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志谦终于打电话给我,他太忙,新客户要求甚多,非常刁难人。
以志谦这样孤傲的性格,想必忍得很难受,心情恶劣,自然不想四处借电话打给我。
今日心情好一点,头一个必定想到借部手机打给我。
虽然只在电话里三言两语,但5年的感情,足以打消昨晚一切委屈。
下了班,心情还不错。
正好回家吃饭,顺便陪陪父母。
一开门,饭菜香便已经飘到门口,我深深呼吸,顿觉饥肠辘辘。
从小我就在这60平方米的屋中生活,虽然家庭环境非常普通,直到我大学毕业,才穿了第一件有牌子的衣服。可是,我仍然深知父母爱我至深。
听见开门声,母亲赶紧从厨房奔出来,见是我,一张脸笑成菊花:“回来了,怎么不早说?妈妈马上做你最喜欢吃的碎肉芽菜。”
我想钻进厨房和她说两句贴心话,可是厨房实在太小,两个人根本转不过身。
我只得倚在门口看她欢喜地忙碌。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真美人,长得颇像女明星许晴,特别是那对小酒窝,笑起来是可以颠倒众生的。
母亲也把这酒窝遗传给了我,但是我并没有用它颠倒众生,连志谦都已经看厌了它。
可如今,连母亲的这对酒窝也埋没在皱纹里,该是我拖累的吧?
我不禁有些心酸,一股歉意涌上心头。
吃饭的时候,气氛非常融洽,我已经有整整一周没有回家吃饭了。
“锦诗,志谦向你求婚了吗?”母亲笑眯眯往我碗里夹菜。
“还没呢。”我随口答。
“你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再不结婚,别人要说闲话的。”母亲叹口气。
“那志谦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找个时间登记了事。”我吞了一大口饭。
“那你们什么时候买房子?现在成都房价涨得厉害呢。”母亲放下碗,盯着我。
我胡乱应道:“志谦说,用我们现在租的房子结婚,等以后房价降了再考虑买房。”
“什么,租房结婚?我不同意!”母亲突然恼了。
“可志谦拿不出那么多钱买房的!”我也放下筷子。
“当初就叫你不要跟着这个男人,长得平凡、工作普通、没钱、家庭条件一般,一身坏脾气,又不爱说话。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母亲早对志谦不满,当初反对没有成效,今日她终于忍不住抱怨出来。
“他有才华!”我提高声线,有些恼羞成怒。
是的,志谦是我选的,已经这么多年了,时间、青春、精力、感情,我统统给了他。就算现在发现不合适,也已经晚了。一切不能再回头,天大的委屈,我也只有忍了。
如今,我只能看他的优点,缺点必须统统视而不见。
“才华?对着电脑,动动鼠标,合成几张图片就叫有才华?有才华怎么没见他买套房子给你……”母亲也火了。
“总之,不买房子,他就别想娶你!”母亲用力把碗摔下。
“我爱嫁谁,你管不着!”我觉得委屈极了。
父亲赶紧打圆场:“一切都慢慢商量,如果志谦钱不够,我们出一点。总是要买房子的。”
“为什么我们要出钱?一个男人娶老婆的本事都没有,还要来干吗!”母亲站起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我立即噤声。
父亲赶紧把母亲拉到卧室,隐隐,我听见父亲柔声软语地劝她。
我父亲梁柏涛是个老式男人,一辈子将母亲含在嘴中,虽然没有钱,但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将她捧在手心,大概在母亲面前,他觉得一辈子都欠着她吧。
我外公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外婆是县太爷的独女,我的母亲自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我的父亲出生书香世家,我爷爷是北大的教授,可惜,两个好家庭的青年人,遇到文革,竟然都落魄起来。
母亲仗着美貌,本可嫁得很好,一生衣食无忧,偏偏遇上我父亲,倾慕于他。
也难怪,父亲到现在也还是个儒雅有风度的男人,何况当初他拉一手好琴,画一手栩栩如生的国画,写的情书流畅动人。
虽然穷,母亲还是嫁了他。
指望如此有才气的男人一定有出头的一日,然而,老天并没有给他如此好的际遇,他就这样沉沦下去,成为一个小单位的小科员。
他让她吃了苦,故此,他觉得一直欠着她,不能在物质上满足她,只有给她更多的爱。
我知道,父母从小对我期望殷切。
家里经济最拮据的时候,母亲仍然坚持让父亲送我学小提琴,逢年过节必有一套有趣的新书送我作为礼物。从小学至高中,家里所有的报纸都用来给我练习毛笔字。为了培养我的气质,连芭蕾也学了。唐诗宋词,更是自孩提时就已经耳熟能详。他们又辛苦将我供到医科毕业。
母亲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我能嫁得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弥补她这一生的遗憾。
看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就知道了,梁锦诗,锦诗——大概希望我一生都如最华丽的诗篇吧。
可惜,我偏偏不争气,选了个极普通的男朋友,职业平平,相貌平平,连说两句讨未来岳母欢心的话也不会。
不过,志谦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连对我,都没有说过甜言蜜语。
这样木讷,怎么过得了我母亲这一关?
都怪我任性。
可惜,现在我只能为我的任性付出代价。
这顿饭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家中,我觉得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为自己,也为母亲不值。
这样委屈,不知道为的是什么?
