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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春风不度玉门关

    还没等冷子虞找严初霜谈,他先提出请她到茶室坐坐。从他那清澈明亮,而又泛着温馨的眼神中,她读出了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时的粼粼波光。她恍惚地觉得,那样的眼神,自己几年以前还曾有过。
    不过,在她的心里,那实在是太遥远了。
    犹疑了片刻,她才答应,他们是在单位里悄悄说话,她怕别人发现二人单独出行。
    心里有鬼,必然易多心。
    平时也有一起出去采访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相伴而行。此番不同,她先下楼,用手机给严初霜打电话,让他先走,然后她再上楼取包走。
    一前一后,颇似过去的特务行动,离单位有些距离了,她再跟上他。等到了一处高大建筑物时,她让他到个转弯处,站着说话。
    她故意问他:“有什么事不能在单位里说吗?”
    严初霜脸微微红了,说:“当然。咱们到茶馆再说吧。”
    “就在这里说吧,一会儿我还有事。”
    “那,冷姐,不,子虞。我说的话你想过吗?”
    “什么话?”她逼他再说出口。
    “我想,咱们好,就是,我爱你……你同意和我好吗?”
    冷子虞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想知道个理由。我哪点不好,你怎么看不上我?”严初霜有些急了,直眉愣眼地看着她。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爱我?知道我的事最多的就是你,你为什么还要爱我?”
    轻吁一口气,他才说:“爱有什么理由?爱就是爱呗。你过去的事和我爱你有什么关系?你提这个干嘛?”
    猛地,一股像从针眼里涌出来的泉水,从冷子虞的脚底曲折地往上升。如此细小的泉水和血液搅和在一起,血液停止了流动,细泉却在凝固的血液里继续上升,一直到她的喉咙处,绕行一圈,如同绳索,将她要出口的话拦住、捆牢,迫着她改了心意,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等一等。我找个时间,你到我家里,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以为,她缓了口气,是怕他头脑发热才求的爱,想将真正的答案放置远些,考验考验他,让他自己也琢磨琢磨,再作定夺。
    爱情中的人,总愿意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有些日子,杜桦不提冷子虞了,方维讷倒有些奇怪起来,还不好开口直接问。她偷偷地查过他的手机话费单子,确实没有冷子虞的电话记录。按道理,她就应该相信杜桦爱的是她,而不是冷子虞。可不知为什么,方维讷凭直觉,杜桦的身上有些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不知道是因为他一贯的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还是因为似乎是故作神秘的行为。有好几次,他说周日有事要办,还说了具体的地点,和要跟办事的人,方维讷无意发现,他说的全是假话,问他,他还赖着不承认说的是假话。方维讷将思路全转向冷子虞那个方面,认为他一定是和冷子虞约会去了。他说的“因为冷子虞才离的婚”深深地植入了方维讷的心里。方维讷原本是个潇洒的女人,从来就不过问他的过去,什么跟前妻的关系了,还处过什么女朋友了,她懒得问这些问题。忙工作都忙不过来呢,还有闲心搞些没用的?可现在大大的不同,冒出来的冷子虞,非常有竞争力的一个女人,有才有貌有身份,还年轻,虽然杜家姐姐们没有直说二人有过恋爱关系,可也没有否认呀,听说,当年杜桦上大学时老往杜家跑,她的绯闻里面还扯上了他。
    让方维讷老是在个人问题患得患失的原因并不是杜桦这个人本身,她连前夫都舍得离开,一点都不犹豫,还能特别在意一个同居性质的男友?原因在于她太要强,杜桦是不是全部身心地爱她这无所谓,看不顺眼就拉倒,再找一个,可绝不能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尤其是在很多方面强过自己的人。如果冷子虞是个样貌一般的普通职员,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她不能败给任何一个想给她带来破坏性的人。
