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下班的时候,余绍明约我,我们约在门口见。
刚从办公室出来,我竟看见那个梳着马尾巴的女孩在病房门口站着,过片刻,骆子俊从病房里出来,出门时他还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张静初的额头。
然后,一出门,那马尾巴便迎上去,两人立即亲密地站在一起。
竟然登堂入室!
居然走到病房门口来了!
他们分明是欺负张静初躺在床上,下不了床!
我顿时恨得牙痒。
情不自禁,我决定为张静初讨个公道,痛骂负心人。我走上去:“骆子俊,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骆子俊愣一下,但很快对马尾巴说:“你等我一下。”然后跟我进了办公室。
夜班医生查房去了,正好没人。
我瞪着他:“我知道我有点管闲事,但是骆子俊,请你不要刺激张静初,她的日子,扳着手指都能数得出来!”
骆子俊狡辩:“我并没刺激她!”
“纸包不住火!”我提高声线。
“不会,我会瞒着她!”
“你这样骗一个如此爱你、信任你的女孩,她跟了你8年,你竟然如此对她?”我声音里都是不屑。
骆子俊神情瞬间暗淡下来,但随即他抬起头看着我:“我觉得我没错!”
“我是很爱静初,从8年前到8年后的今天,我一直爱着她。可是你知道吗?再相爱的人也有矛盾。8年来,因为她的心脏,我从来不敢发火,对她不满也不敢轻易流露,一旦吵架,她发病,不管谁错,所有人都会指责我。此外,随时还得担心她会发病突然入院,她外出也要牵挂着,怕她突然晕倒在路上。渐渐,我的性格也变得十分压抑,我本是粗枝大叶的男人,如今也学会细致体贴。你知道我多么渴望可以与女友吵架,可以生气时扔下她不管,由她来哄我。我多么渴望不提心吊胆牵挂人,不用怕女友会随时离开这个世界。我渴望与健康的女人恋爱、结婚,渴望有自己的小孩。静初是不能做母亲的。去年,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与我争执,吵完架我可以负气而走的女孩,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并不想瞒着静初,可是她的心脏,让我不得不隐瞒,我不想她发病,我还是爱她的。本来前段时间,我做好准备,要把事情真相告诉静初,告诉她,我要离开她了,但我依然愿意照顾她。可是,她突然感冒病重。我知道她这次可能真挺不过来了,我不能在这种时候把残忍的真相告诉她。我说服女友,让我陪伴她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我想让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被我深深爱着的,不带任何遗憾和怨恨地离开。”
骆子俊一口气说完,眼圈又红了。
看,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还能博得同情。如果不是认识张静初,我也会同情他。
想到病床上,苍白的张静初,我的心变得很硬。
难怪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原来爱情也怕病来磨。
说穿了,八年前他便知道张静初的身体状况,当时他想必也是信誓旦旦,承诺照顾她一生,重话也不说她一句,绝不惹她生气,对她不离不弃。不过是8年,他厌倦了这种生活方式,他不爱她了,他发现他做不到当初承诺的,并且发现比她更好的女孩,更省心。于是他移情别恋,将所有罪过都推到她的病上。
看,多么狡诈!
其实一切都只是借口,最私底下的原因,不过是他不爱她了。
但是八年了,毕竟也有感情,虽然不是爱,但他还是不愿在最后关头放弃她。
又或许,他想反正也瞒了这么久,再拖一拖,连真相也不用告诉她了,省去很多麻烦。不过是戏再作久一点,反正他也习惯扮演痴情角色。
我冷冷地想。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静初,但请你为我保密。我不想刺激静初!”骆子俊看着我,眼睛里是祈求。
我撇过脸不去看他:“我不管这种闲事!”
他松一口气,见我不作声,只得悻悻离去。
我想,那个马尾巴,不知道她抢了一个生命垂危女人的男友,会否有负疚感?会否良心不安呢?
也许有吧,不然怎能眼睁睁看着男友脚踏两只船,把大半时间耗在另一个女人的床前?
说到底,最自私的人,便是骆子俊。
不管他怎样说他是为了静初好,我也鄙视他。
和余绍明吃晚饭时,我也打不起精神,一点胃口都没有。
草草吃过饭,我便与他分开。
打电话给志谦,他说约了朋友聊天。
我愣一愣,不想回家。
想到很久没有约忻怡和玺彤,便打电话给他们。
忻怡声音无精打采:“好冷,不想出门,在家看书呢!”
唉,自从暗恋失败后,忻怡整个人都萎靡了,瘦了好大一圈,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衣,还是掩饰不住的单薄。
倒是玺彤挺爽快,一口答应。
我便到玺彤家去,外面太冷,还是开足了暖气的家里,最适合久待。
一进门,我便脱掉手套去冰她的脖子。
玺彤一边躲闪,一边倒了一杯热橙汁给我。
“怎么不出去?你的范舟没约你?”捧着橙汁,我笑着缩进她的沙发里。
玺彤瘪瘪嘴巴:“别提了,提他就扫兴!”
