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鹬蚌和渔翁（上）
猩红的鲜血在纯白的大理石地板上缓缓地流动着，四散拨开，宛如一张赤色的地毯，美丽而妖艳。李莫此刻正坐在那张“地毯”之上，拥着已倒在他怀中的易莫明，神情呆滞，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天一归水，终究还是无式可破啊…气若游丝的易莫明看着李莫，惨白如纸的脸上竟划过了一抹宽慰的笑容，阿莫，你…赢了。
我赢了？呵呵…我赢了什么？我赢了什么啊！？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兄弟，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这是为了什么？为了那该死的武林正义吗？正义算什么！正义带给过我什么！？是那无数惨死在冰驱死神剑下的冤魂吗？还是那无数欲杀我而后快的武林中人？茫茫尘世，只有一个人是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只有一个人始终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可我却杀了他，可我却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败的不是我…为什么啊！！！
李莫仰天撕吼，那无比悲怆的吼声之中浸满了深深的痛苦与绝望，他尚未被风干泪痕的眼角再度涌出了硕大的泪水，它们一滴一滴的落在易莫明苍白的脸上，无声划过。
傻逼，你哭什么啊？易莫明一直在笑，虽然那个戏谑的笑容在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上显得有些勉强，但却明净的没有一丝痛苦，靠，我的头好晕…怎么眼前全是些青灰色的东西啊，呵呵，看来我差不多就要挂了…阿莫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我想试一试你的剑吗？现在…我终于试过了…咳…不过他妈的还是你说得对啊，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千万不要去试你的剑…靠，你真他妈的厉害，不愧…不愧是我易莫明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兄弟……
易莫明的话语声在李莫怀中变的愈来愈弱，而李莫却好象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只是仰着头，一言不发，右眼之中的神色，空洞的吓人。
喂，阿莫，你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你这混蛋把自己的感情隐藏的太深了，如果不是大嫂回来了的话，我根本就没有把握帮你找回真正的自己…不过现在没事了，大嫂回来了，回到你的身边了，呵，你会真正的笑了…靠，你自己恐怕不知道吧，以前你这家伙装出来的笑容别提有多难看了，就跟哭一样…阿莫啊，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杀人机器冰驱死神了，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像十年前那样弃你而去了…你知道吗？你不再是季莫了！有大嫂陪在你身边，即便我死了，你也绝不会…再寂寞了…永远…都不会…
低沉如耳语般的轻喃在风中被切的粉碎。易莫明的最后一丝笑容，开始在他的脸上缓缓定格。
靠，我还不想死啊…因为我好象欠下了一些债，一些…我本不该欠下的债…阿莫…我的兄弟啊…
韦月，就拜托你了。
语断。当嗓子早已喊哑了的韦月最绝望的呼喊再度在空旷的石室之中响起的时候，易莫明，已经听不见了。他像一个孩子一般轻轻地闭上眼，一抹谁也无法看透的笑容，最终凝留在了他安详的脸上。
李莫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空）
时间，还在向前移动吗？
没有…已经没有了啊…
时间的概念已在李莫模糊一片的脑中消失了。他紧拥着已没有了呼吸的易莫明，像一座石雕一样完全的僵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没有一丝神色。韦月的一声声哭喊，他听不见；苍牧依的一声声呼唤，他也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已随着时间在他的脑中溃散无形，直到……
直到一声奇怪的击掌声从石室外传来，李莫僵硬的头颅才轻轻的抬了抬。
啪，啪，啪……
这是一种节奏十分怪异的击掌声，它由石室之外一声声地响入石室之内，最终在空寂的石室里连成了一片。
