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上八点,我把昨晚新转上来的几个病人的情况仔细告诉了接我班的医生,然后迅速回到家。
    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孔。
    女人上了年纪真不能熬夜。
    该死的余绍明,害我担心了一整夜。
    幸亏明天又是周六,不用上班了。
    回到家,志谦已经不在了。
    我赶紧沐浴更衣,好好把身上的晦气和药水味道冲洗干净。
    然后我躺上床。
    被子里竟然有个滚烫的、用毛绒巾包好的大号热水袋。
    看得出来,热水袋是刚灌好的,还非常烫手。
    我心里一暖。
    我揽过志谦的枕头,那上面淡淡的,他的味道,熟悉而让人安心。
    终于,抱着热水袋,我沉沉睡去……
    我梦见各种稀奇古怪的场景,恍惚中,我竟然回到古代。
    反复对着那个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心脏病人——患有心悸病的倾国美女西施,企图游说她做心脏手术:“美女,还是做了手术好,心脏就不会痛了!”
    她始终不肯,情急之下竟然恼怒:“梁锦诗,你真笨!活该你只有一个男朋友!我哪里是有心脏病,不过做个含蓄妩媚点的姿态,好让男人疯狂,女人模仿,后世传颂而已!”
    我愕然!西施捧心?
    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赶紧磨她传授两招媚惑男人的招数。
    “锦诗……”志谦的声音冲进梦中。
    我睁开眼,睡眼惺忪,哦,原来真是志谦回来了。
    我竟然一觉睡到黄昏。
    “锦诗,你在笑什么?睡着了,还笑得那么诡异?”志谦帮我把被子盖严实。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兴致勃勃地将梦告诉志谦。
    志谦也笑起来:“傻瓜,你每天想什么?成日做怪梦。”
    晚上,我们到门口的牛肉馆子吃饭,志谦点了我最喜欢的泡椒牛肉丝。
    这家的牛肉,非常鲜嫩细滑,百吃不厌,连我这从来不吃牛肉的人都一吃就上瘾。
    吃饭的时候,我又想起那个梦,然后忍不住把梦境更详细描述给志谦听。
    志谦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鲜有的,他饶有兴趣地听我说着,并不时微笑。末了,他还说一句:“等一下回家,我把它做成fsh,一定很有意思。”
    我一听,立即来了精神,匆匆吃了饭,拖着志谦回家。
    我最爱看志谦做的fsh了,他以前常常把我们生活中的趣事做成fsh给我看,逗我开心。
    记得刚认识志谦的时候,他就把我们初初相遇那一刻,做成了fsh,画面唯美极了,当时就打动了我。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直到现在。
    回到家,志谦打开电脑,开始专心地制作fsh,我守在他旁边,津津有味地看他。
    志谦,真是最普通不过的男人,扔进人海里,未必能把他挑出来。
    可是,他身上就是有种特殊的气质,看了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熨帖,似乎发生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而且,志谦看事情非常有个人见地,往往独到,别具匠心。
    总之,他深深吸引我,如强大的磁场,让我离不开,舍不下。
    我盯着志谦,他盯着屏幕。
    我最爱他全神贯注工作的样子。
    又恨他只顾着工作,忽略我。
    忍不住,我凑上前吻他。
    此刻志谦正做到兴头上,下意识,伸手推了我一把。
    力道过大,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我以为他逗我玩,又俯身靠近他。
    谁知,他还是一把将我推开:“锦诗,别闹了,你没看我在忙吗?”
    我不依:“你别只顾着看电脑啊,你也看看我!”
    “看了你,就做不成西施了!”志谦颦一颦眉,有点不耐烦。
    “可是,我们好几天没见面了,你不能陪我聊一会儿天吗?”我求他。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又要聊天又要做fsh,你以为我是超人?上班已经够累了!”志谦声音非常不悦。
    “先陪我说话,然后再做fsh。”我仰起脸。
    志谦曾经说过,我微微仰起脸的样子最好看,脸部线条柔和完美。
    “梁锦诗,做人不要太贪,以免得寸进尺!”他的语气非常生硬。
    我立即不悦:“什么得寸进尺,我要男朋友陪我说话,就叫得寸进尺?”
