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股温情
我诧异地盯着他,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被我盯得有些难为情,把脸转向一边,避开了我的目光。这个有意的闪避,使我感到了从他身上生出的一股温情,突如其来的电流一般传遍了我的全身。
他顺水推舟、及时提出这个要求,绝对不是在和我做交易。区区一万块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也许,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眷恋。他是个极敏感的人,询问我的窘境和疲惫之后,才用如此善解人意的要求,表达对我的良苦用心。
于是,我提起所有的劲儿,对他说了声:“好。”
这个“好”字听起来有些悲壮,又有些无奈。我颤抖的声音向他表达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激情和畏怯。所有的前奏,似乎都在这一刻定了调,我心中骤然堆积起来的,是一种“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哀凉。
他显然听见了,很快按灭烟蒂,起身走进客厅。
我局促不安地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目光散乱地在院子里游动。墙角处很潮湿,长满了青苔,绿得发亮。一只黄色的小蝴蝶飞了进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飞了出去。此时此刻,我真切地置身于这个院子里,却同样真切地感到了虚幻。也许这个小楼距离我应有的生活太远了;邱友南也与我应该交往的男人相差过于悬殊。
很快,邱友南拿着一捆钱出来了,竟没用报纸或者信封包起来,更使这种交接显得赤裸裸的。好在这些钱要用在阿美身上,不然我一定会感到难堪。
我把钱接过来,放进皮包里。之后,我站起身,准备用这些钱去换取阿美的自由。
邱友南微皱着眉头,目光有些游移。是了,我接了钱,还没把承诺留下,他可能怕我就这么一去无踪。
于是我对他说:“我会回来的,放心吧……”
他望着我,依然微皱着眉头,似乎没有在我这句承诺里找到安慰。我没再言语,转身走出了铁栅门。
冬天的风迎面扑过来,戏弄着我的长发,让它们在我脸上纠缠不清。我心里已经没有来时的忐忑了,敞亮了许多,因为皮包里装着足够把阿美赎出来的一万块钱。
来到派出所,我拿出钱,很快办好了手续。
一个男性工作人员把阿美放了出来。
看见阿美,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她的脸上、脖子上、右手腕上都有淤青,看样子像是被钝器弄伤的。我离开她的时间大约有一个多小时,这么短的一个时间段,会发生什么事?
阿美看见我,眼睛里的惊讶并不比我的少。她往我面前奔了两步,大声问道:“你去问邱友南要钱了?”
我点点头,把她拉到了派出所大门外,在一棵凤凰树下站住了。
“你怎么伤成这样?”我拉祝糊的手,端详着她的伤。
“一万块是小数目吗?自己存起来不好?就是没钱交,他们也不会关我一辈子!”
“我问你怎么伤了!”
“不交钱,充其量多关几天,多挨顿打罢了!”
“你这伤……挨打了?”我还真不知道被抓到这里要挨打。
“他们审问我跟多少个男人有过交易……再罚那些男人一份款!”
“你说了吗?”
“我当然不会说!”她冷笑了一下,“还指望人家下次找我呢。”
“你还想下次?”
“怎么活都是活……就那么回事儿。我习惯赚男人的钱了,做别的一时可能做不来。没有男人肯当我一辈子的信用卡,这是命中注定的……”她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睛里却第一次流露出沮丧。
“你不怕再被抓?”我几乎愤怒了。
“不是那么容易被抓的。这次是老板娘栽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解释道。
我茫然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也许,我火烧火燎地找邱友南要钱把阿美赎出来,这件事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未来的路很长,我不可能左右她怎么走。但是,我并不为此而后悔,就算我还阿美一个人情吧,她曾经救过我。
突然,阿美张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似乎我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条件反射地转身,原来不远处泊着一辆熟悉的轿车。车窗开着,前排右座上的人是邱友南。他并没有往我和阿美这里看,目光平静地凝视着前方。
我不能确认他是不是来等我的。如果他是来找我的,说明他一直在跟踪我。接过他的一万块钱之后,我并没说明自己要去哪里。如果他不是来找我的,则可能是恰好经过这个地方。对我来说,这两种情况的概率都非常低。
“他来等你了,去吧!”阿美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失落。
我一惊,忙说:“不一定#蝴不一定是来找我的。”
“一定!”阿美说,“旁观者清。”
剩下的,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望着阿美,局促地说:“等会儿我走了……你去哪里?”
“你别管我,我自有去处。”她的失落感渐渐消失了。
“如果暂时没地方去,我可以……”
“不!”阿美似乎猜出了我要说什么,立即打断了,“邱友南喜欢的是你,救我看的也是你的面子。去吧,跟他走!这是你的造化,被包养比卖身好过得多。”
“别说了……”我的泪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哭什么?”
“没什么……”
“为自己不值?哈哈,千万不要!你这具身子,碰到邱友南,已经物超所值了。等你老到连当打字员都超龄时,被包养的机会根本不会有啦!”
“唉,别说了……”我激动地几乎站立不稳。
“很多女人把青春花光了,也碰不到一个有钱男人!”阿美说罢,丢下我,快步闪进旁边的一条胡同里。
一阵冷风卷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把外套的领子竖了起来。半边脸被遮住了,我掩耳盗铃地望向远处的邱友南。恰好,邱友南也转头朝我望来,相距这么远,四束目光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处。
此刻,我突然有种感悟,我和邱友南这样的两个人,相距这么远刚刚好。可是,载着邱友南的车子却像一尾鱼,原地打了个转儿,就朝我游了过来,很快便游到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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