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十年前,初春
主厅,第二层,密室。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那个苍老的声音道,虽然豺狼医生藏赤尸的出现险些破坏了全盘计划,但李莫毕竟是李莫…无论豺狼医生再怎么强悍,他一样完成了第二次解迷…现在,距离我们的计划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是吗?那个冰冷的声音道,可是我总觉的与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好像…就好像我们在利用别人当棋子下棋时,自己也在别人的棋盘之上……而且,李莫是不是真的困在了我们的棋盘上,我仍没有十足的把握…十年前就是这样…明明一切都在我们的计算之中,可是到了最后,一切又都失去了控制…那一夜…那一夜犹如地狱般的惨象…你忘的了吗?
你…你担心的太多了…十年前之所以会失败,全都是因为那个贱人…你我唯一的计算失误,也就是这一点…但现在不同了,一切都在无比顺利的进行着,明暗两线,所有的伏子,都还隐藏的天衣无缝…只要…只要等李莫找到那“东西”…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可是…我始终觉得那“东西”应该就在…
闭嘴!苍老的声音动怒了,他吼道,到现在你还相信那个贱人说的话吗?你难道忘了是谁让我们沦落至此,是谁让我们那么多的兄弟变成惨死的冤魂?!啊!?你忘了吗!!
不…不关她的事…她是为了救我…她是为了救我啊…冰冷的声音在滴着血的心里低低的喊着…如果我拉祝糊的话…如果我十年前拉住了她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十年前……
(空)
十年前,初春。
寒冬初过的长安街头行人稀落,几丝微凉的冷风扫着地上的枯叶,和着清晨小贩清冷的叫卖声,使得都城长安的清晨显的有些许的肃穆与凄凉。
他从街角处慢慢的走过来,垂着头。一身黑的惹眼的风袍拖着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破了边的兜帽戴的很低,使他的脸在一片阴影之中显的不太真切。
又…过了一年了吗?这样的日子,我究竟还要过多久?
深藏在风袍里的长剑紧贴着他的脊背。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片冰凉。
剑冰凉,手亦冰凉。
但溅在上面的鲜血是温热的。这一点他知道,因为他曾不止一次的用手檫拭过剑上猩红的鲜血,那血的温度虽然并不高,但却仿佛可以灼裂他的心脏一般,每次都让他心悸不已……
如果…如果是我自己的血剑在上面的话…会有温度吗?
应该…不会吧…
不会有温度的…
我和他们是不同的…和这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大哥哥,给点吃的给我们吧,我和我娘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一个略带着娇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在他的身下站着一个六、七岁光景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很破久的花格小袄,此刻正拉着他的风袍下摆不停的摇着。
小红!不要闹……站在他对面的应该就是那个小女孩的娘,她约摸有三十岁的光景,双颊深陷,脸色苍白的有些发青,而在她的背上,还用一件单薄的被单背着一个婴孩。做母亲的她此刻似乎察觉到了眼前这人并不是什么善类,于是她伸出手,想把那个叫小红的女孩子拉回来……
结果她的手只伸到一半,就再也伸不出去了。
因为他背上的剑已经刺入了她的咽喉之中,分毫不差的一剑切断了声带。
他拔剑,她倒下。那小女孩完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在了当场,她瞪大眼呆望着已然倒在了血泊里的母亲,突然扑了上去,伏在她娘身上大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刚才那个女人伸手过来不是要用点苍派的绝枯手点自己腰上的三处大穴吗?她是不会武功的吗?难道她真的只是想拉回自己的孩子?
我判断错了?这怎么可能?她那伸手的姿势和绝枯手一模一样,指向的也确是我腰间的大穴,而且流浪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行人都没有的街上乞讨?还有,既然有那么厚的花格小袄,为何不包裹在那女人背上的婴孩身上,而是用一件单薄的被单裹着?
她们怎么可能不是来伏击我的杀手?