有人进来了，五个人。
为首的那个尚在击掌的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身形有些许的佝偻，稀疏的几簇黑发下，一双鹰眼隐隐的透露着一种阴沉狡黠的光芒；跟在那老人身后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美男子，此刻他正用一种无比怨毒的眼光望着李莫，俊美如玉的脸庞上挂着一个满足而疯狂的笑容。
你们……
站在石室门口的蓝子圣并不认识率先进入石室中的这两个人，但他却认识跟在这二人身后的那三个熟悉的身影：已于数日前就失踪了的少林派二弟子释尘空和华山派大弟子凌空羽此刻正一左一右的紧随白衣男子踏入石室。而接下来，最后一个踏入石室中的人，则让蓝子圣完全的呆在了当场！
刘玉。最后一个踏入石室之中的，那个手持着一柄长剑的中年男子，竟赫然是六大门派第一个暴毙的——武当派掌门刘玉！！！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蓝子圣心下大骇，眼见那五人向自己缓步走来，正欲抢前一步，拦在韦月和苍牧依身前，却猛然发现自己的双足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那是一股死气。一股巨大无比的死气从那青衣老人身上散发而出，将蓝子圣的全身上下都罩在了其中，使他根本就无法动弹！
你留在这。
青衣老人从蓝子圣身旁经过时，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刘玉，冷冷的低喝了一声。
是。
刘玉在蓝子圣身前三尺处停了下来，抱剑躬身，目送眼前的四人一步一步地，缓缓向不远处仍呆坐在地的李莫走去。
（空）
相当精彩的一幕呢，莫。
四个人依四角而立，将呆坐在地的李莫围在了核心。青衣老人阴阳怪气的笑着，用一种无比恶毒的语气道。
冰驱死神的天一归水，终究是君临天下的不破杀招，即便有人习成了《逐日天御诀》中的天御四伐和无上杀技摧月，也无法击破这来自地狱的魔剑…莫啊，你真是个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呢…
君行远，这，是你布的局……
李莫没有抬头看那青衣老人，他依旧紧拥着易莫明，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
怎么样？你还满意吗？天暮堂第四任堂主君行远将一抹恶毒的笑容挂上嘴角，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李莫此刻绝望无助的神情，你的好兄弟，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易莫明可是我这一局杀棋中下的最妙的一手啊……“天御少圣”易莫明，本堂现任的首席杀手，三年前初入本堂就以一式“天御四伐”力挫本堂十名金牌杀手，十日后即升任为影杀部首领。三年来，他近乎是以“冰驱死神”的姿态完美的完成了两百一十四次刺杀任务，要不是本堂已转入地下，彻底的隐藏了起来，并且不允许任何一名堂下弟子暴露身份的话，“天御少圣”之名应该早已传遍武林……莫啊，你知道吗？自十年前那夜你为人救走之后，我无时不刻都在计划着要如何杀掉你啊…但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呵呵，有一段时间我甚至绝望了呢…你无休止的在我的噩梦中出现，手提染血的长剑，将我身边的人全都杀死，然后狞笑着割下我的头颅…我每次大喊着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都害怕的难以再次入眠…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当我看见易莫明时，当我确信无疑可以利用他彻底打碎我的噩梦时，我亢奋不止，激动的想疯狂的大叫的心情吗？就是他啊＃蝴就是我要找的人啊！我不止一次的对自己大喊着，几近病态。对，我确信无疑啊…一身神鬼莫测的玄妙武功，一脸玩世不恭的豪放态度…他绝对是可以接近你，成为你的朋友，并助我完成计划的不二人选！
他是棋子…棋子…那这七梦七山庄，就是棋盘了…李莫自言自语般的说着，仍旧没有抬头，那些谣言，都是你散布的…
