说的意外是身体方面的，假如到时患了感冒什么的可能会影响到发挥。”欧阳一鸣说：“我求佛爷、菩萨、上帝保佑我妹妹，可万万不要患一丁点的不舒服。你这些天的状态和心情都很好，咱们全家也会像保护大熊猫那样的保护你。”欧阳玫就咯咯地笑。
    七月五日忽然下起了一个下午的暴雨，气温凉爽了些许。这无疑是家长和高考学子欣喜的事。七月六号清早吃饭时，欧阳一鸣就和父母建议：“今天就别让玫子呆在家里看书了，我想带她和冬冬去蟠龙湖玩玩，也好让玫子的心情彻底的放松下来。”毛玉琴和欧阳安平非常同意。兄妹三人在蟠龙湖玩得很开心，划船时，欧阳玫说：“徐慧姐他们那里玩得地方很多。哥哥，等我考完试咱们去吧？”欧阳一鸣听后，心里格登了下，就想起放假前徐慧所说的让他们去玩得话。还没开口，欧阳冬冬满面喜悦地说：“我也想去。”欧阳一鸣说：“考完试再说吧。”欧阳玫说：“慧姐上次来信说了的，说让咱们仨都去。”欧阳一鸣说：“你倒真是不客气。”想了想笑笑说：“好了，考完试再说这件事。现在不要考虑，就想着考试的事就行了。”欧阳冬冬听后叫着：“哥哥，就去吧，我也想去玩玩。”欧阳玫说：“知道了，哥哥不是说考完试再说嘛。”转头又对哥哥说：“我考试的事你放心，我有把握的。怎么说我也是一中数一数二的尖子生。”欧阳一鸣点头道：“有这心态就好。”说着话时，就又想到刘燕。
    离校的前两天，欧阳一鸣与刘燕通了电话。刘燕就问他是不是可以来江汉，说是非常想他。欧阳一鸣思想片刻后说，妹妹过几天就要高考，要回去陪她。对于这次可能要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七月高考，欧阳一鸣确实是很为妹妹操心。
    但他拒绝刘燕的理由却不仅仅于此。尽管他在心底渴望见到刘燕，可一想到刘燕的家庭，他就在心里打了个激灵。这份不由自主地对高干家庭的恐惧和排斥令他止步。他甚至想，即使刘燕的父母能够同意他和刘燕的关系，他是不是都能够有勇气去见她的父母。他知道，到时候也会硬着头皮去见的。那么刘燕的父母会用什么样的心态来看他？会不会把他想象成寄生虫那样，依靠他们得到一切的人物呢？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刘燕的父母会那样去想他。一想到要面对刘燕父母的那一天，他的心里就有些恐乱。
    刘燕对于欧阳一鸣的拒绝，一霎间似乎有些失望。听到欧阳一鸣说出怕见她父母的话时，就有些生气，说：“你这次来也不是就见我的父母，就是我特想见到你。你来后，可以住在宾馆，我也没说要你去我的家里。现在我也没有和父母说起过这事。”
    欧阳一鸣听了刘燕的话后确实也心动。他渴望见到刘燕，这份心情是非常强烈的，于是说：“等我妹妹高考后再说吧，真要是能去的话我就打电话给你。”刘燕说：“我也知道你这话是托词。我还能不知你心里所想的啊，你就是担心我带你见我的父母。其实，说实话，你要是真来了这里，我也担心能不能还控制住和我爸爸妈妈提起咱们的事，或者就有可能公开咱俩的关系。你说毕业前就毕业前吧，反正你能忍受住我就能。好了，放假也有时间了，那就常打电话过来。”欧阳一鸣自然知道刘燕所说的忍受什么，在那一刻，他真想就飞到刘燕身边去。说：“刘燕，我是真想，真想你。我也确实有些无法忍受。”刘燕就笑了，说：“我还能不知道你？好了，就忍着吧，心里想我就行了。不过，你要是真愿意来，那就等你妹妹考完试给我打电话，我会控制住自己，不让你见我的父母，好不好？”欧阳一鸣答应。
