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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春的形状

    兴冲冲地回到骏辉玩具厂门前,忽地吃了一惊,表哥他们正守着一堆行囊在焦急地等我。“出什么事了呢?”我急忙跑了过去。
    “你跑去哪里了嘛?急死人!”表哥一见我就责备起来。
    “出了什么事?”我最怕出事,因为我们没有任何承受能力。
    “我今天结清了工资,凡被炒了鱿鱼的工人都结清了工资,并被赶出了厂宿舍。我们等你,是要去租房子。”
    “我刚才碰上了杨丽,她帮我找了一间厂,做家具的,后天去上班。”
    “真的吗?太好啦!”表哥一扫刚才的不快,立即高兴起来,说实话,这两个多月来,他没少为我们操心。“家具厂比较好,工资也可以,我今天也进了白山村的兴旺玩具厂,明天就要上班。还有,我今天的工资结了七百多,他们各借了一百,租房要一百多,再留下生活费,也剩不下几个钱了,你打算借多少呢?唉,出门两三个月了,还没寄一分钱回家,唉——”
    洪智平的意思我明白,要不是我们的拖累,他便有钱寄回家了!“我不借!表哥,我还有钱。”
    “你有钱?跟杨丽借的?”
    “不是,是吴小玲给的!”
    “吴小玲给的?”他们三人立即望着我,仿佛不相信,表哥更是疑惑,“她能给你多少钱?二三十块可顶不了多少事!就是你上班了,也要一个多月才有工资发!”表哥很不放心。
    “别担心我,她给了我一百!”
    “一百?”他们三人都惊疑起来。
    “是的,一百!”我掏出十张钱来。
    “利害呢!帆,你可是财色兼收!”洪智勇好羡慕。
    “尤其是今天,他又进到了厂,真是双喜临门!”李小明用脚踢了踢他的包囊,心情酸酸的。
    “快点!我们去秋湾村看看房子,今天租不好的话,晚上仍得睡草地!”表哥首先提起包囊,快步迈出。
    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秋湾村,在进村口时,忽然有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叫洪智勇,
    “噫——智勇表哥,你出来啦?”寻声望去,竟然是周小燕。我心中立即涌起一份喜悦与亲切,三月的这个惜日同学也是她的好友,不知何时已出来打工了,看到她,我又想起三月来。“哦,还有帆!真想不到,你也出来了!”她看看洪智勇,又望了望我,高兴地笑了笑,“走吧,今晚到我那儿去吃晚饭!你们是一起的么?——走吧,都去!”
    “我还要去找房,不然今晚就没地方睡!吃饭就不用了,把东西寄到你那里一下可以吗?等下找好房子后,我再来取。”表哥见人太多,的确又要找房,便推掉了,紧跟着李小明也推掉了。
    “表哥和帆把东西提到我那里去吧,你俩找到房后再来提,我住在前面东二街19号,你们到时在大门口叫我就行,我叫周小燕。”
    放下东西,表哥和李小明找房去了,我和洪智勇提着东西跟在周小燕后面。顺着街巷往前走,到尽头时,再往右一拐,就到了东二街,往前大约十多米,就是19号,院落的大门口立着一个五、六十岁肥胖的老太婆。
    “老板娘,我有两个亲戚要在这里吃餐晚饭!”
    “是干什么的?”老太婆凶巴巴地问。
    “刚从家里出来的嘛!”
    “进去吧!”老太婆心有不愿,上上上下打量了我们一阵,她才嘟噜着说,并把身子艰难地挪了挪,满脸的不高兴,满脸的不耐烦。
    走进周小燕的房间,里面还有三个女孩,她们都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有的在看杂志,有的在看书信。见我们进去,都站了起来。房间很小,只有十来个平方,一架双层铁架床便占去了半壁江山,床对面的地上排放着四个煤油炉子。
    “表哥,把东西挤到床下边去吧!”周小燕指示着,并从我手里接下一个包囊。放好后,她指了指床上,“帆,床上坐吧!”
    我的双手很多汗,还有灰尘,见院落外有水笼头,我便走出去,拧出一股水来——
    “干什么?干什么?”先前立在大门口的老太婆怒火中烧,一下就窜到了我面前,用广东话凶恶地吼着我,右手用力地指着我,象母老虎一样,有着要立即消灭我的架势。
    我听不懂她的广东话,惶恐得不知所措,也搞不明白自己竟究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竟让她如此地要拼老命!
