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杜鹃与蝴蝶

    他还是人吗？
    易莫明望着自己全身上下不停增加的刀口，双眉紧紧的锁在了一起：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从刚才开始，藏赤尸一共有十四次机会可以把自己切成两半，可是他没有。他每一剑都刻意避开要害，而且刺的不深。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想慢慢的把自己折磨致死。
    妈的死变态，想玩死我？易莫明突然大吼了一声，扇子一拉收进衣袖内，然后双掌合并伸出，指向赤尸。
    剑风暴！
    合十的双手猛然展开，刹那间，一股巨大的罡风急扫而出，罡风所及之出处，地面上的一切物体：枯叶，树枝，干草，石块，泥沙，甚至是那些死人的碎肉，兵器都被卷了起来，夹杂着风雷般的呼啸声，所有的物体汇聚成了一个庞大的黑色剑蜂，直指赤尸！
    天灾血印。
    赤尸低喝了一声，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血红之剑迎着那剑风暴抛了出去。脱手而出的血红之剑在空中逐渐的化开，那些鲜血最终在赤尸身前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奇形文字。易莫明的剑风暴陡然撞在那文字上，立时被四散弹开，没有一个物体能冲的过去。一时间，满天的散开物体遮住了赤尸的视线，就在这一瞬间，那一大片物体之中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影，人影疾冲向赤尸，在赤尸还没来的及挥动手中刚翻出来的短刀之前，抓住了赤尸的双手！
    你竟然藏身于自己祭出的剑招之中，一并攻过来…藏赤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易莫明将自己的双手死死的握紧…你这个喽罗还真有趣，我越来越舍不得杀你了……
    变态，易莫明狠狠的啐了赤尸一口，骂道，待会儿我一定让你死的很难看！
    哦？是吗？你又要怎么样才能让我死的很难看呢？单靠抓住我手就行了吗？
    你说呢？
    我说……赤尸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要我说的话，你花费那么大的内力祭起来的御剑术，不会只是为了当个幌子，用来掩护自己那么简单吧？
    易莫明的脸色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任自己抓着，一动也不动的藏赤尸，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剑穿过。
    原本插在赤尸身后，李莫用来救释净涯等三人的那把烂铁剑从赤尸背后直接穿了过去，然后由他的小腹穿出！原来易莫明用一招剑风暴御物为剑真的不仅仅是为了做幌子那么简单，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用自己祭出来的那股巨大罡风，御起插在赤尸身后的李莫的剑，然后再用这柄剑来完成必杀一击！一切进行的也似乎都很顺利，从剑气暴起到自己抓住赤尸的双手，这个双重的幌子成功的吸引住了赤尸的注意力，再接下来李莫的剑也成功的刺穿了赤尸！
    只可惜。
    那是不带一滴血的刺穿。
    赤尸的小腹就仿佛只有一团空气一般，那把剑直直的穿过去，没有受到一丝阻力，没有带出一丝鲜血！
    剑向前飞。
    它没入了易莫明的小腹。
    很奇怪吗？赤尸将自己的双手由满脸惊鄂的易莫明手中挣脱了出来，他阴阴的笑着，掀开了自己的风衣。
    我忘了告诉你了，李莫的那一剑“天一归水”，真的很可怕。
    月光之下，赤尸的小腹处竟然只有一排惨白的白骨，连一丝皮肉都没有！这极度诡异而又恐怖的景象借着微黄的月光显得尤为令人毛骨悚然。天山派掌门孙从是用毒的宗师，各种各样奇型恐怖的毒虫毒物该也见过不少，但此刻他竟也骇的牙关打颤，连站都几乎站不稳。
