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惑
简锋将枪在严初霜眼皮底下翻过来掉过去,几个来回之后,严初霜大汗淋漓,上牙死咬着下唇,不开口求饶。
一滴冰凉的水珠子掉在了严初霜放在腿上的手背上。
一滴冷汗。
然,这不是严初霜自己的汗。
简锋把枪放在严初霜的手上,轻轻地说:“这是我外孙子的玩具枪,在老毛子那边买的,像真的,是不?”他拉动了枪栓,枪口处发出激光般五颜六色的灯光,同时伴以真枪般刺耳的声音。
严初霜觉得全身的筋骨都松了,软了,马上就要倒下,他强撑着坐稳,偷偷把双手支在屁股底下的椅子上。
坐回了最初的位置后,简锋的脸上显得更加疲倦了,他喝了口水,才说话:“没事了。你一定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要善待冷子虞;第二,如果今后她提起我时,口气是憎恨的,你要告诉她,我没她想得那么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严初霜以为简锋知道大限将至,是在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说:“你的病我们……”
简锋冷笑一声,说:“你们都知道我得了胃癌?不过,我没那么容易马上就死。”
因为百思不得其解简锋的行为,严初霜好几天都在沉思:简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我当面答应对冷子虞好些,这和他有关吗?他究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棍,还是良心未泯的迷途人?他的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想不明白,只希望简锋快点死,冷子虞少些威胁,过得快乐些。
带着对简锋的很多疑惑再和冷子虞相处,两个人说着说着话,严初霜就会情不自禁地提起简锋,三两次后,冷子虞觉得有些奇怪,以为严初霜对她过去的事并非完全不在意,心里很不舒服。当他再一次无意中提起“简锋”这两个字时,冷子虞有些生气地问他:“其实,你很在意我和他的过去,对不对?”
一听产生了误会,严初霜忙解释,可越解释越说不清楚,索性,他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冷子虞,“你别多心,我就是觉得他并不像你说得那么坏,好像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是不是他要死了,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忏悔?”
明白了严初霜的意思后,冷子虞却想不明白简锋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说:“胃癌没那么快就死吧?他那么有钱,也可以到国外治疗。对他的感情,怎么说呢?其实我并不十分恨他,当然也不会爱他。最初我恨他,后来我最恨杜桦,再后来,他们的行为和别人的白眼相向比起来,我对他们的恨都被冲淡。要不,来裕城后,我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杜桦的。算了,以后,这两个人的名字都不要再提了。”
清明一过,冷子虞要种她的虞美人花了。
严初霜冷眼旁观她的种花行动,她让他帮忙,他不肯,还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这种花公安局不让种,你偏种。要纪念父母,那我就陪你回老家。别种这花了,行不?”
冷子虞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和他争执起来,开始,严初霜还有些谦让,见说不过她,出门躲开了。
待再回到家里时,他蓦然发现,床头柜上的台灯被移走,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两只青瓷罐摆在那里,一只小小的香炉上,燃着几根香,冷子虞正坐在床上发呆。严初霜上前,和她道了歉,她摇了摇头,拉着他坐下,打开青瓷罐的盖子,告诉他:里面放的是父母的骨灰,连范云天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我不能一个人走,不能将他们留在那里,他们已经陪伴了我整整十年。谁也不知道,我对他们的内疚有多深,我有多自责。虞美人花伴了我父母几十年,直到死前,我父亲床头上的杯子里还残留着用果壳泡过的红茶,那是我母亲为他泡的。”冷子虞低泣着。