    “老板娘,他只洗下手嘛,都不到一碗水!”周小燕立即跑过来,边替我解围边关掉我因惶恐而忘了关的水笼头。
    “他们进来时,你只说过吃饭可没说要洗手嘛!要不是看你租了我几个月的房子,我非罚他的款不可!”老太婆这次用的普通话,我听懂了。她说完后,愤愤而去。
    我好尴尬,难堪地站着,不就用一碗水么?可这老太婆竟然令我有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之感。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周小燕见我难堪,立即招呼我进去。“这个死肥婆子,这里的人都恨她!日她妈,老子下个月搬走算啦!”想不到,周小燕竟然骂起了粗口。把我让进屋后,她急忙拿出脸盆去装了半盆水进来,放在我面前,又递过她洁白的略带芳香的毛巾给我。“帆,真对不起!因为没想到,我竟然没有提醒你!”周小燕歉意地笑了笑,让我感受到她的真诚与温馨。
    周小燕比三月矮一点,圆脸,皮肤白晰,很温柔,但她最漂亮的是牙齿,并不是洁白整齐那么简单,有一份天然生成的独特吸引力,让人想亲上一口。每每看三月的照片,也就看到了她(三月送照片我时没单人相,送了张她和周小燕的合影),并常看她微张嘴唇的牙齿。而此刻,和她在一起,我又想到了三月,我的心灵又开始隐隐地伤痛。
    接下来的时间,我已开心不起来,马虎地吃完晚饭,好在一吃完,表哥他们找来了。周小燕叫他们进来玩,表哥说太晚了不好,我们便提了东西出去。
    “表哥,房子租好啦?”我问。
    “租好啦!但明天才能住进去,房内还住着人,明天才搬走,不过,今晚我们可以把东西放进去!”
    “在秋湾哪条街呢?”
    “不,在白叶村中一街17号。”
    “哪不就在骏辉玩具厂后面么?”
    “是的,刚才找房时,碰到了那里住的一个老乡,他说那里有房,我去看了一下,还可以!再说,你在前进镇上班,住那儿要近很多!”
    从白叶村正大门进去,转两三个湾曲的小巷,便到了中一街17号。17号是一个比较大的院落,一边由几门破旧的平房组成,一边是一幢刚建成的漂亮新房;在平房和新房之间,有四间低矮的铁皮房。新房条件好,但租金贵,我们是想都不敢想的,至于铁皮房,表哥说没空着的,我们现在租的是平房。因为有人走,我们才有机会,其实,房子到处都有,只因为租金问题,越便宜的房子就越紧张。
    平房由个房间组成,首先进入的是大厅,大厅右边靠里连结着一间睡房,其实,这间睡房是用木板隔出来的;大厅的左边连着厨房,厨房的里边又连结着一间校函房。厅里有三张床,两张小床靠在里边木板处,一张又高又大的床横在厅中间,堵着厅大门,听他们说,这大床上睡的是老板,这房子是他从房东那儿租来后又转租出来的,其间还能赚上一笔。
    “我们就睡靠木板的两张小床,今晚还有人睡,只能把东西放在这儿明天再住进来!”表哥说完,叫我们把东西塞进床底下。
    我们正说话时,从厅里面的睡房走出来一个女人,三十上下模样,微胖,较矮,挺着个大肚子。见她出来,洪智平叫了一声“张姐”。
    “洪智平,就是你们住进来哟!先听秦平说,有人要来这里住,我还不知道是谁,原来是你!”
    “是的,张姐,是我们!秦平呢?他出去了?”
    “没有吧!刚才还在,应该没出去!”
    他俩正说着话,门口走进一个人来。看年龄,三十不到,瘦高个子,眼睛有点细小,满脸胡须。表哥叫他秦平。
    “秦平,明天早上你们就要走,是回家吗?”
    “不是回家,我跟我两个老乡去张家边石场,我有个堂兄在那里包工,差人手,写信来定要我去,还要我帮他找人。”
    “还差人吗?”李小明急切地问。
    “差!当然差#蝴一共要六七人,但我这边只有三人。”
    “我跟你去,行吗?”