    我曾经一直想不通那天李莫的那一剑天一归水为何不刺我的要害。后来我看着自己小腹上，那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口和不断溃烂的皮肉，我终于明白了那一剑的诡异与可怕，赤尸将自己的风衣重新合上，然后，他挥了挥手中那把明亮的短刀，道，不过还好我是一个医生，即便没了小腹，我一样可以让自己活下去。
    所以他才会不闪不避，所以他才会任我抓着双手，所以那一剑才会刺空…
    他果然不是人。
    （空）
    李大哥，你究竟要干什么？背着苍牧依，和李莫一路走到千年无花果树后的那棵枯树下的韦月回头望了一眼尚在与赤尸缠斗的易莫明，焦急地说道，他…他快撑不下去了。
    是这了…一定是这了…李莫斜靠在了那株枯树上，不停地喘息着…楠木古树…没有错的…没有错的…
    什么楠木古树？什么没错了？李大哥，你解开了我父亲的第三条暗语了吗？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传说中…古时蜀国有有一个名叫望帝的皇帝…他忧国忧民…死后魂化杜鹃，日日在皇帝御花园里的那株楠木树上哀啼民贵，以警示后人…李莫一边说着，一边绕着那株古树转了一圈，让自己胸口涌出的鲜血沿着树干流入地中，可是…蜀国后来的帝王们不但没有受到警示，反而越来越昏庸残暴…望帝的啼声越来越悲哀…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在楠木枝头…啼出了鲜血…这就是“望帝啼血”的典故……
    韦月听着这传说，似懂非懂的看着李莫，刚想发问，突然一股十分奇异的香气从李莫鲜血洒过的的树干里传了出来。那种香气不像任何花草或动物身上所散发的香气，却给人一种很轻淡很舒适的感觉。韦月深深的吸了一口，原本有些疲倦的身体立刻恢复了原样，韦月甚至觉的自己的力量更充沛了。
    好…好奇怪的香气啊，李大哥…韦月望着李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而李莫望着自己胸口上不再流出的鲜血并在逐渐愈合的伤口，也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这……
    李莫连一个“这”字都还没说完，就以经和韦月一样，彻底的呆在了当场。
    蝴蝶。
    无数各种各样，奇形艳丽的蝴蝶由林子各处像受到了指引一般的涌了过来，一时间，两株古树之间像挂上了一层又一层七色的彩云一般，在黑暗之中，映着月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庄生一柱思有蝶……现在蝴蝶已经来了，庄周又在哪呢？李莫自言自语般的朝那株无花果树走了过去，头顶上，那如云雾一般的蝶群只是在不停的盘旋，没有进一步的动向。
    李大哥，“望帝啼血”这句暗语你已经解开了，那么“庄周梦蝶”又是什么意思？你想到了吗？
    《庄子-齐物论》中言：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必有分矣。此谓之物化。
    一个冰冷的女声将“庄周梦蝶”的典出缓缓的道了出来。伏在韦月背上的苍牧依不知何时也已醒了。韦月连忙把她放了下来，轻声道。
    太好了，苍姑娘，你没事了……
    那种奇香果然是一种疗伤圣药，李莫望着复原了的苍牧依，竭力的想让自己的脸上不露出一丝欣喜的表情，只可惜他不知道，他那欣喜与释怀的眼神早已暴露了他内心的感情……韦月，看来你父亲早已……
    李莫突然不说话了，刚才他说出口的两个字就像一把剪刀一样剪开了他脑中所有盘缠在一起的找不到头的线团，让他终于找到了那个线头。
    韦月！令尊的遗体是如何处理的？你们把他葬在哪儿了？李莫激动的抓着韦月的肩头，大声问道。
    那个…我爹死后…我和几位干事一起把他的遗体火化了，然后…按照他留下的遗命，我亲手把他的骨灰…葬在了这株无花果树之下```
    果然如此……李莫放开了抓着韦月双肩的手，低声道，令尊真是一个旷古奇才……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丝差错都没有……
    怎么，李大哥？我爹他怎么了？我一直很奇怪我爹为什么要我把他的骨灰葬在这，在月涯阁之后，也就是我们庄子的第八个区域，是我们韦家的祖坟。按常理来说我爹应该葬在那儿的啊？
    令尊是要以自己的骨灰，告诉我们破解迷题的第二条线索，李莫轻抚着眼前这株历经千年沧桑的古树，沉声道，现在，我已经知道庄周是谁了。
