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折了双腿，那是黑社会宽容的记号
楼子默：……折了双腿，那是黑社会宽容的记号
透过烤羊肉串冒出的蓝烟，我眼睛拔拉着一个个东倒西歪、夸张变形的面孔，象筛选一粒粒种子。我揣摩着哪一个会成为我的客户，吃我烤的羊肉串，以便给自己钱袋带来满足和宽慰，让生活在氤氲中找到重返从前的灵感。
两只拐撑得我胳膊酸楚难当，空荡荡的裤管口怒视大地，那是黑社会宽恕我的记号，也是我自作聪明的代价。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不敢照镜子，怕见到那张烟熏火燎沟壑纵横，几乎能被摆上二月二桌上的脸，更怕见到那种只有在罗中立油画才能见到的沧桑。
我从未像现在渴望岁月的大手把我雕琢得无比年轻，年轻十年，让从那时起就永远缺席的辉煌重返。
我何至于斯？！从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八达集团电子设备公司总经理助理，到残了双腿两鬓苍火的小贩，其间差距比美朝核危机分歧不知要大多少倍。
不再只有罪恶，使我叛逆或驯服，也还有善，还有往事日子象沉湎千年的木乃伊，我们终究无法选择岁月。我还向往什么呢？我失去了一切！烟熏火燎的日子，往事不经意地一轴轴转出来，散落于喧嚣的尘网！
随着人对自身开发和认识越来越逼真，自缚的茧墓也越来越完善。
“师傅！我那三十串什么时候好哇？”
一个小伙子把钱递给我，不耐烦地嚷嚷。
师傅两个字让他咬得直翻牙印，三排自行车辐条做的羊肉钎子齐刷刷指责我不务正业。
“师傅？”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另一种版本的师傅，那是小沈的声音，他正笑嘻嘻夹在我心灵的影集里，站在我失眠的疮口上。
那次出事后小沈非说自己被抢劫，还要报警。他的不可理喻活活击中我的顾虑，我陡然觉得他已无可救药了。
人世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在某个特殊时刻你可以和敌人同行。
那一闪念的决然！我已成了大海，我已成了火焰！
“你精神病吧！你说你被抢了，抢什么了，你少什么了！你怀疑，我还怀疑我是比尔.盖茨呢。我开车接你回来的，医院也有证明，你咋就磨不过来车呢？你就是交警送医院的，你告啥呀，告他呀？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怎么抢的，抢什么了，你说你说，你说都说不清，派出所搭理你？报什么警！派出所都能拘你，你这是胡言乱语妨害公务，你懂不懂？…….”
春风化雨是需要时间和预示的，我从温情关切突变至怒火中烧，180°大转弯，转得我眼冒金星，急赤白脸，怒斥敌人＃蝴真是我敌人了，谁能劝动他放弃那些可怕的想法，我管他叫二大爷！
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我清醒认识到宽容别人就是残害自己，对敌人绝不能手软！我必须将其击沉！要么就必须彻底甩掉他、摆脱他！
他的固执水蛭一样供养了二十多年，表现在工作尚可圈可点，没想到竟养疽留痈、养虎为患，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让他徘徊在集团之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时他竟成了我绊脚石甚至是导火索、爆破按钮。
固执比愚昧更可怕！固执象一堵墙挡住了我的行动，也阻止了他抵达辉煌拥抱精彩的机会。他固执的脸只剩下一堆骨头―――又臭又硬，再这样固执下去，这家伙准会把我引向深渊，后果不堪设想。
我把目光埋进他脸上寻找缝隙。安总让我刚带他时，我也曾这样寻找过，结果那道裂缝啪地一声裂开，里面写了两个大字――“简单”。
仅凭一破宝典，不用纸笔，电子办公就代表了二十一世纪新时代的数字青年？从他的自我标榜就能看出其简单幼稚，洗脸盆扎猛子――不知深浅，乍一来就贼能得瑟臭显摆，带着顽固的书生倨傲气，带着未被生活折损的冲劲，有着改变周围世界的冲动，他当然不知道从一开始就迈进弱势群体的遁逃之路。
我明白安总的用意，加上小沈也是东北人，多少有点天然亲近感，我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也顺便琢磨琢磨这枚棋子能否为我所用，让他冲锋陷阵，把人生游戏得更加美仑美奂，我站在幕后作一操纵者多好。
我把一块很肥的高新产业基地分给他。这时他的固执表现为不辞辛劳持之以恒地跑客户。没几天，毕冉冉就有反馈电话，
“楼哇，你们那儿是不新来一个姓沈的小伙子，上我这送资料来了，口才不错…….”
