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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节

    孙家大院的门紧紧地闭着。
    惠文望着门:“我们来的时间不对,他们大概都已经睡了!”
    常发上前敲门,敲了半天也听不到一点儿动静。他奇怪地想了想,用手轻轻一推,虚掩着的院门“吱”的一声开了。常发和惠文一前一后走进了黑糊糊的院子。院里没有一点儿声响,没有一点儿光亮,显得有些阴森,甚至有些恐怖。
    常发扯着嗓子喊:“有人吗?”没有回音,只有徐徐的寒风从地面上掠过。他们怔怔地站住了,仿佛不是走进了一个院落,而是走进了一座坟墓。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你们找谁?”
    惠文和常发回身望去,大院门前出现了一个灯笼,微弱的光从灯笼中射出,飘飘曳曳地映着一个老妪满是皱纹的脸。
    惠文忙道:“找孙家,他们人呢?”
    老妪说:“走了!已经走了三天了!”
    常发又问:“一个人也没留下?”
    “没有!”老妪想了想又道,“好像还有一个,是个孩子!”
    惠文的心一揪:“孩子?”
    “这几天夜里总听到这个院里有个孩子在哭!”
    常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向后院奔去。常发举着刚刚点亮的蜡烛在屋里转着圈,环视着,屋里空空的,炕上也没有孩子。惠文也追了进来,有些慌乱地说着:“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大姐,你不要着急,我去找!”常发在前后院来回奔走着,踹开一个又一个屋门,但他始终没有找到孩子。惠文更加着急,已经开始哭泣。
    常发来到马棚前,突然发现了什么,喊道:“在这儿!孩子在这儿……”
    惠文像风一样地冲了进来,抱起孩子,婴儿紧闭着眼,已经不会哭、不会动了。惠文狂喊:“孩子,我的孩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一边穿衣提鞋,一边嘟囔着朝门口走去:“谁呀?深更半夜的?”门开了,首先伸进来的是两个黑洞洞的枪口。
    村干部惶然后退:“你是什么人?你……你要干什么?”
    常发黑青着脸,沉声问道:“夏雨呢?夏雨在哪儿?”
    村干部结结巴巴:“已……已经有好几天不见她了!我们……我们也在找她……”
    “她……死了?”
    村干部答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呢?”
    “我不管她是死是活!”常发的枪几乎顶住了村干部的脑门,“如果你要见了她,就告诉她说有个姓常的人来找过她,让她准备偿命吧!”
    戴着红十字袖标的陆家萍匆匆忙忙地走来,进了一个临时的护理病房。
    惠文站起:“佳萍?”
    陆佳萍关心地:“孩子怎么样了?”
    “多亏到了你们战地医院,不然的话,他这次就真的没命了!这孩子真是命苦,出生不到半年就已经死过两次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准是个大人物!”
    “我可不敢想,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就烧高香了!佳萍,你不是在平阳吗?怎么会到这儿来?”
    “医院分成了几个分院,这个组正好到赤河,我就参加了!”
    “你们离开平阳很久了吗?”惠文问。
    “有好几个月了!”
    “这么说你没见到小陈?”
    “陈发海?他去平阳干什么?”陆佳萍问。
    “有点儿公事要办,正好也能去看看你!”
    “哎,怎么不见常发?”
    “他怕老甄着急,先赶回去了!”
    陆佳萍苦笑:“是为了躲我吧?”
    “佳萍,其实,你也应该理解他!常发这个人平时啥也不在乎,可到关键时候还真有点儿义气,他知道小陈喜欢你,所以……”
    “他就这样把我让出去了?这算什么义气?他整个就是一个大混蛋!”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不是还有个梅子吗?”惠文问。
    “梅子在平阳战役的时候就牺牲了,常发没告诉你们?”
    “你说什么?”惠文十分惊讶:“梅子牺牲了?”