    是谁？韦月忍不住脱口问道。
    就是令尊，七梦七庄主，韦梦蝶，李莫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周与…庄周梦蝶…韦梦蝶…令尊连自己的名字都用进了那暗语里，在下实在叹服的无话可说。
    庄周梦蝶…梦蝶…韦月若有所思的低喃着这个词，道，那我爹要我把他的骨灰葬在这……也就是说这里就是……
    对，这里就是那个“门”的所在，李莫道，令尊用一柄月无涯充作了指向“位”和“时”的路标，而这次，他用自己的骨灰，告诉了我们“门”的所在！
    可是……就算我们知道了这株无花果树就是门的所在，那门又究竟在哪儿呢？是在这棵树的底下吗？
    难道你以为你父亲用这股奇香所招来的蝴蝶只是为了给我们观赏吗？苍牧依仰起头，望着天边那弯就要没入天际的弦月，冷声道，它们会帮我们“开门”的。
    是吗？韦月有点不相信的抬头，凝望着头顶上仍在不停盘旋的七色蝶群，道，它们会帮我们开门？这有可能吗？
    你看过你父亲留下的那些机关就应该知道，李莫笑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天边，即将隐落的弦月撒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光芒，而那光芒仿佛经过了精确计算一般，直直的照在了无花果树的顶端。接着，在树干上，有三排小孔陡然一起将月光透了出来，照在了那群蝴蝶身上。本来仍在空中盘旋的蝶群就像接到了第二条指令一般，纷纷飞向那些小孔，并由小孔处飞进了树内。淡淡的月光很快就被蝶群给遮住了。但在那之前，李莫等人还是借着那淡淡的月光，看清了那些小孔的排列。
    三排小孔，两纵一横。排成的，分明是一个门的形状。
    要说芝麻开门吗？李莫笑了。很快，那个门形的树干一寸一寸的陷进了地里。接着，展现在李莫等人眼前的是那株巨大的无花果树中空的内部，和落在了某个物体上面，堆的像一座小山似的蝴蝶尸体。
    好臭…韦月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拼命的挥手。这股从树里散发出来的恶臭竟将那股奇香也掩盖了下去。李莫摒着呼吸走进树干内部，很快便发现树干底部用有一层木制的圆盘与泥土隔了开来。此刻，那圆盘靠近门的这一半堆满了蝴蝶的尸体，而另一半则打了开来，向里望去，是一条幽暗的秘道。
    看来是这股臭味把它们都杀死了……苍牧依说着，刚想踏进树内，却被李莫一声喝止住了。
    苍姑娘，别进来……李莫站在那半块圆木板上，一动也不动的沉声道，你马上和韦月……
    一声尖叫打断了李莫的话：站在树外的韦月看到了易莫明被自己御起的剑穿腹而过的一幕，李莫循声望去，连忙提气大吼了一声。
    小明，不要再打了！你会挂的！快到这来！子圣，净涯，你们也快点过来！
    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的释净涯和蓝子圣，听到这句话后连忙搀起受伤最重，已然昏迷了的晋文，向李莫奔去。而易莫明在重创之下也不敢再恋战，他将插入了自己小腹的烂铁剑一把拔了出来，喷出的鲜血不偏不倚的溅在了赤尸的眼上！易莫明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提真气，纵身而逃。
    快！你们先从这里直接跳下去，记住，千万不要踏中我脚下的木板！李莫看见易莫明等人已经奔来，立刻对苍牧依和韦月叫道。
    苍牧依一言不发的率先跃入了秘道之中。韦月回望了一眼狂奔而来的易莫明，犹豫片刻，也纵身跳下了秘道。
    原本呆立在一旁的刘玉等人和剩下的一些六大派弟子在听见李莫的呼声后，也都发了疯似的狂奔了过来。李莫望着那群各各面露惊喜之态，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人，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将最先跑到古树处的刘玉等人放了下去。
    千万不要踏在木板上……
    李大侠，晚辈月神夜。
    一个沉稳而充满自信的声音由树干外传来。那名身着黑衣，被刘玉称做“小师弟”的少年此刻正抱拳静立于李莫身前，冷静的没有一丝慌乱。李莫略为惊异的望着他，微微颔首。