我把这一情况反映给安总，安总很满意，
“跑MCI去了？能过他们三道门岗也算一条好汉了。怎么样，小楼，有眼光吧，好好培养……”
有一天小沈骑自行车回来吃午饭，
“师傅，高新那儿有个新加皮公司，生产数控机床，想买惠普示波器，我去拜访时，东方公司已在那儿演示了。我侧面了解一下，人家报价就比咱们最低的还低，你说这客户咋作….”
我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着他，
“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做市场精髓就是做人，明白吗？”
我激他。第三天他去库房那儿填张借货单，骑车把机器驮去了，下午拿回一张支票。
“搞定了！”
“咋整的？”
“我给他们公司研发部主任，送了两只咱们公司的假派克笔，又白送一块万用表就摆平了….”
事后东方的老赵打来电话，
“小楼哇，你们谁抢了我们一单？高新的……”
我说赵哥呀对不起，他是新来的，….
“我操！行啊，新来的把我们老手干灭了－－”
我看到自己培育的成果，可也隐隐有些担心－－这小子别墙里开花墙外香，伤着我……
小沈吹气似的成熟起来，忙得以为没自己集团繁荣大计就得成黄粱一梦付之东流了，这小子悟性还挺高一点就透，我喜欢聪明人。
一次我正站传真机边，一份外地来的电汇款单传过来，我在小沈之前劫下传真，是发给电子大市场的，货品是泰克示波器，2万4…嘿，小子开始作外单了，玩灰色收入了，也太蠢了，传真能传这来？脑子让驴踢了吧，这不授人以柄，明晃晃告诉别人你作外单吗？我不禁为新时代有如此远见卓识胆大心粗脑子灌水反应迟钝的数码青年火冒三丈悲天悯人！
“你傻呀？！作外单敢往回传？说你是数字青年我都替数字青年冤…….”
见屋里没人我往死里训他。
后来，他晚上找我吃饭，在对他的失误表示适度同情和批评后，我说，
“其实每个人都作外单，要不谁能开上好车穿上名牌，但得先保护好自己，相关的人还不能差事，要不谁坏你一把都够呛……”
饭后这小子非塞我一千块钱。
他的善良幼稚对我和安总弥足珍贵。可他和小杨先抑后扬，整得越来越近乎了。我访客户回来带的水果也引发不了小杨兴致，嘿，我挺郁闷！
我必须承认我爱我的三口之家，对于小杨这样一个锃明瓦亮的女孩，我当然奢望能发生点什么。她是那么美，随便一看就是万千故事的化身，不发生点什么简直是对苍天的亵渎。这个小资！
小资好，小资代表着金钱、地位以及神秘的怀旧，断断续续好像与三十年代大上海的笙歌艳舞、灯红酒绿有关。我太想把我们的亲切进一步深化细化了。她出身好有地位过着典型的小资生活，连龙少爷都爱搭不希理。龙少爷以其雄厚的家世财力人品事业，追小杨应该有成果呀。小沈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搁我我也选龙翱。
我心里不可避免地把小杨看成自己的私人领地，谁跟她贴近，我正常的男性妒忌就会轰然而生。人本来就是自私性、独享性动物，我不希望我瞩目的美被别人分享。
她和小沈偷偷摸摸把目光聚焦得贼有内容我就受不了，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哪，少了含蓄多了直接－－
“我的爱赤裸裸，我的爱呀赤裸裸，你不能让我再寂寞…”
郑钧唱出了这代人的心声。在这个物欲横流道德价值理念大厦崩颓的时代，人们就是以这样一种似是而非、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的状态存在着，追求一种不负责任随遇而安的生活，我从这种生活中看到了自己的迟暮落伍，当然不甘心日趋被淘汰的命运，爱拼才会赢！我必须赶上时代的末班车！
我时不时地给小沈穿穿小鞋，促他成熟，也顺道消解点嫉妒。孙猴子再能耐也甭想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嘿嘿
牛兄这月没完成任务，必须予以整治，开例会时我旁敲侧击。钱波这月一台频谱仪以低于进货价出的，也必须予以打击。我和安总觉得两伙近来有整合酝酿阴谋迹象，我脑中开始运转一枚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