    “你去?那活儿苦呢!你吃得消吗?当然,只要你愿去,肯定行的,他反正差人手嘛!”
    “去!我去!”李小明仿佛怕失掉机会似的。
    “我也去!”洪智勇跟着说。
    “好的!好的!那边正缺人手呢!”秦平见这个大个子也开口说去,满心欢喜。
    表哥很高兴,几个月来最头痛的事终于解决,他虽然知道石场的活很苦,是李小明和洪智勇走投无路之后的无奈选择。不过,这也不能怪表哥,他也尽力了,谁叫骏辉玩具厂缺货呢!如果骏辉玩具厂货源充足的话,我们一人都进去了。
    “走吧,我们去草地上睡最后一个晚上!”坐了一会儿后,时间比较晚了,表哥轻松地对我们说。
    去到草地上,明显地感到闷热,晚上会不会下雨呢?我有点忧心起来,往前一看,我看到了一块白色的很大的塑料布。晚上,正熟睡时,忽然被雨淋醒,我急忙抓过那块白色塑料布,四个人一人一个角,顶在头上。好在雨不大,勉强可以遮住,但时间一长,地上淋湿了,也能再睡。
    “走,我们到前面那幢还没建好的楼房里睡!”表哥提议,但他又立即担心,“就怕前面刚亭的治安查暂住证!”
    “算了吧!天一亮我们就要去中山,不能出事,这个时候去,不被查暂住证才怪!”李小明顶了顶塑料布,把中间的水顶出来,轻声说道。
    “是啊,明天就走了,尽量别出事!”洪智勇动了动身子。
    “我们可不能就这样蹲着吧?”表哥说,“你们胆子也太小了!”
    “我们每人脱一只鞋,放在屁股下垫着,再背靠着背,熬半个晚上吧!”无奈之中,我想出了这个无奈的办法,其实,我的胆子更小,人身上没钱,家里底子也薄,能有多大胆呢?
    此时刻,大家正睡意正浓,又不好另寻地方,只得依了我的办法。没多久,他们又睡着了,但我却越来越清醒,雨中夹着风,衣服明显地少了些。城市也在熟睡,只偶尔有一两声汽车的鸣叫,鸣叫过后,城市更显宁静。公路上的路灯沿着两旁拉成长排,辉煌地伸向两边远方,仿佛在向我召示着什么——后天我将有班上了,有了人生以来的第一份工作,我将在这座城市有了生存的根基!前途象那灯火一样,光明着呢!
    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我去得很早,去到时,工厂的大门都还没开。我站着等,蹲着等,过了好一会,才陆陆续续有工人来,其间,有一个很健壮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头,有工人叫他李伯,他打开了大门。大门打开后,工人们一拥而进,争着打工卡。我看着陌生的他们,他们也看着陌生的我,并用陌生把我包围起来,我有点想打退堂鼓了,想走,但我坚持住了,我坚持着等待那个叫阿云的中年人。
    开工之后大约半个小时,阿云才姗姗来迟。我以为他会先安排我的工作,但他理都没理我,他打了工卡,然后在车间来回寻视了数遍,才走向我,并把我带到办公室旁边的一个小屋。
    “李姨,给这个新工人登记发卡,做搬运工。”小房间里坐着一老三年轻四个女人,老的就叫李姨。她四十多岁,圆脸,她站起身来时,我发现她很矮,反正,绝对不够一米五。
    “你叫什么名字?把身份证拿出来登记!”她微笑着对我讲,比较合善,并接过我递过去的身份证。“哦——又是四川人!”她一边把身份证的名字往一张表上填写,一边说。
    李姨给我填表的同时,她旁边一个三十上下的女人给我拿来一张小木弓、一把小铁锤、一段小钢片。
    “这些工具你要保管好,别丢掉!”她边把工具递给我边叮嘱我。我点了点头,接过工具后跟着阿云走了出去。他把我带到车间的拉花组。
    “你就坐在第一排,这一排的工人都一样,有货时搬货,没货时拉花!”阿云向第一排的一个坐位指了指,接着他又向一个工人招了招手。那工人过来后,我看见他厂牌上写着——拉花班长:张守才。“阿才,把他教一教!”阿云说完就走进了办公室去。
    “你是哪里的?”张守才问我。
    “四川的。你呢?”