    恭侯。
    黑衣少年朝李莫微笑道，随即跃入了秘道之中。李莫回望了一言那个黑色的身影，若有所思的低喃道。
    月神夜……他……
    一念未毕，身后立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藏赤尸就如同鬼魅一般紧随在众人之后，短刀挥出，不断的有各大门派弟子身首异处。易莫明为了掩护释净涯等人，又与赤尸拼了两剑，结果他的右臂差点被赤尸给卸下来！
    小明！你还玩！？
    我玩你老母！易莫明疯狂的大吼道，我都要挂了！要不你来挡这变态啊！？
    废话！你快把我的剑抛过来！
    滚你的烂铁片啊！易莫明将李莫的剑奋力的抛了过去。李莫没有握着剑鞘的右手以一个极帅的转身甩手姿势迎向了那把剑，结果。
    没接到。
    铁剑落在了地上。
    我靠！！！你这个死耍帅男！接个剑也要摆造型，你想玩死我啊！！！易莫明几乎要被李莫气晕了，身后赤尸的短刀呼啸而至，他眼睛一闭，哀叹了一声。
    这回挂定了……
    低头！
    李莫的一声叱喝让易莫明条件反射似的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而就在这一瞬间，李莫的烂铁剑擦着易莫明头顶的几根头发划了过去，刺向赤尸的咽喉！
    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那把剑落在地上了啊！？而且此刻也还有一个剑形物体躺在那儿啊？
    等等……易莫明借着几丝昏暗的光线定睛看了看地上的那个剑形物体，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好你个死阿莫……你真他妈阴险啊！
    少说两句你会死啊！还不快跑！
    由于之前被易莫明的头遮住了视线，赤尸根本就没有看见急飞而至的长剑。而且他也确实看到了长剑落地，所以根本就未加防范。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在李莫的铁剑距自己的咽喉不到半分之际，硬生的用短刀点中了铁剑的剑锷。铁剑剑锋一偏，刺进了赤尸的左肩。
    看你的了，小明！
    作势要跑的易莫明突然煞住身形，右腿横扫而出猛踢向赤尸只剩骨头的小腹！赤尸这个只有骨头的小腹造型的冷酷指数的确很高，但如果被踢中的话——
    下半辈子坐轮椅吧！易莫明纵声奸笑，右腿几乎触到了赤尸的骨头！只可惜赤尸的右手已经落了下来，格住了易莫明的右腿。
    中招！易莫明右手急伸，一把就把刺进了赤尸左肩的铁剑拔了出来！之前那招扫趟腿根本就是虚招，他真正的目的是李莫的剑！鲜血标出，易莫明趁赤尸略一失神之际，夺路而逃！
    混蛋……赤尸惨白如纸的脸此刻已涨的铁青。第一次动真怒的他短刀猛挥而出，一股凌厉无匹的刀气仿佛将空气都撕裂了一般夹杂着极为尖锐的响声猛扑向易莫明。已经一个点地跃了起来的易莫明听风辨位，一扭身，以长剑横架住了那竖劈而来的刀气。接着，由于刀气十分猛烈，凌空的易莫明反倒被它推着，一路倒飞至了李莫身前。
    谢拉！藏先生！易莫明戏谑的笑着，拾起了地上那个剑形物体——那是李莫原本握在左手之中的烂铁剑的剑鞘——原来刚才李莫并非没有接到剑，而是一接到剑就立刻脱手射了出去，然后左手一甩，将剑鞘抛在了地上。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连一丝破绽都没有，加之天色昏暗，因此才能骗过赤尸与易莫明，完成漂亮的一击！
    两个相识还不到一个月的朋友，在如此险恶的处境里，竟仿佛心有灵犀般配合的天衣无缝：抛剑，接剑，再抛剑，再夺剑，这如行云流水般的一击就连豺狼医生藏赤尸都避无可避！两人的应变与机智之强，实在是不分伯仲。
    你还活着啊？李莫微笑着接过易莫明递过来的长剑，道，快给我滚下去吧！
    待会儿我再来跟你算帐！易莫明捂着自己小腹上的伤口，朝李莫比了个中指，然后跳下了秘道。
    赤尸……后会有期了。
    李莫跳离那半块圆盘，落入了秘道之中。在他的头顶上，赤尸愤怒的刀气横扫而过，竟将那株无花果树齐腰截断。而他疯狂的叫声，更是穿透了启明星初升的东方天空——
    李莫……李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