当然，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啊，君行远笑意愈浓，是我安排属下向武林之中散布了两个谣言——其一便是传的最泛最广的“七梦七重宝”流言。一首诗，一些杂乱的数字和谜语般的几句话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神秘的联想，于是，或为了那富可敌国的宝藏，或为了那失传百世的无上秘籍，各路心怀异心的角色全都向山庄涌来，成功的为我设下了七梦七山庄之中的第一重迷雾：其二则是只刻意流传到了六大门派掌门耳中的“藏剑”疑团。在我精心的安排之下，那五个蠢货几乎都确信七梦七山庄之中藏的本堂神兵——天一神剑，而且他们还认定能解开遗诗的只有你——十年前无敌于天下的冰驱死神——一人而已。他们无法想象昔年的冰驱死神，现在的浪客李莫重握神剑之后会可怕到怎样的地步，因此他们结成了联盟，同气连枝，誓要将你狙杀于山庄之中！如此一来，七梦七山庄之中第二重迷雾形成的同时，也确立了六大派与你一人水火不容的敌对局势，自然而然，此刻伴在你身边的易莫明也就成了你生死与共的兄弟：秘道之中，舍命相救；豺狼来袭，不离不弃。他完完全全的博得了你的信任，只待你破解所有疑团，最终寻得韦梦蝶那叛徒死前所藏之物，他就会按照我的指令将你狙杀…只是很可惜啊，易莫明他纵是再聪明，也还是疏忽了一点…
韦梦蝶所藏之物很可能确是天一神剑，而神剑之中藏有天暮堂最核心的机密，你不容许任何人先你一步触碰到它，还有…李莫冷冷的接口道…“天御少圣”锋芒太露，终有一天会不为你所控，天暮堂绝不能在培养出一个冰驱死神，你也绝不会再冒这个险…
看来那些低劣的浊酒并没有完全的蚀坏你的脑子啊，莫…没错，以易莫明的天资和他无人明了的运功方式，不出三年，他就会变成下一个冰驱死神！你说的对，我绝不会再冒这个险。十年前我堂势况空前，几近可以再统武林！可谁能想到，只是一夜，只是短短的一夜！我堂所有的精锐就都死在了你的手里！！！好一个冰驱死神…好一柄天一神剑啊！
君行远突然厉声一呼，猛冲向前，一把抓住了李莫的衣襟，声音冷的吓人…易莫明从始至终都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他至死都没能知道，他真正的任务并不是接近你，然后杀了你，我安排他在你身边，是要让他保护你！保护你这个酒鬼，保护你这个把自己的武功抛到了九宵云外的浪客！我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杀死你，不仅因为我要利用你找到藏剑并替我除去易莫明这个隐患，更因为我和另外一个人一定要亲手杀了你啊！伊归，你说是吗？
君行远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那俊美的男子说的。天暮堂副堂主伊归，此刻他瞪着李莫的双眼虽然依旧充满了怨毒，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淡定了下来。一丝冷笑划过嘴角，伊归缓缓的拔剑了。
堂主，你还在这里跟他废话什么？你还在跟这个毁了我们的一切的魔鬼废话些什么？伊织在天上看着我啊，她在等我亲手杀了这个男人，为了报仇啊！！！
剑光急闪，伊归猝然一击，长剑劈向李莫面门。半跪在李莫身前的君行远微一皱眉，伸出了两根手指，将伊归的剑尖夹在了李莫的面门之前。
伊归，你急什么？他现在已经落在了我们手中，你还怕他跑了不成？君行远头也不回的冷笑了几声，鹰目之中显出一种残忍的笑意，我们饱受了十年生不如死的折磨，此刻如果一剑就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了他！你说是不是啊，莫？当年你在影杀部任职的时候，应该见识过本部刑堂逼供的手段的……我若不让你把所有的刑具都尝试一遍的话，岂不是对不起你？
君行远阴毒的笑容让他因极度疯狂而扭曲的面庞显得无比的的可怖，而李莫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怔怔地盯着伊归，眼中满是惊疑与不信。
伊织，她…她不是…
你想说她没有死吗？你想说她不就是站在那边的那个贱人吗！？啊！？伊归淡定的面容因狂怒而扭曲了，他冲着李莫大吼了起来，她已经死了＃糊已经被你这个魔鬼杀死了！！！
不可能的！我认的出来！我认的出那个与我共同生活了一年的伊织的＃糊就站在那边＃糊没有死！不管她的样子变的有多大，我都……同样疯狂的大吼了起来的李莫突然呆住了，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意识到了一些他本应该早就猜到却一直忽略了的事情。
难道……
他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不远处的苍牧依。那略带质疑意味的目光之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哀求，他希望看到她摇头，他希望她否定他心中那令人绝望的想法。
但是，她没有。她用一种最痛苦，最自责的眼神望着李莫，缓缓的点了点头。
十年前，大雪之夜。
剑穿过，血花纷飞……
我杀了她。
我亲手杀了她。
伊织……
苍牧依……
我亲手葬在大雪之中的伊织……
和同我生活了一年的伊织……
她们是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