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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隐私有价

    冷子虞叫住江楠,将部里的采访机和照相机交给她,叮嘱她采访此类事件要慎重,录音带要保留一段时间,另外,稿件写好后交给孙怡,让她签署“内容属实,同意发表”这样的意见。见江楠他们去了,冷子虞觉得孙怡可能能说出点什么出格的话,又到洪生的办公室请示:这类的事件怎么报道才更好。
    洪生一听,“孙怡”这个名字没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导演张才那可是全国人民都知道,年初公映的电影《紫嫣》在国内外的电影节上都捧了奖杯,据说是今年最叫座的影片。然而,为什么那个孙怡要在裕城市的报刊上宣扬私生活,而没有选择北京?冷子虞告诉他,孙怡的家乡就是本市,是回来休假的,她的经纪人认识董玉壶,找到董玉壶,说要写写此事。现在是不是北京报刊报道的无所谓,各报刊都有网站,这样的文章一出笼,经过互联网,会以极快的速度被其他报刊转载,同样会达到轰动一时的效果。洪生让冷子虞也去听听,亲自掌握一下情况,等文章写出来看看再说。
    面对四五个记者,还没红,只是有些粉的小明星孙怡镇定自若,侃侃而谈和张才的所谓隐私:她刚出校门不久,被张才选中拍摄《紫嫣》,她演的是女主人公紫嫣的贴身丫环小琪,女主人公由红星黎珊扮演。初出道,就被大导演选中,她觉得非常荣耀,对张才毕恭毕敬。她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张才竟然爱上了她,拍戏时频频示爱。能被这么大的导演爱上,那是孙怡做梦都想不到的,她不敢接受。张才爱她心切,不知不觉为她拍了很多的镜头。等样片出来一看,视艺术高于一切的张才,又觉得配角有些抢了主角的戏,把孙怡的很多镜头都给剪下来,她总共才有十几个镜头,张才把剪下来的胶片收藏起来。孙怡自觉配不上张才,泪湿鲛绡,最后也没有接受张才的爱,张才和她依依惜别。通过这件事情孙怡认识到,平日给人印象不苟言笑的张才对艺术是多么的认真,对爱情表现得多么的深沉……说着说着,孙怡的眼泪竟然下来了,让人搞不清楚她是不是还在演戏。
    其实在场的编辑们心里都有数,这只不过是一次炒作自己而已。那部影片的女主演现在更红,男主演作为新人立刻窜红,台词都没超过五句的孙怡比戏里的道具没强到哪去,很快就被人遗忘。更何况,她既非绝代佳人,亦非气质卓然,一部戏里演技也未发挥出来,不靠绯闻,谁还能知道她?
    采访完毕的江楠和其他人退下,冷子虞和董玉壶留了下来。董玉壶先是礼貌地笑了笑,假装糊涂地问孙怡:“你现在后不后悔没有接受张才的爱?”
    孙怡点了点头。
    “你爱他吗?”
    孙怡又点了点头。
    “你认为他看了这篇文章会怎么想?”
    孙怡刚要回答,被经纪人止住,经纪人让孙怡先走,在楼下等他。
    董玉壶见孙怡离开,和经纪人开着玩笑:“老兄,有你的,策划得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张才会不会也找记者写反驳性的文章。”
    深谙此道的经纪人并不正面回答她,怕说错了话反倒坏了事,只笑笑,说:“小董,多帮帮哥,我也得靠他们吃饭。这种事一方说有就有,另一方说没有没有用。张才如果反驳,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经纪人和两个人道了谢,说要请她们吃饭,被婉拒,走人了。
    两个人一回到编辑部,就听到李文和大笑不止地说:“我靠!就那模样,也就一小般般,和黎珊往一起一站,傻子都知道她的本钱到底有多少。要是黎珊自曝这样的隐私,倒是有相当大的可信性。可也行啊,她不行,张才有名啊!从咱们自身的考虑,杂志还是有大销量的。哈哈哈!”
    伴着他笑声的还有蒋艳丽碎玻璃碴子掉到地上一般的笑,几个小年轻的倒是没什么情绪化的东西表露,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蒋艳丽笑完,愤愤不平地说:“还不一定是假的呢!张大导演怎么了?一直以来,他都和片中的女演员能传出绯闻,说不定还上床了呢,孙怡只不过不好意思说而已。你说是不是,老李?”