连带最爱我的母亲也跟着受气。
喉头哽着,眼泪汩汩流下。
想到近一年来,被志谦忽视,我禁不住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
正哭着,电话响了,接起来——是母亲。
我赶紧止住哭泣。
“锦诗,妈妈说了过激的话,别放在心上。妈妈只是觉得他配不上你,为你不值。但只要你喜欢,妈妈就会接受他。房子的事情,以后我们再考虑。”母亲尽量把声音放得很低,温柔如水。
是的,这声音是带着水的,母亲一定也是忍着泪给我打的电话。她一定不放心负气离家的女儿。
我不禁泪盈于眶。
哦,我的母亲!
志谦与我吵架,永不会放低姿态来与我道歉。
我的母亲竟然向她的女儿低头。
我强装笑容,与母亲胡乱说了两句。
挂了电话,我扑倒在床上,眼泪恣意流出来,弄湿了被子,弄湿了整颗心。
妈妈,对不起……
四天后,志谦回来。
一周没有见他,我有些想念,但这想念又不似初初相恋时那般迫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反复煎熬着一颗心。
这想念,是黄昏里淡淡太阳的影子,不温不火,似有还无,却又难以真正挥散。
真见了面,又没有想像中欢喜,只握祝蝴的手,往他怀里靠一靠,觉得极安心。夜里睡觉也觉得容易些了。
也许,老夫老妻的感觉就是这样。
还没结婚,就已经如此,结婚以后的生活,更加不敢想像。
生活平淡,感情麻木,还只是小事,重要的是志谦竟不肯好好与我说话,动不动就冷嘲热讽。
晚上,我翻开时装杂志,想看看哪种面膜补水效果最好。
志谦坐在电脑桌前,赶他的设计图。
“锦诗”,志谦唤我。
我赶紧走到他跟前。虽然志谦长得一点也不英俊,可是非常耐看,眉头微皱的时候,有种天生的桀骜不驯。但凡靠近他的人,都觉得他浑身上下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似乎天大的事情发生了,有他在一定能迎刃而解。
任何时候,志谦都保持着他气定神闲的姿态。
志谦说过,做人姿势最紧要,一个人得到再多,赢得再漂亮,姿势不漂亮,总有些缺憾。
“锦诗,现在白糖涨价了吗?”虽然我特意走到他跟前,可是他还是头也不抬,自顾自地说话。
“没有啊?”我有些诧异,志谦一向不肯过问柴米油盐的。
“那为什么咖啡里不放糖!”口气极不屑。
我差点晕厥!
看,他就是这样,不肯好好跟我说话,非要挖苦我两句才甘心。
“志谦,你非要把工作带回家做吗?”我望着他,忍不住抱怨。
“啊!不工作,还可以干什么?陪你看肥皂剧,抑或研究哪本杂志上的衣服最好看?”他终于抬起头看我。
我忍住气:“陪我说两句话也好。”
“好吧,你要说什么?”志谦反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压着火,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志谦,你想结婚吗?”我严肃地看着他。
“结婚?怎么,你向我求婚吗?鲜花在哪里?钻戒在哪里?”他哈哈笑起来,似乎在看一个头脑简单的蠢女人。
然后他一把拽着我,环住我的腰:“傻瓜,随时可以结婚的!难道你着急了,担心年龄大了,嫁不出去?放心,明天我们就去登记。”
“明天是星期天。”我瞪着他。
“那就后天。”他随口答,一点也不认真。
“志谦,结婚是要买房子的。”我盯着他。
“谁说结婚要买房子?我结婚就不买房子,我们租的这个地方不是很好吗?”他有些吃惊,似乎我问了一个非常荒谬的问题。
“可我不想在别人的房子里结婚!”我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说。
“锦诗,你知道现在房地产泡沫有多严重吗?你今年买了房,可能明年房价就跌到你负资产,我们不是有钱人,搏不起!”志谦也严肃起来。
“可是,要是房价不跌,我们是不是永远不结婚?”
“暂时租房住不行吗?”志谦有些不耐烦。
“可是,我父母就我这一个女儿,总不能让他们委屈地把女儿嫁了吧?”我不高兴了。
“果然,梁锦诗,我就知道是你妈的主意。嫌我没钱不是?逼我了是不是?告诉你妈,我就是不买房子,她愿不愿意嫁女儿,无所谓!”志谦已经甩开我的手,把我推到一边。
我身体僵住,但还是企图好好跟他说:“志谦,不是我妈的意思,是我不想。”
“你到底是要嫁给我,还是要嫁给房子?你那么想要房子,找个有房有车的嫁了,别跟着我!”志谦大声冲我吼。
他一吼,我就手足无措起来,心也跟着跌下去,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5年的男人,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有什么好哭的,我又没欺负你!”志谦继续冲我吼。
一年以前,只要我流泪,志谦还是会手忙脚乱地放低了声音来哄我,可是现在,就算我哭哑了喉咙,哭肿了眼睛也不会再心疼了吧?
“志谦,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想解释,可是声音都在抖。
“我让你别说了。”志谦站起身,走进卧室,用力将门关上!
天,什么主动权都被这个男人占尽!
旧时的女人和男人吵架,撒手锏是让男人睡客厅、睡沙发。
可现在的男人,比女人还先奔进卧室锁了门。
我用力敲门,可志谦却在房间里轻蔑地说:“你不是不想住在租的房子里吗?那你走啊!”
我为之气结。
突然想笑,可是心却像被扔进了无边的苍凉荒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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