    “你不要蛮不讲理!”志谦似乎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好了,什么都不做了,睡觉!”
    他推开我,关了电脑,自顾自洗澡去了。
    我呆坐在沙发上,明明好好的,怎么又被我搞砸了?
    我闷闷地想,心里堵得慌,迟早我要从医生沦为心脏病人的。
    志谦洗过澡,便埋头大睡。
    因为工作太累,他很快就呼吸均匀,进入梦中。
    而我,因为才一觉睡到黄昏,此刻完全无法合上眼睛。
    黑暗中,我睁圆了眼,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和志谦,曾经那样心动,那样恩爱,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局面呢?
    稍有言语不和,即刻大吵大闹。
    我知道,黑夜总是紧跟在白昼之后的,但同样,白昼也终会战胜黑夜。
    可是,我担心我和志谦的关系,就如同白昼转换为黑夜。而这黑夜,是失眠人的黑夜,漫长得没有边际,也许永远到不了头。
    唉,别人说,同床异梦的夫妻最悲哀。
    我说“不!”同床异梦至少夫妻俩可以同时入睡。
    最悲哀,是一个已经梦到酣处,另一个却睁眼等天明。
    周末总是过得特别快,虽然整整两天,志谦都和我待在家中,可是,我们的生活还是没有交集。
    志谦看书,我看电视。
    我看书,志谦上网。
    我上网,志谦又忙着看他那些艰涩的法国大导演拍的艺术片。
    那些电影,节奏缓慢,完全似催眠曲,看不到一半我就能睡着,比安眠药还要有效果。
    可是,志谦却看得津津有味,一部接一部,甘之如饴。
    下午,我正在看亦舒的《喜宝》,突然手机“滴滴”叫,拿过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在干什么?”
    我看看号码,非常陌生,可对方的口气却十分熟稔,便狐疑地回过去:“你是谁?”
    很快对方回过来:“余绍明”。
    这三个字如火炭屑飞进我的眼睛,烫得我差点眼珠掉出来,就连手中握着的手机都差点落到地上。
    天,这个人阴魂不散,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惊慌失措,连忙把手机扔得远远的。
    可是,短信又来了。
    怕志谦起疑心,我又忙不迭扑上前,抓过电话:“怎么不说话了?”
    该死的余绍明。
    我本来止水一般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不回短信,万一他又打过来怎么办?
    我吓得赶紧把手机关掉。
    斜眼看看志谦,他还稳坐电视机前。
    我这才又松了口气。
    志谦要是知道,我与一个陌生男人在酒吧里眉来眼去,一定会立即把我赶出家门。
    该死的余绍明,他的影子一直在我脑子里萦绕不去。
    他是怎么弄到我手机号的?
    哦,一定是值班表上!又或向人打听的?
    向谁打听的?
    别人会不会疑心他为什么要找我的号码?
    我猜测着,心绪不宁中度过整个下午。
    晚上,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志谦倒是吃了两大碗,而且还笑眯眯对我说:“这个周末真舒服,难得你这么安静,一点都不烦我。”
    我还是不肯说话。
    “锦诗,你不舒服吗?”志谦有点怀疑地看着我,“你一沉默,多半是生病了!”然后他伸手来摸我的额头。
    我摔开他的手:“你才有病!”
    “那你是有心事了?”他盯着我。
    “你才有心事呢!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心里被他问得毛毛的,赶紧猛扒了两口饭到嘴巴里,一着急,又呛到。
    志谦哈哈大笑:“你这个稀里糊涂的脑袋,还能有什么心事?不外又是看中哪件衣服,觉得价钱太贵,想买,又怕我说你浪费奢侈?”
    我白他一眼,不作声。
    他又哈一声笑:“被我说中了!”