    一只抖颤的手在卷烟。甄一然把卷好的烟放在嘴边,却找不到火柴,其实,火柴就在他的手边。陈发海急忙上前两步,为甄一然点着了烟。甄一然深深地吐了几口烟雾,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陈发海小心翼翼地补充说:“我见了戴政委,这些事都是他给我讲的……老常受了伤,还是想救梅子逃走,可有几十个日本人围着,他们谁也跑不了;老常没办法了,只好先杀了梅子,再和日本人拼命……”
    “难怪……”甄一然叹道,“梅子已经死了那么久他都不肯说,他心里堵着一块石头啊!”
    阳光透过窗棂直直地射了进来,把甄一然泥胎般的身躯笼罩得严严实实,他完全呆滞着。
    小马走到甄一然的办公室桌前,迟疑着。甄一然回过神来,问:“什么事?”
    “老常回来了!”小马小声说着,又迟疑地补充了一句,“就……就他一个人!”
    甄一然忙问:“你惠文大姐呢?”
    小马答道:“老常说,孩子出事了,惠文大姐和孩子现在都在医院!”
    甄一然想了想:“你去叫他进来!”
    “我说了,可他不肯进来!在后院的墙根下面蹲着呢!”
    常发埋头蹲着,一双粗大的手在不停地擦着枪,没看到甄一然走过来。
    甄一然蹲在他身边:“小马都和我说了。”
    甄一然拿出一个酒坛缓缓倒酒,常发一动不动地盯着坛子。
    “这是陈发海从平阳带回来的,是梅子的三舅托他……”
    “这酒是梅子自己酿的!”常发接话道。
    “常发,你不该把梅子的事一个人闷在心里,这不是你的错!”
    “老常从不杀女人,可偏偏拿梅子开了戒!这话,你让我咋说?”
    两人不再说话,也没有喝一口酒。
    医院宿舍,陆佳萍正在给一个躺在炕上的孩子喂水,她喂得很认真,很投入。
    惠文抱着自己的孩子进来:“佳萍,咱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直奔赤河!”
    “这是谁的孩子?你拣来的?孤儿?”惠文问。
    陆佳萍很随意地答道:“梅子的!”
    “梅子?她不是……不是还……”惠文瞪着对方,“是常发的?”
    “是!”陆佳萍一边拍着孩子入睡,一边说,“是常发和梅子的孩子!一直寄养在梅子的三舅家里,这段日子国民党大举进攻解放区,平阳一带的老百姓经常要躲避战乱,我不放心,准备把他带到赤河!”
    惠文问:“常发知道吗?”
    “他知道!”陆佳萍从身上掏出一块粗布,“你看!”粗布上,用血手指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常发”两个字。
    “我明白了!”惠文。
    陆佳萍:“你明白什么了?”
    “常发为什么说成啥也不让把我的孩子……原来,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到了梅子!”
    一辆马车在凹凸不平的街面上行走。马车里,两个女人各自抱着一个孩子。
    惠文略一迟疑,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先去找常发?”
    “不!”
    “那孩子呢?”惠文问。
    “当然我带着了!”
    惠文想劝她:“佳萍,一个未婚姑娘带着一个孩子,你不觉得……”
    “这有什么,我就说是收养的烈士遗孤!”
    “可他的父亲还活着!对了,这孩子有名字吗?”
    “有!听说是梅子给他起的名字,叫胜利#糊一直都在期待着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可是……”
    惠文说:“无论如何,这件事不可能不面对常发,走吧,先回家!”
    警卫员小马兴冲冲地推门进屋:“甄书记,惠文大姐回来了!”
    甄一然埋头写着什么:“是吗?孩子呢?孩子好吗?”
    “大人孩子都好,母子平安!”
    甄一然继续写着:“知道了!小马,一会儿你到食堂打些饭菜送过去,我今天可能要晚一点儿回去!”
    “甄书记,陆姑娘也来了!”
    “那好啊,多打一份饭,请陆姑娘也……”甄一然抬头望着小马,“你怎么了,神秘兮兮的?”
    小马低声说:“甄书记,陆姑娘还带回来一个孩子!”
    “陆姑娘的孩子?”甄一然忽然觉得不对,“你瞎说什么?陆姑娘还没结婚呢?哪儿来的孩子?”