“你种吧,我帮你种。我错了,只想你不要太钻牛角尖,没有顾虑到你对父母的感情。”
严初霜对冷子虞提出了婚约,他要立刻把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负责任的东西给她:结婚证。冷子虞答应了,两人的婚期暂定于在农历七月七。二人跟单位请假,回严初霜的老家探望父母。
拥有博士头衔及软件工程师、海归派、总部在美国的精英软件公司总裁、钻石王老五这些身份集于一身的方维讷的前夫落叶归根,回到了裕城市创业。
从方维讷那悔不当初的眼神里,杜桦感到了男人的自尊心真真正正地受到了挑战。他一改往日不同意公证财产就结婚的初衷,主动提出带有条件的婚约,还给自己找着台阶说:“我要对你负起责任。”
是的,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要加上契约才靠得住。
包括爱。
结婚证对有的人来说就是契约,是能够约束男女双方绝对自由的契约。
方维讷对杜桦的话不置可否,既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也不说不跟他相处下去的话。
现在,看不透对方的是杜桦。
方维讷的前夫人长得一般,个子也不高,这是杜桦自作相比之下,对自己俊美的外表感到自豪的地方,也是惟一的自豪。她的前夫吉利满口英语和洋派作风,一见面,送给杜桦一只镀金打火机。吉利以为他们是夫妻,对杜桦连声称谢:“谢谢你照顾了我女儿。”他不介意透露个人的私生活,说在美国结过婚,妻子是个美国人,他一决定回国创业,妻子就离开了他。方维讷酸溜溜地说要帮他介绍对象。
一感到莫大的威胁,杜桦开始琢磨起后路来。可是,让他觉得有些棘手的是,他在唐倩倩面前说是跟方维讷离了婚,她以为这下子金龟婿就要完全归于她,没想到,第二天,杜桦就反口,说是她听错了,他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婚是肯定得离的,不过,还得再等些日子。唐倩倩想:我怎么能听错呢?那一宿,两个人躺在被窝里,四肢如同八根树枝子交错地放着,对结婚的前景展示得仿佛都到了眼前。她和杜桦好一番的争论,他一口咬定是她听错了,死活不承认是自己说的话。气得唐倩倩大病一场,上医院一看,不仅看出来阑尾炎得马上做手术,还查出她不轻的妇科病来,她以前两次怀孕,在杜桦好说歹说之下,做了药流,休养不够,身体很弱。杜桦在方家和医院两头跑,两头维护,有些疲于奔命了。
方维讷对杜桦身上的医院药水味感到很奇怪,问他怎么有这种味道,他辩解说是母亲来裕城看病,怕给她添麻烦,大姐不让告诉她,现在走了。一开始,她信了,转念一想,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对劲。
只是觉得不对劲,她却压根就不想深究。
特别出乎冷子虞意料之中的是,严初霜的父母对她结过婚,并且比儿子大六岁这种情况毫不在意,听儿子说是冷子虞当年偷偷赞助他的事,婆婆还抹开了眼泪。冷子虞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二老的开明,将身上带的钱只留下火车票钱,全部给二老留下,还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和严初霜一起帮助家里种地,手上的水泡起了一层又一层。等回到裕城市里,她的双手都不敢沾水了。
两个人再回到单位,冷子虞的直觉告诉她,有不对劲的地方。让她最觉得不对劲的就是江楠小人得志的猖狂相:在单位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对手下人呼来喝去的,尤其是对刚刚回来的严初霜,说他不跟她打招呼就走,摆明了这是眼里没当她是主任。他不跟她打招呼是怕刺激她,直接和老彭请的假,老彭转告给江楠。严初霜对江楠的态度非常不满,如果不是考虑到影响,严初霜能和她吵起来。
单位里还起了绯闻的传言,说江楠和洪生在一起如何如何。冷子虞心想:可能她是因为这个才情绪不够平静的吧。她以君子之心地想:绯闻一定是假的,不过大家看江楠和洪生走得过近而已。为了息事宁人,冷子虞劝严初霜离开杂志社,找新工作,三个人在一个单位工作,搞得大家都不好过。严初霜找新工作很容易,几天工夫就搞定:到精英软件公司工作,也就是吉利的公司,工资还比这里高上许多。临走前,他请同事吃饭,请的人中,只有江楠没到。酒喝得差不多时,他把已经领结婚证,并且定下婚期的事情告诉给同事。