那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望着眼前这情景,呆住了。
我错了…她们只不过是一家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浪乞儿,她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看见自己走过来,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看自己有没有吃的罢了……什么绝枯手?什么杀手?她们根本就不是啊!
我竟然连普通的老百姓都不放过…我竟然连几个流浪的乞儿都不放过…
你干嘛要杀我娘…你这个坏人…你把我娘还给我啊…你把我娘还给我…那小女孩不知何时已冲到了他的脚下,不停的哭喊着,捶打着他。而他,则麻木的站在那儿,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麻木。
最初他以为这是一种错觉,他以为这只不过是自己麻木了的感觉所造成的一种身体上的麻痹而已。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不是错觉,而是身下的那个小女孩在捶打他的同时,以重手法封住了他腰部以下的几乎所有大穴。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那女人只不过是个幌子。而真正的杀手,是眼前这个不超过七岁的小女孩……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她以为只要封住了我腰身以下的穴道,就可以杀的了我吗?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手中的长剑随意一挥,那女孩就溅着鲜血,飞开了二丈远。
笑。
那女孩在坠地之后突然疯狂的大笑。因为在她被剑扫中的同时,她用尽了全力猛击了他的右环跳穴一下,他的右半边身体立时完全麻痹,右手中的长剑也脱手落在了地上。接着,那个伏于女人背上的“婴孩”暴跳而起,手中翻出的两柄短剑就像两道闪电一般,分刺向了他的眉心与咽喉!
两个幌子…那女人和那小女孩,都是幌子…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击,由那个身形如婴孩的侏儒来完成。他长剑已脱手,半身已麻痹,势成必杀了吗?
洞穿。
胸膛被洞穿。
那侏儒在临死之前瞪大了双眼望着他左手中那个洞穿了自己胸膛的剑形物体,那种至死不信的表情仿佛是在说。
剑鞘…也能用来杀人么?
他拔出剑鞘,然后用左手拍开自己下半身被封住的穴道,拾起长剑,走向那个女孩。尚在滴血的剑尖指着倒在地上的她,使她发了疯似的不停往后退……
住手!你想干什么!?
有人跑了过来,挡在那女孩面前。他怔怔的望着来人,竟呆在了当场。
一件淡粉色的披肩,一袭银白色的长袄。长长的黑发由肩部留至胸前,微风一吹,轻轻的散开又合拢。此刻的她微微的喘息着,白皙而动人的脸上透着一丝红晕。他凝望着她,就好像看见了一朵清丽脱俗的白兰花开放在了这一片血腥之中,一股淡淡的白兰香气似有似无,就连那腥浓的鲜血所散发出来的腥气也掩盖不住。
开放在剑下的空谷幽兰……
十年前,初春。
季莫,十六岁。
伊织,十五岁。
两人初次相见。
(空)
让开。
我…我不让!
你想找死么?
她还是个孩子啊?你干嘛要杀她?
我再说一遍,让开!
季莫阴沉着脸,冷冷的喝了一声。伊织望着眼前这个脸色可怕的少年越伸越前的剑尖,双肩禁不住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她很害怕,可是却紧咬着下唇,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
剑尖停住。
季莫冷冷的看着此刻已从地上跃起并用单手扼住了伊织脖子的那个女孩,面无表情。
放下剑,那女孩以一种阴森尖利的声音叫喊着,因痛苦而扭曲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夹杂着惊喜与疯狂的神色。
你以她来威胁我?季莫用不屑的神情冷声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你要是帮我杀了这碍事的女人,我倒是要谢谢你呢。
是吗?那女孩笑了,姓季的,你当我是傻子吗?天暮堂最令人胆寒的“冰驱死神”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而把剑势停住吗?你要是不在乎她的话,刚才她冲过来挡在我身前之际,根本就说不出任何一句话,因为你的剑早已穿透了她的喉咙…呵呵…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堂堂的天下第一杀手季莫也会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不过,你的小情人倒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啊…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只怕也会被这小狐狸精给迷住的……
你…你怎么乱说话…伊织羞的满脸通红,断断续续的道,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哎哟…小女娃子害羞了…那女孩用稳操胜券的表情望着季莫,大笑道,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也不忍心下手呢…姓季的,你说是不是啊?