    “不是陆姑娘的孩子,是陆姑娘带着梅子的孩子!”
    甄一然刚刚舒了一口气,又提起:“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重说一遍是谁的孩子?”
    “不错!是梅子的孩子!陆姑娘亲口说的!”
    甄一然重新返回办公桌后,很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回家!小马,你到食堂……不,不要到食堂了,你跑步到街上,多买几个菜,一定要有肉!回来回来,告诉常发和陈发海,今天晚上都到家里吃饭!”
    天色渐晚,小马绕了一大圈才找到正在水池边为枣红马洗澡的常发:“老常,你让我好找啊,原来躲在这儿?”
    “看清楚,这是躲吗?这是工作!怎么啦?鬼子进村了?”
    小马说:“惠文大姐回来了!”
    “是吗?”常发忙为马擦干身子,边问,“孩子怎么样?好了吗?”
    小马跟在常发身后:“还有喜事呢!”
    “还有什么喜事?”
    小马故意卖关子:“反正你也得出血!”
    “我凭什么?”
    小马神秘兮兮:“陆姑娘也来了!”
    “哦?”常发继续向前走,“她来了,该陈发海出血才对,干吗让我……”忽然觉得不对,“她……她是一个人来的吗?”
    “老常,你可真聪明,一点就通!陆姑娘还带着一个孩子!”
    常发拔退就走。
    一个战士赶过来:“老常,有人找你!”
    常发继续走着:“下班了,告诉他有啥事明天再说!”
    战士说:“不是咱们的人,是一个当地的姑娘!”
    小马问:“老常,你又认识啥女娃了?”
    “滚蛋,关你屁事!”常发说罢,拔腿向外走去。
    小马又问:“老常,你不去看孩子了?”
    常发沉声呵斥着小马:“少废话!”疾步而去。
    常发出来,看到了小红,他迎着小红走来:“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是他让我来的!”
    “吴达子?他让你来干什么?”
    小马探出头来看。
    小红垂着头:“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我拢住你的心。”
    “扯淡!”常发转身向回走。
    “常大哥……”小红喊道。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就想让你马上消失,听明白了?”
    小马神秘地把警卫员们招呼到身边宣布:“同志们,特大新闻!”
    警卫员们纷纷围拢过来:“不就是老常有孩子了吗?我们早知道了!”
    “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呢!”小马故作神秘状。
    陈发海忙问:“什么?你快说呀!”
    “老常又有相好的了!”
    “你胡说啥呢?”陈发海。
    小马一脸认真:“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一个挺水灵的女娃!”
    一盆高粱米饭、两大盆烩菜和一坛子酒端放在临时拼凑的桌子上,但没有人去动它。甄一然从陆佳萍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梅子的孩子胜利,在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交给惠文,惠文亲吻着孩子,然后交给陈发海……大家接力般地每个人抱抱孩子,每个人都要在孩子的脸上留下一个亲吻,每个人的眼前似乎都晃动着梅子那温柔、善良、可亲可敬的笑容,每个人的眼眶里都含着泪花……
    小胜利在大家的手里接力般地转了一圈后,又回到惠文的怀抱里。
    甄一然正了正帽子和衣领,庄重地抬起右臂,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惠文、陈发海、小马和其他警卫员也像他一样,庄严地行着军礼。
    甄一然含泪说:“谢谢,谢谢大家!梅子有这么多好朋友,她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
    “来,大家吃饭吧!”甄一然抹了抹眼角的泪,笑着,亲自为每一个人斟酒,“大家随便吃,今天我请客!”
    惠文问:“常发怎么还不回来?”
    小马刚想说什么,被陈发海一扯。
    陈发海答道:“老常说他还有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
    似乎是因为缺少了常发的缘故,桌上的气氛热不起来。
    甄一然:“这小子没口福,咱们吃吧!陈发海,你愣着干啥?装新媳妇?还不给陆姑娘夹菜!”小马起哄:“对对!快夹菜!别不好意思嘛!”
    陆佳萍把面前的饭碗一推:“甄书记,我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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