    说实话，刘燕子调回江汉后，也曾有很多次想和父母说起她和欧阳一鸣的事。但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她非常担心与父母摊牌和欧阳一鸣的关系后，他们会持反对意见。而一旦父母持反对意见，就担心他们会不会极力阻挠，那么，在欧阳一鸣上学期间，就势必会影响欧阳一鸣的学习。她还想，即使父母在听她介绍了欧阳一鸣，和见到欧阳一鸣的照片后不持反对意见，也肯定会要求见一见欧阳一鸣本人的。那么欧阳一鸣在学习期间，也不一定就会愿意见她父母，真要是那样，她夹在中间不也是很难堪？但这次如果欧阳一鸣能来江汉的话，她想她肯定要和父母提起欧阳一鸣的事，真要是父母同意，她就会带欧阳一鸣见他的父母，那样也就公开关系了。有不同意见就不和欧阳一鸣说起，再慢慢做父母的工作就是了。
    徐慧也在离校的前一天，瞅机会和欧阳一鸣说：“等欧阳玫考完试后，你们兄妹三个一起去苏州过几天吧。”欧阳一鸣听后心里一颤，暗自想：“这怎么可能呢？即使我不去江汉见刘燕，也是决不会去你家的。”徐慧说：“上次我和玫子说了的，放假也都有空了。”欧阳一鸣想：“明明清楚和徐慧以后没有结果，真要是去了她家不是要让他的家人认可吗？又怎么去面对这样认可？”可又知不好当面拒绝徐慧，心说：“到了家见了欧阳玫再说这件事想来如果我坚持不愿意去，欧阳玫自然就不会去的，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可以去她家的。”于是说：“我回去后问一问欧阳玫，考完试再说吧。”
    徐慧听后很兴奋，她想，欧阳玫肯定会愿意去的，那么欧阳一鸣就肯定会一道去。
    徐慧之所以想让欧阳一鸣去她家，自然是想让他家的所有人都见一见欧阳一鸣。自从上次杨萍见过欧阳一鸣后，回到家也是与徐慧的爸爸徐振明说起了欧阳一鸣的情况的，徐振明听后也很满意，就也很想见一见这位被徐慧母女夸的象块宝玉似的未来女婿。
    徐慧寒假时去了欧阳一鸣的家，徐振明倒是没考虑过多，他心里知道，以欧阳一鸣那样的家庭，必然会对孩子的一言一行都很注意，所以也没担心徐慧会和欧阳一鸣做出什么事来。倒是徐慧的外婆说过几次，怪他们夫妻俩不懂事。说一个未出门的丫头就这么早的上女婿家的门像个什么样子，也不怕被人笑话。徐振明夫妻也就任由她说。待徐慧回来后，外婆当然又是对徐慧一番数落，再就悄悄问她在那都是和睡一起睡的，有没有让那个男孩子碰她等等。
    徐慧也知道老人的心思，也就好语解释。再就拿出欧阳一鸣奶奶给她带来的糕点什么的，说欧阳一鸣家也有个和她差不多年的老人，也信佛。外婆才有了笑容说，信佛的人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做坏事的。再就说她也想见一见那个男孩子。徐慧就说，等放了暑假吧，到时候他说不定会来的。
    兄妹三个高高兴兴的玩了近一天。傍黑时回到家，见毛玉琴一人在家也没见欧阳安平，兄妹三人谁也没多想。欧阳玫和欧阳冬冬感觉疲乏，各自回房休息。
    毛玉琴看着欧阳玫和欧阳冬冬进了屋，沉着脸拉欧阳一鸣进了他的房间，话没出口先是流下了眼泪。欧阳一鸣看着毛玉琴的表情，惊得心里狂跳，瞪眼慌急地问：“妈，发生了什么事？”毛玉琴叹了口气，流泪道：“你奶奶，你奶奶吃了晌午饭，去蟠龙山给小玫拴红布条，从山上摔了下来，这会在四院住着呢，你爷爷，你爸爸都在医院。”
    欧阳一鸣惊得愣在了那，片刻醒悟便慌急地问：“奶奶现在咋样了啊？”毛玉琴说：“我来的时候还是昏迷。”欧阳一鸣听后就想抬步出门。毛玉琴拉住了他说：“你别急，我和你爸你爷爷就是不放心，所以我才敢回家等你们的。玫子明天要考试，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和你爸你爷爷担心的就是小玫知道，他要是知道肯定要影响她的考场发挥。你爷爷在医院连电话都没敢打到学校，怕就怕被别人知道了传到玫子耳朵里。医生给你奶奶治疗时，你爷爷对医生说回家拿钱，坐出租车来的咱家，现在咱学校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可千万要冷静，不能有半点表情让你妹妹看出什么来。