    “我们是老乡!”
    “你也是四川的?”我立即改用四川话。
    “嗯!来,我教你干活——先把这样的细钢丝拉在木弓上,这细钢丝在我那里,断了就去拿;细钢丝套好后,再用小铁锤和小钢片,在这木架上的固定钢板上打出小齿来,打的力要适度,重了钢丝会断,轻了齿不深,不利,拉花慢来说,也挺费劲;这两道工序完成后,就用木工在贝壳上沿着已画好的花把它据下来。其实,这活儿挺简单的,刚开始时,你只拉据一些间单的小麻雀之类,主要是以搬货为主!”
    半个小时后,我基本上可以操作了,正干得上手时,阿云在办公室门口大着嗓门叫我们去搬货。走出车间,在厂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货车,上面装着满满的一车家具,横七竖八,有十来种样式。我不懂,也叫不出名字,我跟着别人动,别人搬啥我搬啥,这样才不会出错。
    好不空易才熬到晚上八点钟,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白天十块钱一天,加班三个小时算半天,一个月下来,如果自己不请假,还有三十无勤工奖,这样,一个月算下来,便有四百多块钱,这在故乡是无法想向的,虽然在这里我们属于最最底层的工仔!
    晚上回到住处后,便开始给家里写信,进到了厂,就有了通信的地址,得报喜,免得家里人担心,特别是母亲,我后来从家里的来信中得知,两三个月没我的音讯,母亲担心得常吃不下饭,老抱怨不该让我跟洪智平出门。
    接下来第二天,我又分别给几个朋友写了信,信中告诉他们,我苦涩的日子里已有了一丝新的气息!
    进到工厂后,自由也就没有了,每天都在机器的噪音和紧张的工作中渡过。别看这是家只有两三百人的小厂,却有两个老板,两个老板娘;两个主管,七八个班长,仿佛到处都有监视的眼睛,所以得处处小心。
    两个主管一个叫秦小林,另一个就是阿云,叫陈世云。陈世云是个大嗓门,刚接触时,我还以为他是个挺细致温和的人,但在开工后的第二天,我便领教了他的功夫,好在不是骂我,骂的是另一个搬运工。为了压制住机器的噪音,他把声音提高到了极限,直骂得那工人惊恐惶惶,他才悻悻收兵。秦小林倒不怎么骂人,斯斯文文的,但听工人说,他有点小人德行,喜欢在背后整人,一不留神,你便上了黑名单,有时,被厂里炒了鱿鱼,你还蒙在鼓你。用我们故乡的俗语来说,这叫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往后,得多留神!
    晚上回到宿舍,冲凉洗衣煮饭吃之后,就到了十点钟。作家梦还得做,便拿出书来看,有时也掏出笔来写写,大抵十二点钟才会收兵。开始几天还没什么,后来睡在大床上的所谓老板有意见了,并拿我说话。这老板是汕头人,个子很高,有一米八那些样子,长条脸,清瘦清瘦的,做田螺生意。他长得并不难看,可四十多了,竟然没有女人看上他,还是个“单骚”。(单骚,乡下方言,意为单身汉。)他一般在十点多钟睡觉,他睡之后我还要用电他就心疼,又不好直说,便吵,说我点灯他睡不着觉,打扰了他。另外,他还说,“这年头看书有什么用呢?能挣钱比什么都好!再说,你这么远出来,不就只挣钱么?只为看书或为学习就不用出来了吧!在家几好!”
    真他妈的说不清!也晦气!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答应每个月多给他十元电费,他眉开眼笑,打心眼里高兴。这样,“单骚才减少对我的罗唆,我每晚的学习才得到自由。
    时间总是不够用,我愈感到知识贫乏,便愈有这种感觉#轰然我每晚一再剥夺自己的睡眠时间,但我清楚自己的基础太浅,用白大树的话来说,就是初中毕业证都拿不到的这种水平。是阿,这样的基础要当作家,谈何容易!