刚说了没几句,玺彤的手机就响起来。她拿过电话看了看,也不挂断,扔到一边。
可是电话断了,又继续响,一直响了10多分钟,简直锲而不舍,吵得我们根本没法说话。
玺彤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到一边。
“范舟?”我看着玺彤。
“除了他,还有谁这么丧心病狂地找我?”玺彤叹口气。
话还没说完,家中座机又开始疯狂地响起来,静静的房间里,那铃声显得分外刺耳。
玺彤万分无奈,只得把座机也调成了静音。
座机、手机上开始轮流闪烁着红灯,无声地鸣叫。
“他又惹你啦?又吵架不理他啦?”我把头凑到玺彤面孔下看她。
她长长吁一口气:“唉,说来话长,反正我不准备和他耗了,寂寞至死也不找他!”
“怎么得罪你啦?”我好奇地问,“反正长夜漫漫,玺彤姑娘你也无心睡眠,不如细细说给我听?”
玺彤笑着推我一掌,细细道与我听。
“本来我们都好好的,我想他可能是对我动了真感情,现在肯付出感情的男人越来越稀有,我便觉得委屈一点,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彼此留个美好回忆也不错。”玺彤半闭着眼睛,风情万种,可惜,只我一个女人欣赏。
“范舟体态颀长匀称,真正年轻有活力。虽然他不能许我一个未来,但是,人生苦短,刹那芳华,趁年轻让肉身欢愉又有什么不对呢?何况他表现得那般深情,我便动摇了。”玺彤呻吟着说。
我眨着眼睛笑:这理论分明为着游说自己放纵。
“那日,我们在房间里疯狂做爱,抵死缠绵,真正销魂!”这种隐私,由她口中说来,竟变得坦坦荡荡,丝毫不觉猥琐,“很多男人和女人做爱,只求满足自己,范舟是个中高手,他知道先让女人满足!”
我忍不住笑她:“还在回味?”
玺彤面目鄙意地说:“不,此刻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
“啊?不会吧,他不是令得你身心愉悦?”我诧异极了。
玺彤冷冷哼一声:“刚刚做完,他尚伏在我身上喘气,突然他手机响起来。他一把抓过电话,然后光着身子由卧室蹿到客厅。我心知定是他老婆,心里便是一沉。我本无意偷听他电话,可偏偏房间隔音效果有限,我清清楚楚听见他同妻子说:‘我爱你,也十分想念你!’他刚从我身上爬下来,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对牢电话作深情款款状。然后挂电话时,我听得他唤她宝贝。适才,他也是这样温柔地唤我宝贝,多么讽刺!我顿时觉得喉头如卡了一只苍蝇。他口口声声告诉我,要为我与妻子离婚。可背着我又是另一副面孔。也许他妻子还当他天天在成都饱受相思苦呢!”
送走柯忺宇,我立即打电话给忻怡,质问她为什么还缠着柯忺宇,还不死心。
忻怡在电话里,明显有点心虚:“他都告诉你啦?”
“对,说你天天打电话给他!”我语气不善,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特意来跟你告状?”忻怡试探着问。
我据实说:“不,他是来请我晚上到他家吃饭的,顺便提起。”
忻怡沉默了一下:“锦诗,带我去吧,我想去他家看看。”
我立即拒绝:“神经病,他家和你什么关系?不准去!”
“锦诗,带我去,我就看一眼也行,我就想知道他家什么样。”她开始磨我。
“不行,丁莉莉也在,你去了自讨没趣!”我斩钉截铁。
“锦诗,求你了!”她简直锲而不舍。
“你会更伤心的。”我不忍心。
“我保证,去了他家以后,我就对他彻底死心了!”我几乎可以看见忻怡在电话那头做对天发誓状。
“好吧,但前提是一定不能再找他了!”我终于妥协。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只听她突然悠悠说:“我一定死心。谢谢你,锦诗!”
我心都揪在了一起。
柯忺宇接我下班的时候,我让他顺道去接忻怡。
他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
车开到忻怡楼下时,她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穿一件宽身的米色外套,化了淡妆。
还说死心?一看就精心打扮过。
可是她的脸足足瘦了好几圈,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显得透明,连淡淡青色脉络都看得一清二楚。像个忧郁的、发育不良的少女。
我听见柯忺宇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内疚的。
但也不能怪他,他又没招惹过忻怡。
从头到尾不过是忻怡单恋他而已。
要怪,也只能怪他不识货,对女友太痴情。
唉!负心的骆子俊我也怪,痴心的柯忺宇我还是怪。
感情真是一本糊涂账!
谁也算不清楚。
一路上,忻怡紧紧拽着我的手,沉默到底,一言不发。
进电梯的时候,忻怡特地站在柯忺宇对面,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柯忺宇看。
看得这个老好人,眼睛只敢盯着脚尖。
他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忻怡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柯忺宇敲门。
很快房门就被人一阵风似的打开。
丁莉莉穿着红色的,钉满亮片的贴身毛衣,一脸幸福地站在门口。
那双涂着黑黑眼圈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毛衣亮片得反光下,一下把忻怡的眼睛显得黯淡无光。
天,她的品位还是那么差!
没容我们多想,丁莉莉已经一阵风似的把我们拥进屋。
给我们换拖鞋,然后又端上水果殷勤地直逼着我们吃。
话没说两句,她又一阵风似的冲进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