上了这么多年学，关键就这三天，你爷爷是嘱咐连你都不要说的，我考虑你都这么大了，不能不让你知道。我在家等你们这一阵，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一方面惦记着你奶奶，一方面又怕你们回来见我和你爸都不在家怀疑。”欧阳一鸣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医院。”毛玉琴流泪点头说：“赶快去吧，对了，坐出租车去。记住，你奶奶稍有好转，马上回来告诉我。冬冬还小不懂事，也不能让他知道了。”顿了一顿说：“要是、要是你奶奶真有什么，你回到家也一定要控制住。记住，千万不能在你妹妹弟弟面前表露出什么。”说话时眼泪直流，又告诉了老太太住的病区。欧阳一鸣含泪点头出门。
    欧阳一鸣坐出租车赶到医院，就见老爷子在抢救室门口呆呆的站着，眼睛不时地往蒙着白纱布玻璃门里看。欧阳一鸣走近他身边喊了声：“爷爷。”老爷子转回头慌忙问：“你怎么来了？”欧阳一鸣眼露惊恐，焦急地颤声问：“奶奶咋样了？”老爷子说：“刚才醒了。现在医生也不让进。你爸爸问了医生说问题不大。你爸爸在医生办公室。”欧阳一鸣的心稍感宽慰些，问：“有没有伤着骨头啊？”老爷子说：“现在还不知道，明天才能拍片子。”顿了顿蹙眉看着欧阳一鸣说：“我和你妈说了不要和你说，她偏说。你说你和你爸爸都在这，小玫能不怀疑吗？这两天你就陪着玫子，这里有我和你爸爸就行了。”欧阳一鸣说：“这么大的事能不让我知道吗？小玫那边你放心，妈妈会处理好的。”老爷子说：“这哪行？你等一会就回家。”正说着，欧阳安平过来，欧阳一鸣就迎上去问：“医生怎么说？”
    欧阳安平看了老爷子一眼，转头对欧阳一鸣说：“没有什么大问题。等你奶奶稍稍稳定些再能做全面检查。”又问欧阳一鸣：“来时你弟弟妹妹知道吗？”欧阳一鸣说：“不知道，他们回家都累了，在房间休息。”欧阳安平说：“你奶奶就是为了玫子这次高考才摔下山的。可千万不能让玫子知道，冬冬那也不能露一点风声，和任何人也不要说起。”欧阳一鸣点头说：“妈妈都交待我了。”停顿了下又问：“奶奶怎么就会摔下山呢？”
    老爷子说：“你奶奶是和东院的刘奶奶一起去的。昨天不是下了场雨吗，两个老婆子在那拴了红布条后，你奶奶就说去南边的山上去捡‘地皮’（注：一种丘陵山区由腐草生出的菌类，褐色，雨后得见，约拇指甲大小。阳光晒后便会缩成一团不易见到。用于烧汤特别鲜美），说是玫子喜欢喝‘地皮’汤，都拾了不少了，两个老太婆回来时，你奶奶见有一块大的就去捡，谁知被一块石头拌住了，一下子摔倒，滚下了山二十多米，是被一棵树搪着的，那下面老深的。不然当时不得摔死？你刘奶奶就慌忙喊人，来了几个学生给背下山就送到这里的。唉，也是该有这一劫。你刘奶奶看医生在抢救你奶奶，那几个学生也没走，就坐出租车回家告诉的我。我和你刘奶奶来这后那几个学生还没走，这不，我去你家时，人家几个也不知啥时走的，连个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欧阳一鸣怪道：“你说这也不不知是从哪听说的，拴什么红布条啊？要是拴红布条……”欧阳安平急忙拿眼睛制止欧阳一鸣。老爷子说：“咱这里这么几年不都时兴这个嘛？你考试那年你奶奶不就去拴过？”欧阳安平接话说：“你奶奶还不是对你们的一片心意。”欧阳一鸣见欧阳安平冲自己使眼色，就对老爷子说：“爷爷，你也别担心，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问题吗，住几天院就是了。”老爷子说：“我就心疼，你奶奶受了这罪。她一辈子也没得过什么大病的，你说这回弄得……”欧阳一鸣心里一酸，眼泪也是簌簌的流。欧阳安平扶住老爷子说：“没什么大碍的，咱摊上了咋办？你坐在那歇歇。”欧阳一鸣也伸出手去，扶住老爷子在墙边的长凳上坐下。