    我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包括车间工作时,因为,我发现车间那气氛看似紧张,实则还有些可利用的地方——譬如说,我们拉花组的张守才不管事,总是睁个眼闭个眼的,我们只防范主管以上的人就行,再则,我们搬远队的几个人拉花不计数,这不就是一个可利用的机会么?我每晚回到住处,把需要记忆的东西用纸片抄不来,带在身上,只要不搬货,我就把纸片压在贝壳下,慢慢地默记,不要小看这么个机会,日积月累,我记下的东西可真不少,我对中国现代诗歌视野的开阔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得到的。以前在读书时,仅读过几首汪国直的诗,但这些时候,我从一本《中外现代抒情名诗鉴赏辞典》上开阔了几百倍的视野,并比较熟悉了象余光中、徐志摩、闻一多、戴望舒、普希金、裴多菲等众多中外著名诗人,也记下了《白玉苦瓜》、《民歌》、《我用残存的手掌》、《雨巷》、《再别康桥》、《自由与爱情》等优秀诗篇。
    当然,我的这些表现对于做一个工人来讲,是极不称职的。我的知识得到了提高,但我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收花的李姨老记得我交上去的花要比别人少,而且质量也比不上他们。有几次,我去交贝壳花时,她还问过我,
    “你拉花咋这么慢呢?而且质量也比不上他们,平时看起来,你并不笨啊!你是偷懒吧?”李姨问完后,她嘿嘿一笑,仿佛并不在意似的。
    但我知道李姨背后并不这般友善,他向陈世云多次反映过我们搬运队每个人的情况,因而其它部门差人,需从搬运队调去时,总没我的份。
    那时,我最想去的部门是刀根部。刀根部就是把贝壳拉成花后,镶到家具的面上,磨平磨光后再雕刻上花纹的一道工序。刀根部活儿轻松不说,每日的穿戴也可以十分整齐,它是全厂除包装部之后灰尘最少的一个部门,再说,刀根部还有几个女孩子,他们边干活还可以边聊聊,工作的氛围要活跃得多。
    刀根部班长是江西人,他有一个侄女也在刀根部,叫李筱雪,长得极漂亮,只是有点矮,也有点胖。李筱雪很爱笑,淡淡的,十分青春,也很阳光,如果光看面容笑意以及她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的话,她无疑是兴盛家具厂的厂花。李筱雪还小,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挺纯结,她给我纯洁的感觉是她对谁的笑都一样,微微的、淡淡的,不给你有非份之想。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注意她,因为我觉得她和我最初认识的三月有几分神似,她有时候抬头时,也会看到我在看她,便冲我十分友好而又平淡淡地一笑。
    拉花班长张守才虽然不管我,但常问我记这些东西有何用,我说,“这没多少用,我刚从学校出来,有着喜欢看书的坏毛病,我尽量改正,尽量……”
    “喜欢看书哪是什么坏毛病,不过,上班时尽量别看!”
    “是的!是的!”张守才一走,我的眼睛又盯在了贝壳下的纸片上,默记着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的名诗《你的微笑》。
    我写给家里的信寄出去三个星期后,终于收到了家中的来信,还一同收到了我在华夏中学生首届作文大奖赛上的获奖证书。我的校旱《完美的世界》获得了优秀奖,我的心情有高兴也有心酸,我一路艰难地孤独行走,取得的这点成绩无疑是我的一点安慰,虽然未来的路依然漫漫和孤独。
    工友们争相看着我的获奖证书,还有几个要好点的为我高兴,但他们都有同一个疑问,“你怎么不继续读书呢?”
    “我怎么不继续读书呢?唉,说来话长!唉……”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这么有能耐,可竟然不读书了,真可惜!”班长张守才也走了过来,“怪不得你那么爱学习!”他拿起我的获奖证书,看了看,又笑了笑,就回到了他的工作台。
    晚上加班的时间就要到了,我立即走出车间,本去找陈世云请个假,晚上不加班,刚好陈世云吃完晚饭来到了,迎头碰上,
    “陈主管,我今晚有点事,不加班可以吗?”
    “今晚有事?有什么事呢?拍拖(谈恋爱的意思)?”陈世云心情很好,笑嘻嘻地问我。
    “哪里,我有只点事嘛!”