    在这种前提下,她找到洪生询问在没在杂志社看过杜桦找冷子虞,他说没有,还说,前几天用杜桦这个名字试探过她,她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方维讷冲动地说:“她撒谎,不可能!”洪生看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表妹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心思一转,给她出主意,说这事,他这个做领导的过问多了不好,给她介绍个人,蒋艳丽,她心眼不坏,马马虎虎虎的性格,这样的人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和冷子虞在一个部,让她帮忙,看杜桦和冷子虞到底有没有来往。在交往时,千万要小心行事,不能直说,先做成朋友,然后再委婉地做事,并不要透露和他的个人关系。
    方维讷一想,表哥说得有理,就算你冷子虞抢走了我的男朋友,在爱情上我放你一马,不和你争杜桦,可我也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星期天,冷子虞在家中做着准备工作,买了好些菜,还有红酒,要好好招待一下严初霜,“那事”还没谢过他。
    她将影集一一展开,放在床上,自己到厨房里忙乎去了。
    门铃响了,冷子虞没有立刻开门,让门外的人稍稍等一下,她要换衣服。她穿上新买的土黄色亚麻布家常裤,裤子外侧的接缝处是对着缝起来的蝴蝶图案,下面开着半尺多长叉,叉用两个中国式扣襻连上,上衣是黑色方口棉背心。换好衣服后,她用手拢了拢头发,才开门。
    严初霜进了屋,先放下大大的黑色牛仔布包,冷子虞偷偷地打量了他的穿着:浅灰色的欧版裤熨得平平整整,平时他倒不这么利落,白色的T恤,头发抹了平常不抹的者喱水,他的肤色有些黑,鼻直口方,额头很宽很亮。
    两个人一见面,没有太多的话,冷子虞吩咐他将小饭桌从小客厅里移到卧室,严初霜一眼就看见七本展开的大影集,刚要伸手翻,被她止住,让他先端菜,一会儿边吃边看。
    冷子虞做了六个菜:菠菜排骨汤、清蒸螃蟹、辣炒蚬子、油焖油菜、熟肉拼盘和凉拌土豆丝。严初霜嘴里客气着,说你做这么多菜干嘛呀,咱俩又吃不了,心里却想:有门儿!
    思想影响到了行动,严初霜不自觉地随意起来,主动找到两个杯子,将红酒倒入,把筷子放到她的手里时,注意到她的手被烫红了一条子,下意识地要拉过她的手看看伤情,被她礼貌地微笑着闪开。
    他越看她越漂亮,那种漂亮因为她的笑而发散到卧室的每一个角落,他觉得整间屋里都洋溢着盎然的春意。
    在她的提议下,两个人喝了第一杯酒,她又说:“真的应该好好好谢谢你,就那事!”她不愿意说明白“那事”是什么事,点到为止,反正他也明白。
    “你看你,老提那事干什么?”他也不愿听,顺手从床上操起一本影集,翻了起来。翻了一本,发现有不少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就又翻一本,还是如此,也有一些她的单人照。从带着大喜字的结婚照上,他知道那个跟她合影的是她的前夫,他身材高大,戴着黑框近视镜。
    冷子虞说:“今天让你来,一是谢你,二是给你讲讲我的丈夫。”
    严初霜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想知道她的私生活,她笑了,说:“听听吧,我没有跟第二个人讲过,这事也许和你能扯上点关系。吃饭,别耽误吃呀。”她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他的碗里。
    冷子虞说:
    我的前夫范云天是日报的摄影记者,一个非常有才气的人。我们的相识是在日报评选裕城市形象小姐的揭晓活动上。我坐在台下,他则拿着照相机给台上的小姐拍照。他拍照时,肩上还背着个大包,一蹲下拍照,包就妨碍了他,他在投入的状态里,把包随便一扔就继续工作了,我恰巧坐在边上,把他的包收起,放在脚边,想一会儿交给他。当我把包还给他时,他说:“你当形象小姐倒是更合适。”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笑笑而已。没想到,他真的是这么认为,还认真地坐到我的旁边,问我为什么不参加活动。我告诉他,我是杂志社的,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后来,他约我做模特,被我拒绝了几次,他竟然找到总编说服我,我没办法,才同意的。
    他给我拍的《放飞》在国际摄影展上获了大奖,我们“相爱”了。