知道严初霜要结婚消息的江楠三天没上班,没有人知道原因,再上班时,她戴了副墨镜。
可能是受此打击,她变得低调了许多。
唐倩倩出院后好几天,杜桦都不敢去看她,他得留出时间对付方维讷。他没找到事情做,不是找不到,是找到的他嫌工资低,不想干:哪有开着名车给人打工挣一千多块钱的?他觉得是会被人嘲笑的。况且他也并不是十分在意有没有事干,唐倩倩早就告诉过他,刚开张的小生意不错,看来一年之内就能赚回十几万的本钱,第二年就能盈利。这几天,他留在方家笨手笨脚地干家务,晚上,他不让方维讷出去应酬,回家吃他做的饭。方维讷一看,一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杜桦都能干家务了,心情好了不少。
还没等方维讷的心情更好,情绪更高,几次约杜桦都约不出来的唐倩倩找到了维讷公司,一见方维讷,撒开了泼:“你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老公都不爱你了,你还死把着不放?自己也不照照镜子,你哪一点能和我比?怎么说离婚就又不离了?”她顾不上廉耻的话说得方维讷摸不着头脑。 可是,方维讷很快就清醒下来,她任凭唐倩倩骂,从她那骂句中了解到杜桦对两个女人的欺骗行为。唐倩倩一个人骂得没劲,人家根本就不理会她,她也失去情绪和耐心,一下子坐到地上。
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方维讷不冷不热地对她说:“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可是你要明白,第一,我不是杜桦的妻子,我们是同居关系,所以,谈不上离不离婚的事;第二,我们现在坐在一条被杜桦欺骗的船上,我们本来要结婚,是他不同意我婚前财产公证的条件,我们才没有结婚,至于你们为什么不结婚,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唐倩倩开始还不相信,想打电话让杜桦过来当面对证,被方维讷制止:“你要对证,别在我的公司里,你要和他结婚,我也不会拦你们。你听明白了,这个男人我不要了,今天晚上他必须搬离我的家。你要是想对证,那就看看是不是今天晚上他就住到你那里去。”
唐倩倩一听有道理,就打道回府,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似的等杜桦。
方维讷立刻带上换锁师傅回到家里,什么原因也不和杜桦说,像上次一样,把车钥匙收回,把他的东西装到皮箱里,让他走人。
不知方维讷此为何来的杜桦使出杀手锏,用迷离的眼神看方维讷,可是没有用。方维讷从头到尾,都不用正眼瞧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孩子的父亲要回来。”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故意不说明白,没说“我的前夫要回来”,只说“孩子的父亲要回来”,让杜桦自己想个明白。杜桦以为人家夫妻要复婚了,留着实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他一走,换锁师傅就把门锁给换了。
果然,杜桦晚上到唐倩倩那里住,满脸的喜悦之情:“这下子可搞定了,以后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唐倩倩一言不发,任着他表现,小打工妹留了个心眼,想用旁观的行为看杜桦的表现是不是像方维讷说的那样。
方维讷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天,任何人都不见,一个电话也不接,一个人梳理情绪。
三天之后,方维讷精精神神地出现在公司,从她的脸上,绝对不会有人看出来发生过什么事情。有人告诉她,说杜桦找过她好几遍,还让她务必给回个电话。
方维讷厉声说道:“今后,谁也不要提这个人,也不要让这个人进公司。”
没人敢违背总经理的命令。
为了保险起见,唐倩倩明里假意奉迎杜桦,暗地里请私家侦探调查杜桦和方维讷到底是什么关系。