    李文和人虽不济,可从不屑于和又老又丑又没太大才能如蒋艳丽这样的女人讲这类的话题,一见董玉壶进屋了,笑呵呵地说:“要我们董小姐这模样的,还说得过去。”
    先是一愣,董玉壶马上就明白了,说:“本小姐还不感兴趣哪!”
    不太懂业务的洪生拦住冷子虞,自作聪明过问采访情况,冷子虞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委婉地告诉他这样的稿件登出来也无伤大雅,不过没太大意思。洪生立刻想起彭总编近期的主张:“有卖点,还不能惹事的就是好文章!”洪生正想表现自己在业务方面的才能,立刻吩咐江楠好好写,长点写,标题做精点。
    关于采访孙怡的文章经过各位领导给润色标题,成了“本刊独家披露 大导演情牵小明星 张才爱上孙怡”,本期杂志一出笼,赢了个满堂彩,多卖了一万多册。互联网上的娱乐新闻里,这一条新闻还成了头条,再配以江楠拍的孙怡流泪倾诉楚楚动人的照片,孙怡几乎是一夜之间,借着张才的名气为百姓所知。
    江楠这才觉得,当娱记真是太有成就感了!受领导表扬不说,兄弟报刊纷纷转载她的文章,“江楠”二字出现率颇高,虽没有太多人注意文章作者名字,可对于她来说,那也是荣耀。老彭现在一见江楠,就像以前看见董玉壶,面露喜色,活像见了大把的钞票一样,连连催她再做此类文章。江楠搜罗了很多明星和经纪人的电话,经常打探有没有独家新闻需要报道,有,那就找她,孙怡那篇文章就是她写的!对方一听,果然有几个对江楠非常感兴趣,说以后一定会找她做电话采访,江楠的独家娱乐稿件不愁没有线索。
    只是,冷子虞对江楠所写的东西表现得不冷不热的,在本部从来就没有说过江楠写得好这样的话。江楠认定她这是嫉妒新人,心里更加讨厌她,对她的评价加上了一条:嫉贤妒能。她说给严初霜听,严初霜不屑地一笑,批评她小肚鸡肠,过于敏感,那样的东西本来就无所谓好与不好的,百姓关注的是明星隐私,而不是文章里体现出了什么。江楠和他辩论起来,说有卖点的就是好文章。严初霜不愿意和人争论事情,任她继续高谈阔论,不理她。
    有一个三十多岁刚出道的女作家,是冷子虞一般性的朋友,找到冷子虞,让她帮着给新书做宣传,宣传稿件她自己已经写好了,署上杂志社编辑的名字就能用。冷子虞拿起她的书“哗哗”一翻,就明白她的写作走的是“私人生活”路线,里面穿插着大量性描写,这倒是无可厚非,性本来就是人的一种本能,如同吃饭与排泄,写写无妨,写得好的如《金瓶梅》也可成为精典。冷子虞再一看她写的宣传稿件,题目极具刺激性,就是觉得措辞有些不当,一眼看上去还不太好改:《作家鬼女(作者笔名)主张用身体体验人生,新书堪称女性校旱典范》冷子虞知道这又是一篇有卖点的文章,可能还会引发社会性大讨论。冷子虞有些杞人忧天,好心好意地对女作家说:“你的书文笔不错,只是这样的宣传文章一出笼,可能会立刻给你的个人生活带来相当不便。”
    鬼女明白冷子虞话中的含义,是说怕以后人们不理解她,反而会在议论中伤害到她。她不以为然地说:“这样的书我都敢写,还怕人们议论?人们讨论得越激烈越好,正合我意。我的书才出,缺乏商业眼光的小出版社没怎么给做宣传就卖出两万册。可这个数哪够啊?怎么也得卖个10万册,我才觉得够本。”鬼女看冷子虞不冷不热的态度有些生气了,以为她对自己有不太好的看法,“哎,子虞,怎么,瞧不上我这样的校旱?还是瞧不上写这类东西的我?”