季莫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缓缓的俯下身,把剑鞘和剑都抛在了地上。
哎…姓季的,我叫你弃剑了吗?那女孩用一种很恶毒的笑意望着季莫,道…马上把剑拾起来,然后先把自己的手脚筋给我挑断了。
季莫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再次缓缓的俯下身,把剑拾了起来,然后调转剑尖,指着自己的心脏。
为何要挑断手脚筋?你要的不就是我这条命吗?何必那么麻烦?
一语即毕,季莫就将剑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他握着剑柄,一寸一寸的把剑尖往里推,赤红的鲜血沿着剑身蜿蜒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伊织惊呼出声。甚至连那个女孩也惊呆了,她怔怔的望着季莫,原本紧扼着伊织脖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你是冰驱死神吗?
你说呢?
那女孩望着季莫那自信的眼神,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唰的一下变的惨白,一种巨大的恐惧感仿佛扼住了她的脖子一般,让她无法呼吸。
她记起了一个传说。
自从季莫手执暮落令出现在这个江湖上,一年以来,已有无数的武林高手惨死在他的剑下。传闻中有很多与季莫交过手的人都没有当场毙命,而季莫在重创他们之后也不再理会,很快便会离开。这些人在此时都会认为自己是福星高照,逃得了一命。然而“劫后余生”的他们一般在兴奋的跑出五十步后,就会明白季莫为什么没有当场杀了他们。
现在,那个女孩也明白了。
她听着自己全身上下筋骨爆裂与鲜血喷出的声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当场毙命。
她和所有那些没有被季莫当场击杀的人一样,在受季莫的第一剑时,他们全身上下所有的筋骨和血脉就都已被剑气摧断。死,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冰驱死神”季莫。至今日为止,死在他手上的武林人士,共计一百六十三人。
(空)
喂…季…季公子,那个……
季莫停步,但没有回头。在他身后,伊织伸出双手,似乎想拉祝蝴,却最终还是没有。
可以…让我看一看你的伤口吗?
不必。
可是…可是你毕竟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啊……
姑娘,你弄错了两件事:第一,我不是因为你才受了伤,这跟你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第二,我根本就没有受伤。
你不要骗我了,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有受伤?只是…只是你完全可以不必受伤的啊…我看的出来,你其实早已有十足的把握那女孩会死的,你…你又何必用剑伤自己呢?
心跳乱了。
季莫很吃惊的发现自己心跳乱了。一年来,不论是在狂风暴雨之下,还是在酷热严寒之中,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乱过。它平稳的搏动着,让自己心如止水,确保每一次出剑的力量,角度,速度都分毫不差。而此刻,身后那略带一点焦急,却无比轻柔的话语声,那始终似有似无的白兰香气,却让自己的心疯狂的跳了起来。那躁乱的心脏每跳动一下,季莫都感到自己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动一般,想回过头去,想看着她。
我…失常了吗?
猛的一拉帽檐,季莫突然快步走了起来。
不行…我的心现在绝不能乱…绝不能乱的……
喂…这次伊织没能再叫祝蝴。她刚想追上去,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用剑伤自己?为什么要受那女孩的要挟?
是因为我啊…他之所以要如此顺从的听那女孩的话…他之所以要用剑伤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分散那女孩的注意力,让她的手松开我的脖子…以免…以免那女孩在垂死之际,拼出最后一丝力量…杀了我做陪葬……
当想的怔怔出神的伊织再度抬起头来之时,季莫早已不见了踪影。她一人站在那条安静的街上,望着他消失的街的尽头,轻轻的低喃了一句。
季莫…他叫季莫吗?好…悲伤的一个名字啊……
(空)
当夜,秘密来到长安城商议讨伐天暮堂的六大门派掌门全部遇刺,无一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