私家侦探的报告很快就交到唐倩倩的手里:方维讷没有一句谎言,并且,杜桦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老板,公司里没有一分钱是他的,连汽车都被方维讷收回。一看这份报告,唐倩倩气得浑身发抖,她并不在意杜桦是不是大老板,在意的是有人真爱她,给她一个农村妹子在意的明媒正娶。她没有对杜桦立刻撒泼,而是直接打电话给方维讷,开口先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询问起杜桦的情况来。
方维讷口气平和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杜桦这个人,请你以后不要和我谈起他。你要是有其他的事情,可以来找我。”
唐倩倩撂下电话,有些发蒙,以她的智商和社会经验,想不明白方维讷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前前后后想了好几天,终于作了决定:不和杜桦计较,给他留点面子,只要他娶她,她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她把精力放在催他结婚上。
眠息一冬的蝉又开始欢快地叫了,冷子虞打开窗户,尽情地听着“蝉乐”。
除了蝉来惊扰她,再也没有任何不顺心的事找上门,所有的聒噪都退避三舍,将好心情留给准备两个月之后办喜事的冷子虞。何况,蝉叫得越欢,说明婚期越近,冷子虞人生一大喜事就要来临。
蝉叫得正是时候。
严初霜的新工作很忙,晚上动不动就加班到十点多,他热爱这份工作,想起冷子虞以前对他说过的话:“你应该干你的专业。”她说得真对,他真正热爱的还是和专业有关的工作。吉利对他的工作相当满意,说下个月也就是7月份要派他到美国总部学习一个月。他不敢说出婚期,怕学习时间与婚期有冲撞,吉利不高兴。他和冷子虞一商量,她说:“以工作为主,哪个日子结婚还不行?兴许,到农历七月七,也就是月4日你正好回来了呢,岂不更好?”
晚上,冷子虞时不时地站在窗口望上一望,看严初霜回来没有。
刚一进小区大门,严初霜下意识地往自家阳台望,正好看见冷子虞向他挥手,他三步并上两步走。到了家,他先搂祝糊亲一口,才去洗澡。
两个人刚躺到床上,严初霜的手机就响个没完没了,他下地拿手机。
“你好!我是江楠。”江楠的好像喝了酒,口齿不清地对他说话,“我特别想见你,你能出来见我吗?我在……”
还没等江楠说完,严初霜回头看了看冷子虞,才说话:“你有什么事情吗?我已经上床睡觉了。”
“那有、有什么关系?怕她吗?她有什么好怕的?我在恩薇酒吧,来看看我好吗?”江楠的口气中充满着伤感,让人不忍拒绝。
严初霜不想见她,觉得两人一见面,保不好吵起来,他狠了狠心,说:“真的,我刚回家,很累,明天早上还得上班。江楠,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我不想电话里说,见见我,好吗?”江楠的口气中带上了乞求。
“我不能这么晚去见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也不出来见我?”江楠好像有些清醒,口气换成平日里的骄矜。
这种口气惹恼了他,他什么也不说,把手机合上,关掉。
冷子虞一听是江楠来的电话,还是这么晚来的,她让严初霜去见她。严初霜拍拍她的头说:“见她干什么?一见她就挨呲,还当我是她手下呢?你呀,心眼好得没原则,人家是你情敌,你还让我见她,傻不傻?”
冷子虞将手伸到他的胸上,抚摸了几下,才说:“我傻?我才精呢,因为我相信你,你去见她,证明我们的感情好得没有人能破坏得了,这才能让她彻底忘了你呢。”
还没等严初霜再说话,家中的电话响了,他一接,还是江楠的。她说:“你说,你见不见我?”
严初霜生了气,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放下,还扯断了电话线。他上了床,钻进被窝,紧紧地搂住冷子虞。
两个人刚亲热到一半,冷子虞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江楠有点不对劲,你说是不是?”
一句话,将严初霜的激情全部击退,他烦躁地扭过身子,以背向她。她将他的身子扳过来,还没忘了刚才的话题:“真的,我的直觉很准的,江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心事,没有人能帮,只能找你?”
严初霜假装打起了呼噜,她爬起来,使劲扒开了他的眼皮,说:“她可别出什么事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