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害怕冬天的早晨,起床只觉十分痛苦,把手拿出温暖的被窝,伸到冰冷的空气中,拿起寒气逼人的衣服套在身上,无疑是一项酷刑。
每日志谦总会催促我无数次,我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被窝。
可是,今晨,志谦还没醒,我却已经醒了。
利落地翻身下床,套上衣服,然后沐浴,让滚烫的水把皮肤烫染成蔷薇色,敷张面膜开始做早餐。
煎好四个圆润的金黄娇嫩的鸡蛋,然后用鲜牛奶对巧克力粉,香气顿时在整个房间里散溢开来。
这时,志谦也起来,见我已经准备好一切,颇为诧异地说:“咦,太阳自西边升起?”
我淡笑不语,喝一口巧克力牛奶,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窗外有玫瑰色朝霞,我心里始终涨满欢愉,我甚至化了妆。
虽然是淡妆,只描了眉,涂了少许睫毛膏,扫了淡淡粉色胭脂在双颊处,抹了薄薄的樱花色唇膏,一张脸,竟然格外生动起来。
连志谦都咄咄称奇:“今天,有重要人物来医院参观?”
我白他一眼,套上一件Engnd的格子外套,看起来竟然很有点学生味道,然后关门上班。
一路上,清冷的空气也分外清新。
缘何今日心情如此好?
我心里一个细小的声音代我回答:因为今日说不定可在医院看见余绍明。
我心中轰然一震,呆在出租车上,怎会因着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男人欣喜如此?
我顿觉浑身一颤,为这意外的答案。
一路上我惶恐不安,怎么能为了志谦以外的男人如此忐忑憧憬?
我可以骗所有人,但骗不了我自己,无疑,我对余绍明有一份难以解释的情怀。
而我已有了志谦,怎么能让旁的男人左右我的情绪?
我开始不安起来。
不知不觉行到住院部楼下梅林处。
顿时沁人心脾的腊梅香味如游丝一般,扑鼻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我最爱这黄色小花,小小单薄的一朵,便可释放满室的芬芳。
如同爱情,一旦爱上一个人,顿时整个世界变得美丽可爱。
似乎,这香味可以解忧,我顿时忘记一切烦恼。
腊梅尚可在寒冬里独自芬芳,我为什么不能在心里偷偷享受一份无伤大雅的感情带来的喜悦呢?
顿时,因着这份独特的芳香,我释怀了。
我和余绍明,不过是朋友,所有情愫,只是我心中的一份秘密,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为什么我不能偷偷享受呢?
一个人一生中,能够心动的机会并没有几次,为什么不仔细品位呢?
我笑笑,决定坦然对待自己的感情。
今天有两位病人出院,他们都来向我道别。
我心情非常愉快,医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每个病人都可痊愈出院。
正在查房,突然手机短信响起,我拿出来一看:“锦诗,今日从住院部楼下过,闻到阵阵腊梅香味,十分清甜,如果你路过记得深呼吸。中午食堂见。”
我顿时心中一暖,是余绍明。
笑容不知不觉自心里扩大到面部。
一位正在量体温的中年男人忍不祝旱:“梁医生,原来你也会笑?你一笑,我们心情也好很多,不要成日绷着面孔做人,你累,病人也累。每次你查房,我们都以为有噩耗宣布。”
我莞尔。
做女人,我已经是半老徐娘,但做医生,还显得太嫩。原来平时我唯恐自己太过年轻,病人对我不信任,故拉长脸作威严状,病人已经颇有微词。今天见我笑容可掬,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
我赶紧对他说:“谢谢先生教诲,一定时时笑脸相迎,包括宣布噩耗时。”
那中年病人一愣,立即反应过来我是在开玩笑,也哈哈笑起来。
顿时整间病房都生动起来。
难道医生的笑容对病人有如此大的鼓励?
我决定检讨自己过往的言行。
空下来,我立即回复余绍明短信:“今晨,已经蒙受腊梅香味之恩惠,一上午愉快非凡。是以早对它感恩戴德。小小腊梅,足以驱散整个冬天的阴霾。”
很快,短信又回过来:“你的笑容也可以驱散冬日寒气,多笑笑,别绷着面孔!”