    直到现在,我也认为,我们最初的“相爱”对他很不公平,他是真爱我,而我呢,就是想有个家,有个差不多少的男人就行。他爱我爱得发狂,我们恋爱期间里,他一天不见我就受不了。到了交往很深时,我犹豫起来。我的犹豫在他看来是我有些看不上他,其实恰恰相反,是我觉得配不上他。那时,我的一切才安定下来,单位把我的户口和人事关系刚刚转来,内心里总有点农村人刚进城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只有中专学历,而他是名牌院校的毕业生,我是个孤儿,他的父母都是本市有名望的人:他的父亲是卫生局副局长,母亲是相当有名的胸外科医生。特别是,在我们亲热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我的过去,和简锋在一起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尤其是被白眼吓走的刘大龙,这一段阴影我摆脱不了。在这种阴影之下恋爱的我,从来不公开我们的恋爱,也不让他在同事朋友面前公开,连他的父母在我们结婚前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我不愿意别人对我的私生活议论,正当的议论我也接受不了,这就是我当时的心理状态,现在好一点。
    我那自卑而又内敛的心理影响到了他,他总是把我往另外一个方面想,以为我是高傲,因为我的“高傲”,他对我非常谦恭而又小心翼翼,生怕我哪天离开了他。他感动了我:这是个感情真挚而奔放的人,我不能欺骗他。
    终于,在他对我的一次求婚后,我把一切都对他讲了,告诉他,和我结婚就结,不结就不结,但是有一点,我的事任何情况下他都不得外传。
    我讲的事情对他的打击相当沉重,一个纯洁的天使般的女孩竟然给别人当过“二奶”,这是他那丰富的想像力也想像不到的。有一个时期,他看上去不再找我,天天酗酒,有时越喝越痛苦,把持不住时,就给我的呼机上留言:你怎么不骗我?你不说出真相,骗我多好! 伤害了一个真诚的男人,我也很痛苦,好比当年对刘大龙,二十多岁的我把这种痛苦从来就是掩藏得很好,一个人品味,从不倾诉。
    倾诉只能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这就是我始终不变的观点。
    一天下班,我刚走到单位门口,就看见范云天手捧一大束玫瑰站在那里等我,以前我们从来不在单位见面。这次他想干什么?他看见我,走到我的面前,说:“嫁给我吧!”我明白,他这是经过思想斗争之后想清楚了。我让他再过一段时间考虑考虑,如果不变化,我就嫁给他。那段时间过去之后,他说:“没有你,我不行!这和你的过去相比,实在是太重要了。” 与刘大龙如出一辙。
    我无法拒绝。
    此时,我才深深地爱上了范云天,以后更加证明,我慢热起来的爱和他的一样深。
    我们结婚了,住在他的家里,他那一对严谨有余而温情不够的父母对我也很满意。和他结婚时,我已经是正科,当着记者部副主任,那个主任早调走了,你不认识。在我提正科时,单位就有人瞎传,说我跟老彭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传得不算厉害,外单位的人不怎么知道。我们结婚不久,主任调走了,我又被提为副处级主任,这次传得可就厉害了,说得有鼻子眼的,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我那交际面很广的婆婆耳朵里。她不敢说给我丈夫听,就趁他不在家对我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地,还不让我晚上外出应酬和采访。按她的“指示”,我能做到的尽量做到,她还是不满意,弄得范云天夹在我们中间很为难,还不知所为何事,正巧单位分给我这间房子,我们就搬了出来。
    没过多长时间,范云天和外地来裕城市看望他的大学同学在酒店聚会吃饭时,邻桌坐着的是李文和和几个商界朋友。他们互相知道彼此,可是不认识。李文和你知道,爱瞎讲个桃色新闻什么的,就把我和老彭的所谓男女之事讲得绘声绘色地,甚至我和老彭所谓约会的暗号他都说成:“我们总编要找冷女士亲热时,就打电话,说有篇稿件你过来谈谈。”其实这都是他演绎的,根本就没有的事,不过是在酒桌上助酒兴而已。我丈夫越听越来气,又不能当着同学的面打李文和一顿,那等于承认李文和讲的正是他的妻子。他回到家里把火气全发在我的身上。我跟他解释,说老彭这人擅搞政治权术,经常做些“坐山观虎斗”的事,还常许个诺又不兑现,得罪了很多下属。人家恨他,又嫉妒我这个升迁太快的人,所以就把我们讲在一起,也许老彭有很多缺点,可他恰恰是那种不近女色的人。我丈夫的火气消了,再想想我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没有蛛丝蚂迹,也就不再理会了。
    女人别漂亮,漂亮你就别有才干,漂亮有才干的女人一干出点什么事业,人们总爱和姿色扯上关系。利用漂亮姿色而又有才干的女人确实大有人在,可也确实有我这样的人在,这是谁都不应该否认的。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的绯闻传到了日报,一时间,整个新闻出版系统里属我的名字在人们嘴里出现率最高。我丈夫受不了同事那轻蔑的眼神和窃窃私语的鬼祟样,那段时间里,他被搞得神经兮兮,觉得在哪个场合里碰到新闻出版系统的人,人家都暗地里瞧不起他。他对我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我相信你的清白。可我没办法,我是个男人,我得顾及脸面。和你共撑一把伞实在是太艰难,这个时候我不能站在你的身边帮你。对不起,在别人面前我得做个男人,在你面前其实我不配做个男人。我跟单位请了一年的创作假,到西藏体验生活去,单位已经答应了。”