    冷子虞微微一笑,想,可能女作家在别人面前有过被轻鄙的经历,本人又比较敏感,既然她能直言,我也得明确说出自己的意见,她说:“鬼女,你错了,我没有瞧不上你和你的书,相反,我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估且不论你这本书的文学价值,因为我还没有细看。我本人认为,男作家写性没太大关系,读者一般不会把男作家把书联系得过于紧密。可是女作家一写性,读者立刻就会认为这是作家本人的经历,无意之中会把女作家当成性偶像来看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个年轻女作家出了一本你这类的书后,出了大名,挣了大钱,可随后而来的麻烦事多多,性骚扰不断,也没有哪个单位敢聘用她,她在社会上没有了立足之地。这个社会真正需要提倡的既不是性开放,也不是女权主义,而是宽容。人们要是能给予很多的法律界限外的东西以最大限度的宽容,很多非人性化的东西就不存在了。我出于为你本人的考虑,书写就写了,但是用不着再张扬,对自己不好。”
    鬼女一听,明白了她的好意,哈哈大笑,更加不以为然地说:“谢谢你,能像你这样为我考虑的人还真少。我已经把工作辞了,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找工作。我笔写我心,我就是像书里表现出来的思想一样看待人生,管他别人怎么看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冷子虞倒是对鬼女生了几分钦羡之意:多么洒脱的人生#糊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对小明星孙怡和鬼女的态度竟然这样的不同?其实这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许是前者比较虚假,后者比较真诚的缘故。
    鬼女也觉出冷子虞对她的态度与别人不同:尊敬之中带着关爱,便有些惺惺相惜,半开玩笑地说:“不想写暴露隐私的东西吗?”
    冷子虞一听,顿觉哭笑不得:我还敢自曝隐私?正怕别人曝我隐私而焦头烂额,你当人人都能做成你哪?这世界真是,泼妇当得痛快,荡妇做得潇洒,只有我这样想做淑女做得太不顺利,想当泼妇荡妇又没那能耐的美女才叫痛苦呢。
    《城市之光》杂志发行量频频上升,洪生将功劳在老彭面前尽揽自身,老彭更加信任他。
    承认一方的胜利必然要以另一方的失败而作比较。
    洪生胜出,就显出向梨春受挫。
    这种结果是冷子虞不愿看到的,她敬佩向梨春的才学和人品,在二人竞争一把手的关键时刻她多么是希望向梨春占上峰啊!那样的话这本杂志才有好的未来,洪生如果当上一把手,除了搞政治,他懂几个业务问题?
    起码,向梨春那也佩叫个男人。向梨春要是愿意用洪生那样阴损的手段暗地里整治洪生,其实一点都不难。 然,向梨春不屑于用那种手段竞争。
    做人的光明磊落不仅是对自己,也得对小人。
    向梨春手下的二部主任吴胡本来惧着他,见现在洪生得势,一分析政治走向,觉得洪生坐上第一把金交椅的可能性更大,暗地里猛巴结洪生,想要和冷子虞对换位置,这当然正中洪生下怀,本来他就有此意。他和老彭一说,老彭坚决不同意,还是觉得冷子虞更适合现在的位置,况且吴胡是从上面下派来的。老彭相信冷子虞是个只知干活从不多言多事的人,可没看出来吴胡是这样的人,老彭得防着这个上面下来的中层干部,以免出现第二个肖晶。
    洪生见拱不动冷子虞,就把冷子虞昔日的所谓风流史委婉地透露给老彭,没想到,老彭对他大发雷霆,说他满脑门子看不上冷子虞的歪心思,说谁不好,也不能冲冷子虞。洪生表面上不敢吭气,心里想:我靠!人人都说老彭生理上有问题,说不定是性冷淡,可怎么就是对冷子虞那么好呢?平常也不见冷子虞会说话,会来事,要不,还轮不到我当副总编呢!可政治关系比较复杂的城市之光杂志社,冷子虞十年不倒,要知道,有多少人都被迫走了。这个冷子虞和老彭到底是哪类男女关系呢?