    “去吧!去吧!”陈世云推了我一把。
    我十分高兴地走出厂门,沿着公路往住处走,一路上翻看着我的获奖证书以及一起寄来的获奖作品集。说起这次参赛,我的心情也很不好,当初决定参赛时,需要交五块钱的参赛费,家里没钱,我便去找大嫂借,除去五块寄出外,还要汇费以及寄信的信封邮票,我开口借十块,大嫂当时很不高兴,因为这都心知肚明,我虽是说借,但这钱肯定是没得还的。
    大嫂当时虽不高兴,但并没说什么,也把钱借给了我,只在我后来决定来广东时,她对我二哥说,“他肯定要出去噻,家里没钱,他买书看的钱都没有,上次北京搞什么赛,还跑来我这里借钱,在学校时成绩又不好,读不成书了却又成天想着书,都不知搞的什么名堂!”
    我来广东时原本决定又找大哥家借路费的,听二哥说起这件事后,就放弃了,去跟三叔借,谢谢三叔,他不但肯借路费我,还很高兴。别认为我总爱记忆着这些小事,那时我的心真的太脆弱了,心灵里只有一份孤独,倍感茫茫无助,身边的人凡给了我一点哪怕是小小的帮助,我都深藏心里久久感激。
    “帆,你去哪里的?这段时间在搞什么?怎不来厂里找我?”声音好熟,抬头一看,竟是吴小玲。
    “啊——我……”她一连串的询问令我有点哑口无言。
    “今年过年时,我俩一起回去好么?”她眼睛里充满期待和深情。
    “不,我不回去!”我声音冷冷的,往昔我们的亲热拥抱甜蜜亲吻仿佛都不曾有过似的。
    “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就知道你变心了!你们这些男人真坏,都是骗子!”她提高了声音质问我。
    我无言以对,心里想,好在没让她租房一起住,不然真的难脱身。又沉默了好一阵,我低低地对她说,
    “那钱算我借你的,过段时间就还你!”
    “那钱你还我?是道德!是良心!你还得起吗?”她极失望,也挺伤心,看都没再看我一眼,悻悻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我沉默了,忽然间我发现了自己品格的败坏,所有兴奋的心情都退走了,怏怏地回到住处,脑海总浮现吴小玲悻然的面容。“是道德!是良心!你还得起吗?“仅仅是一句仿佛平淡的责问,却无情地痛击在我的心灵,撕开我伪君子的面目,我忽然觉得愧对我的理想,我不配立志当作家了,因为我辱了那个圣洁的灵魂!
    提起笔来,我写下了一篇散文《为我失落的悲悔》,并在夜里两点时,把它抄正好。我准备把散文寄到市里的一家报社,那份报纸是份周报,厂里订了一份,我有一次帮家具仓管徐成梅阿姨搬两个样品首饰盒去办公室时看到的,我跟梅姨讲后拿了出来。报纸上有一版是反映我们外来工生活的,大多数文章也由我们这样的外来工写。
    第二天去厂里开工时,厂里停电,只得放假,原本准备中午去寄稿子,上午就可去了,临去寄时,我发现了一处错误来,便进写字楼去找徐成梅阿姨借修正液和笔。梅姨听说我写的是文章,就要过去看了一下,看后,她说我写得下错,而且,字也写得极漂亮。过了一个星期后,我的文章刊了出来,写字楼文员丁敏最先看到,见是我的名字,她便问梅姨,是不是我写的那篇。梅姨拿过报纸一看,是我写的那篇,她边看边把报纸拿到车间给我。
    那时刻正是上班时间,工人都在,有的问我是咋回事,也有的直接问梅姨,
    “这小子在报上发了文章,了不得!了不得!”梅姨边赞边笑边走出车间。
    看到了我写的文章,知道我用纸片记东西的工人这一下就知道了其的用处。《为我失落的悲悔》全文约八百字,我收到了六十元稿费,那时,这样标准的稿费很不错了!那也是我收到的第一笔稿费,是第一次用手中的笔挣到的钱,我把这六十元稿费寄给了父母,但我并没写信,只在汇款附言栏写道,
    “尊敬的爸妈,这是我第一次用笔写出的文字挣到的六十元,寄回给你们。”
    我不知道我把这钱寄回去的心态是什么,但我高兴不起来,我的艰难只有我知道,我心灵的孤独也只有我知道,只要家里人不认为我初中三年是浪费他们心血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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