    我还是不说话,就这样混过去了。
    又到周一。
    还好,终于上白班了。
    周一总是忙碌一点,不过还好,时间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就到中午。
    我和小张、小林两位护士妹妹一起到食堂吃饭。
    食堂的菜色永远简单如一,味道不咸不淡,却也没太多其他的滋味。
    我总能从中吃出洗碗布的馊味,不过不敢说出来,怕别人说我自持矜贵。
    我挑了几样素菜,端着碗与小张她们一起寻找座位。
    突然小张眼前一亮,拖着我往前面走。
    原来有张桌正好有三个空位。
    待走过去,我才发现,桌上坐的是余绍明,要转身已经来不及。
    小张已经一张脸兴奋地涨红了:“余医生,我们可以坐下来吗?”
    余绍明抬起头,看见我,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喜悦。
    难道我看花了眼睛?但他眼中的确有一抹亮光。
    一定是我忙晕了头,看见他就紧张,出了幻觉。
    “没关系,坐啊!”他温和地说。其实,不等他答应,小张、小林已经坐下,小张还拼命拉我的衣角。
    “好像有点挤,我还是换个位置好了!”我东张西望,企图找个空位坐下。
    “梁医生,算了吧。将就坐一下,肯定没位置了。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小林好心地说。
    小张则口无遮拦:“难怪他们都说梁医生特别讲究,连吃饭都嫌地方挤!”
    我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瞪了小张一眼,悻悻地坐下来。
    我从来没有发现小张是这样多话的一个人,她滔滔不绝地对余绍明说话,余绍明一直温和地听,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而我则从头到尾,将脸埋在碗里,根本不肯抬起头来。
    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余绍明的目光一直肆无忌惮地停留在我的身上,那目光里一定还有几许好奇和好笑。
    终于,该死的小张把话题转到我身上。
    “余医生,你以前没有见过梁医生吗?”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赶紧仰起脸,死死盯住余绍明的嘴巴。
    要是余绍明说经常在酒吧里见到我,我立即把整碗饭扣到他脸上。
    下意识我抓紧了碗沿。
    余绍明故意顿一顿,促狭地看我一眼:“真的,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啊!简直不知道医院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医生!”
    他话一说完,我顿时脸涨得通红,但随即也放下一颗心来。
    小张夸张地对我余绍明说:“看,梁医生脸红了。梁医生最爱脸红了,她是我们医院最矜持含蓄的女医生了。”
    我的脸更红了,我分明看见余绍明脸上那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啊,谁会认为一个夜夜衣衫不整,流连酒吧,与陌生人一同买醉的女人会矜持含蓄?
    “脸红是最昂贵的胭脂,花钱也买不到的,女人一脸红,就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余绍明看牢我说,说完又独自笑了起来。
    小张和小林也呵呵笑起来。他们倒是聊得开心,难为我牺牲自己成为笑柄。
    这个可恶的男人。
    好不容易吃完饭,正要离开。
    “余医生,不如晚上下班一起吃饭?和你聊天真是很愉快。”小张希冀地看着余绍明。
    “好啊,顺便把梁医生叫上。”余绍明立即答应。
    “我,晚上有点事情,恐怕去不了!”我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能有什么事?你下了班不外是回家或者一个人看电影。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小林很诚恳地看着我。
    “梁医生,我们才认识,我不至于让你这么反感,一起吃顿饭而已,不用这么快就回绝吧?”余绍明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
    要是不顺着他,他到处乱说话,岂不更糟糕。
    只得点点头妥协:“好吧。”
    因为这顿饭,我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我真是怕了这个余绍明。
    其实,我并不是特别爱到酒吧。
    只是这两次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才会频繁出现在酒吧里,没想到每次都被他碰到。
    这难道不是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罪名背到老?
    尽管我一再祈祷下班时间不要到来,又在交班时,特别细心,甚至有点啰唆地对值夜班的医生千叮咛万嘱咐,拖延着时间。但是在小张和小林的催促下,我还是不得不下班了。
    ╱◥██◣ C E Q Q . C O M  千
    ︱田︱田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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