    在有的人心里,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女人碰上男人或是男人碰上女人,那必然要有男女之间的那点隐私。
    没有才怪呢。
    这样的人好比洪生。
    果然不出冷子虞所料,她亲自操笔的关于鬼女的人物专访配以鬼女自己写的书评一出,自然来稿来电频频。给鬼女出书的小出版社极为重视,拿着冷子虞的文章到处转发,鬼女的书一时间洛阳纸贵。冷子虞吩咐手下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做了个后续专题。
    让冷子虞觉得稍稍有些别扭的是,鬼女现在当她是知音,一有风吹草动就打电话给她,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有的事还真让冷子虞给说中了,骚扰鬼女的男性多多,鬼女有的还收到床上。冷子虞开始听鬼女讲一些事,还有些耐性,往后就越来越不耐烦了,一看电话上的来电显示是鬼女的电话,索性不接。
    可不能不说的是,鬼女张扬个性的精神带给了冷子虞最大的收益,她觉得不怎么怕简锋拿过去威胁她了。
    是以,简锋再次打电话相约,她痛快地答应在他办公室见面,想,你不就是抓住我怕提跟过你那事吗?现在我还不怕了呢。我告诉你我不怕了,看你还能骚扰我不能。
    她有意拿着鬼女写的校旱见简锋。
    让冷子虞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简锋正在看登有她写鬼女那篇人物专访的杂志,杂志封面就是鬼女瘦巴啦叽并不性感却酷酷的形象。简锋手端着大32开杂志,慢慢往下撤,露出了两只鹰眼,手就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她。
    这一看,让本有信心的冷子虞不免有些发毛。她尽量克制着恐惧的心理,尽量不眨巴眼睛,和他对视着。
    好久好久。
    简锋才开口:“你们的杂志我是订阅,每期都看,尤其是你写的文章。这一篇你写鬼女的,我看了不下几十遍,都快背下来了。”
    冷子虞在脑海里快速地反应着,想怎么回答他才更合适。她说:“反响是很大。我还把她的书带来送给你。社会真是开放了,女作家敢写这样的东西,还在书的扉页上写着‘把我的隐私献给你’,分明校旱里面全都是她个人的经历。”
    “你在文章里写道,鬼女的书价值可能不在文学方面,而在考验社会宽容度方面。我背的一字没错吧?这倒是你的亲身体验。不过,”简锋神秘地一笑,“我告诉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明白我的话吗?”
    当然明白。
    这分明评价冷子虞的:鬼女不在乎的东西,你却在乎,尽管你写得有理有据,慷慨激昂,可骨子里你做不到鬼女那样。别说做不到,你连想都得拿出十二分的勇气。
    冷子虞故作镇定地,用蔑视的眼神看着他。
    他自言自语般:“我看好了一栋别墅,一面朝山,一面临水,这样的房子给张秀兰住可惜了。”他站起身,踱到她的面前,继续轻声说下去,“这样的房子你来当女主人最合适。”
    冷子虞“霍”地站起身,正色道:“简锋,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是不会再跟你的。天下的女人多得是,爱钱的年轻漂亮的也不少,你何必苦苦相逼呢?不就是区区一桩隐私吗?”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不就是区区一桩隐私吗?可你别忘了,你的丈夫是怎么死的!我刚刚找到他的母亲,从她的口中挖出你的事,可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呀!人们宽容的是别人的隐私,可不能宽容的是身边亲人的隐私,你丈夫的间接死因是你的另一桩隐私。只要我还惦记着你,你这辈子都别想逃掉。我爱的是你,别的年轻漂亮女人和我没有关系。冷子虞,鬼女是以自己为创作素材,类似她这样的女作家也一定会拿别人当素材。我还是那句话,哪天我不耐烦了,就找人写写你,我看鬼女这个女作家文笔就不错,保准能哄动一时。更何况,鬼女是什么长相,什么身份?你是什么长相,什么身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长相,‘十大杰出青年’的身份。”
    冷子虞眼泪“哗哗”涌出,抽泣着说:“你找人写吧,最后一条人命就是我的!”
    严初霜的红枣、枸杞、白菊花合在一起泡的茶天天不断,为了怕别人发现他做的这件事,早上他早早就到单位,将泡上茶的杯子人不知鬼不觉地放在冷子虞的桌子上。有时他上午出去采访,早上可以不到单位报到,他却来单位,把茶泡好了再走。
    喝着严初霜的茶,冷子虞心乱如麻。
    她觉得这个大男孩可能对她动了真心,可她不愿意把这么一个刚刚步入社会,心地纯真的人扯进自己生活一丝一毫。她根本就考虑不起爱不爱他这回事,只是不想让他爱她,不想让他再为她做同事情谊以外的事。
    每一个和她关系亲密的亲人都因她而逝,父亲、母亲和前夫,她就好比迷信说的那种命硬的女人,克死了一个又一个。那些人的死比起她自己所受的一切不公的,不够人性化的遭际来讲,更让她心痛。
    冷子虞,冷子虞,虞美人第二个版本的故事好像真的要在她的身上遭遇荒唐篡改:生命有着不可抗拒的毒素,毒死的全是生活在一起,无心伤害反要备加爱护的亲人。
    谁越爱她,她的生命就越有毒性。
    除非,冷子虞这株虞美人花自行凋零,从此不谈爱情,不入婚姻,就像张爱玲提前生命一步走出生命一样,提前爱情一步走出爱情。
    她决定找严初霜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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