    我从来就不认为范云天在这个时候选择逃避不够个男人,相反,我认为他为我奉献的爱已经够多了。我对别人要求从来就不高,有人能够对我好一点,理解我一点,对我的评价公平一点,我就很满足了。我帮他收拾行李,怕他忘了我把他的东西放在哪里,将所有的东西列了个清单,复印了十份,放在行李十个不同的地方,他随便就能拿出一份来找东西。 到西藏后,他天天给我打电话,老说对不起我,说自己不像个男人,我安慰他,说我理解他。
    中间,他回来一次,给单位送拍的照片,照片登出后,引起了轰动,中国摄影家协会非常重视,准备在他完成全部的摄影之后给他举办个人西藏摄影展。我们小别胜新婚,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加甜蜜,还商量等他回来后,我们要个小孩。
    我没有等回来他,他也没有看到他的摄影展,在拍摄过程中,他被一匹受惊的马踢在太阳穴上,当场毙命。
    当着同事的面,我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过。可是,我的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啊!范云天是因为我的绯闻才去的西藏,我的绯闻杀了父亲,杀了母亲,又杀死了亲夫。午夜梦回,我常常扪心自问: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就那么像个丧门星?
    我的婆婆将范云天的死全部归罪于我,可能是她猜出范云天是因为逃避我的绯闻才去的西藏,也可能是范云天跟她说过。她带着搬家公司的人来到我家,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就把屋里我们结婚时买的东西全部搬走,听说都被她烧了。幸亏,我的婆婆是个顾及脸面的人,她从来都不讲儿子死的间接原因是什么,她那未亡的儿媳和儿子之间发生过什么。所以,没有人知道范云天究竟为什么去了西藏。我更是,从不在同事朋友面前提家务事。否则,那些错误的议论会使我雪上加霜。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范云天死后不久,同事们再次推翻他们认定的我和老彭的事,也不知他们找到了什么证据,说老彭是个性冷淡者,爱不上哪个女人,他要是能爱上哪个女人倒好了,就能分散点精力,少搞些政治权术,同事们过得也就不会战战兢兢的了。我和老彭的绯闻划了句号,新的绯闻在等着我。现在,下一个我不知会说我跟谁。
    范云天走了三年,我关闭了心灵深处爱情的大门。 严初霜,你看看身后窗台上的三株虞美人,那是我父亲给我留下的花籽,我年年种,用来纪念父母;你再看看身旁的这些影集,我经常翻看。怀念我的丈夫,在内疚中我不能自拔。
    我不能爱你,你明白原因了吗?
    菜已冰凉。
    冷子虞脸上的神色非常冰冷,她在叙述的过程中一点激动委屈的样子都没有,别说是掉泪,眼圈红都未红,她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哀莫大于心死,那被绯闻谋杀了的心灵早已死去,剩下的只是平淡。
    他想:也许她不该过于在意别人不负责任的议论,也许她不够勇敢地面对不该她承担的一切,她应该学会忘记过去,生活得快乐些,轻松些,好比像董玉壶以大大咧咧地来为人,好比像江楠以心直口快有话就说有气就发来处事,哪怕好比像蒋艳丽没心没肺的性格,像她们那样能够将不如意轻轻掠去,拂一粒微尘一般,不把不如意放在心上。
    没事人似的,冷子虞端着菜到厨房热菜,可那分明,她的泪全部流在肚子里,牙碎了也被生生地咽下,痛苦自知。
    严初霜心悸了,他从后面抱住了冷子虞:“你没有不爱我的原因,你自己以为的都不是,和你共撑一把伞不难,觉得难的是你自己。”
    后背处“嘭嘭”跳动的是他年轻的心,这颗心未经污染,可能也不会被污染,她为这颗活跃的心深深地感动,轻轻地说:“别因为感恩而爱我,也别因为同情而爱我,对你不好。”
    他的嘴唇落在她后颈的头发上,喃喃地说:“我就是爱你,没别的原因,就是爱你!”
    “好了,吃饭吧,你还没吃东西呢。”
    冷子虞冷静的话止住了他进一步的行动,乖乖地帮着端菜,随口问她这边有没有出租的房子,他的同学要租。
    她说帮他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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