    老爷子看着欧阳一鸣说：“我也不怕啥，我和你奶奶都快七十的人了还怕啥？就盼着你们好。你赶快回去和你妈妈说一声，就说没啥事。晚上也不要过来，这里有我和你爸爸就行。你们都不在家小玫一定要怀疑了。记住啊，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小玫知道。小玫那么疼你奶奶，她要是知道了那还能有心思考试？过了这两天考过试，小玫再知道就没事了。听爷爷的话，你奶奶反正也就这样了，就是你们都来又能做什么？要听爷爷的话。给你妈说，都不要来。”
    欧阳一鸣砖头去看欧阳安平。欧阳安平说：“这件事就听你爷爷的。你奶奶也是为也小玫才这样的，总不能在辜负了你奶奶的一片心意。”欧阳一鸣点点头，问：“现在就不能看看奶奶吗？”欧阳安平说：“医生不让进。这样吧，就听你爷爷的话赶快回家。”欧阳一鸣站起对老爷子说：“爷爷，你不要担心，晚上要吃饭。”老爷子点头说：“我没事，放心回去吧。”
    欧阳一鸣含泪离开。下楼梯时，欧阳安平背后喊住了他，到了欧阳一鸣面前小声说：“晚饭后还是让你妈来一趟，有些事我得和你妈商量。”欧阳一鸣点点头，问：“爸爸，医生真说奶奶没什么大问题？”欧阳安平看了眼欧阳一鸣，说：“医生是这样说的，还要观察。这些你不要管，你现在的任务是照顾好你妹妹，让她有一个好状态参加这次高考。你奶奶现在依然这样了，就是再担心也没用，还不是要听医生的？记住，千万不要在你妹妹面前表现出什么来，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几天。你都这么大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现在，不管心里怎样不好受，你都要忍，这也是你这个做哥哥的责任，明白吗？”欧阳一鸣点头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爸爸，你就放心玫子那边就是了。”欧阳安平点点头说：“好，回去吧。”
    欧阳一鸣走后，欧阳安平默默地走到老爷子跟前，说：“爸，你也别担心，咱们要相信医生。”老爷子点点头说：“我没事。”欧阳安平看了看老爷子，低头想了想，抬起头说：“我去趟厕所。”话毕，迈步向厕所走去。
    其实，现在最难受也最为难的当是欧阳安平。
    刚才医生告诉他，老太太估计已经严重脑震荡，头部可能有淤血，腹腔可能也有了积血。具体情况还要等一阵的观察，和明天全面检查后才能确定结果。医生还说，假如伤及内脏引起腹内积血，就必须作开腔手术。医生担心的是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动手术会很危险，所以先是给欧阳安平讲了这些。欧阳安平就问动手术会有多大的把握，医生说没多少把握，弄不好会不了手术台。
    老太太也从未从昏迷中醒过来，欧阳安平看到老爷子那副焦烁的神情心里担忧，他清楚让老爷子知道会令老爷子一下子接受不了，为了安慰父亲也就撒了这个谎。抢救室是不让进去的，老爷子自然不会知道。
    欧阳安平还清楚，现在也不能让欧阳一鸣知道。让欧阳一鸣知道他也有可能会控制不住，万一欧阳一鸣在欧阳玫面前表现出什么，那么对欧阳玫的高考将极为不利。这岂不有违了老太太的初衷，适得其反了吗？此时，欧阳安平的心里被一股巨大的伤感缠绕着，可他必须强忍住。他明白，这时唯一能控制局面的只有他自己。从厕所出来点根烟站在走廊拐角处猛抽着，眼泪禁不止的簌簌流下。一阵后平定些心绪才走回父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