我赶紧又回:“已经有病人提出该项要求,我已经遵旨办事了!”
他发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也回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我们一来二往,我发现,我的拇指按动手机按键的速度迅速提升。
小张这个鬼丫头,在一旁悄悄观察,对小林说:“看,梁医生一直发短信,满面含情,怕是春天到了吧?”
我听得小林啐她一口:“少管闲事,梁医生又不是老怪物,发发短信有何奇怪的。”
小张辩解:“她平时板着面孔,今日春风拂面,好像十分愉快的样子,有些奇怪。”
小林笑说:“梁医生人很好,只是腼腆一点,人都有开心的事情。你刚来不知道,其实梁医生很幽默的。况且每逢病人出院,她心情都会特别好。”
小张释然。
我不禁哑然失笑,我的喜怒哀乐竟然牵动这么多人。
中午吃饭,我故意避开小张、小林,我可有重要约会呢!
约会这个词,距离我已经十万八千里,今天又重新找上我。
怎能不喜上眉梢。
幸亏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她们也没在意。
我是个奇怪的人,食堂的饭菜永远乏善可陈,丝毫不合我胃口,可因着习惯和懒惰的原因,却又不愿意花力气,到外面的餐馆吃一碗原汁原味汤料浓厚的牛肉面。
其实我的爱情生活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明明和志谦在一起,已经得不到重视,已经再也找不到心动心悸的感觉,因着习惯,我竟愿意这样长久忍受下去,而且愿意忍受一生。
不过,这次,也许我愿意有新尝试,只是还不是时候。
我端着饭盒在食堂里走了一圈,眼睛不断在人群中打量,可是丝毫也没有看见余绍明倜傥的影子,心里空荡荡的,十分失落,只得随便找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来埋头苦吃。
原本就十分乏味的饭菜,吃在我嘴里,更加味同嚼蜡。
我刚把一片冬瓜里的肥肉挑出来,放在一边,一把熟悉得让我心悸的声音就在我身畔响起。
“怎么坐这么角落的位置?差点找不到你!”
余绍明磊落地坐下来,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我有些心慌,赶忙塞了一片冬瓜到嘴里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是的,他这样迤迤然然地坐下来,我的心就开始狂跳不止。
咦,怎么回事?这并不是约会,他并没有对牢我,用眼睛含情地向我放电。也没有温柔地说:“锦诗,我等候你多时。”他只是和看见千千万万名医护同仁一样,用极端平和的目光看着我。
我心里七上八下,如同一头最原始莽撞的小鹿跳个不停,可是他却神态自若,镇定非凡。也许,我想太多,而他只当我普通同事。
可能我多虑了。
想通了,我倒镇定下来。
也好,这份悄悄的感情,就埋在心底,谁也不影响,权当作种子,不生根、不发芽的种子,短短的存在朝夕,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只幻作淡淡的回忆。多好!
想到这里,我唇角牵起一抹笑容,差点出丑。
余绍明见闻颇广博,我们继续聊天,很熟络的感觉,似乎已经认识良久。
我们开始就金庸配不配当浙大教授讨论开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嘈杂的食堂里,我眼前竟只有一个余绍明,只听得见他的声音,看得见他的笑容。
奇怪,这餐饭竟吃出美味的感觉,丝毫也不难吞咽,很快便被我一扫而光。
最奇怪,余君与我简直心有灵犀,只听他徐徐说:“平日我最恨食堂饭菜,今日竟然觉得也颇有些滋味,似乎和平时有点两样。”
我笑着起身:“因为有金庸作佐料,当然味道好过平时!”
余绍明也福至心灵,当即笑起来:“明天用古龙作佐料想必也不差啊!明天一定吃慢一点。”
我们相视而笑,在油腻的、空气浑浊的食堂里。
我竟然有片刻眩晕,天,有没有人看见我眼中微蓝色的火花?
我讪笑不已,为自己的自作多情。
也许英俊的余绍明医生,不过与我这酒吧里频繁相遇的女人,特别谈得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