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记起来了:上次陪小悠上医院药流时,医生曾留下小悠在里面单独问诊。医生要问病人的病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为着自已的身体着想,小悠当然也不好隐瞒。看来小悠以为医生问这些只是为施行手术作个参巧,并没有意识到医生会记录下来的。而我平时上医院时也是很少去看病历的——这年头医生个个都是书法家,那仓颉鬼哭体样的字体让你看了也是白看。
    此时,已吃过晚饭,小悠正在看电视。我来到她的身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将病历甩到她脸前说:“陈小悠,你看上面写得是什么?”
    “上面哪有写什么啊?”小悠看过病历后,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再也压不住心中的醋意,将手中拿着的钥匙往墙角一扔说:“别装糊涂了,我来问你:为何上面写着曾人流一次?你不是说过以前只被流氓强奸过一次吗?不会这样凑巧,就那么一次就怀上吧?”
    “人流?没有过的事……是医生乱写下去的。”小悠仍在狡辩。
    “哼,乱写?你以为医生是小孩子?你以为医生吃饱饭没事干?”
    小悠自知再也不能自圆其说了,便低下头来说:“……我、我这不是为你好吗?我如果说了出来,你王晓亮心里会好受吗?”
    “为我好?要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过#旱好听点你这是隐瞒,说得不好听你这是在欺骗!”
    “你非得要我说?哼,好的,你知道后一定会自寻烦恼的!”说完,小悠站起来走到房间里去,出来时将一封信重重地摔在我的身上说:“这是我今天刚收到的信,你自已去看吧。”
    我拿起信来,瞥了瞥信封面,只见落款是“鹤山市XX塑胶公司李缄”。里面写的会是什么?我紧张地取出里面的信纸来看——
    
    小悠,我亲爱的蛋:
    您好!
    收获芳笺,甚以为慰!
    记得你从小就爱吃蛋,所以别人给你起了个花名:蛋。自从我俩读初三时偷偷相爱以来,我便常常戏说自已也爱上了吃蛋:炒蛋、蒸蛋、煎蛋、五柳蛋、茶叶蛋、原子弹(蛋)……哈哈。
    可是,自从两年前在鹤山你俏俏地离我而去后,我便没心情说笑了,常常以泪洗脸,痛不欲生。我怨你、恨你,但更记挂你、紧张你。
    好在,我现在已从那场痛苦的记忆中解脱出来了,也许你当初选择离开我是对的,毕竟我没能力让你过上新生活,我的处境自已是知道的。
    信中说你现在做了主管,一切都还好,我真替你高兴。你还说以前的事很对不起我——你真是个傻丫头,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现在心情比以前好过多了,我不仅不再怨你、恨你,我反而要祝福你,祝你有个美好的未来。
    纸短情长,言不由衷。感谢你还能给我来信,还能记起我,记着我俩以前的美好时光。
    李大虎上。
    
    信写得很简短,还不足以全面地了解小悠的这段旧情。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问小悠:“你与这个李大虎同居过吧?”
    小悠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们读初三时便偷吃了禁果了——记得当时是在一个小树林里。但做那事的次数很少,我们很少有机会在一起,也怕别人知道。他的学习成绩很好,还特别喜欢写作。后来我们一起考上的同一间高中,还保持着这种偷偷相恋的关糸。只是,他读完高二上学期便缀了学,到广东鹤山一间工厂打工——原因也是因为家里穷。他不读书了,我也没心思再读下去,所以当读完高二下学期后,我也到了桂林三多路我亲戚开的一间小食店打工……”
    我忽然记起一件事来,便问小悠:“这么说当时我在三多路遇上你时,你不接受我的追求,也是因为这个李大虎?”
    “是的。我心里一直记挂他,后来干脆也到了鹤山一间鞋厂打工,还、还租屋子与他住在一起。反正,他一向对我很好。”
    “既然那个李大虎对你这么好,那你为何还要离开他哦?”
    “你也是知道的,我离开家乡时便发过誓言,我陈小悠一定要凭自已怕努力,改变家庭的困境,走向我的新生活的。可是到了鹤山进了厂、与他同居后,却大失所望: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才一千块多一点,除了吃住,还哪能寄多少钱回家?最要命的是两个月后我便怀了孕。当时他是催促我结婚的——尽管我当时还未到达婚龄,但回乡摆了酒席后等够年龄后再领证也是可以的。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就此便终止了自已的奋斗历程,我不甘心就这样跟着李大虎过一辈子穷日子#杭前想后,我还是铁了心肠将孩子打掉了,并且只留下一封信给他,自已便悄悄离开鹤山,来到了顺德大良,并经一位同学的介绍进了一间鞋厂。我的工资比以前一下子多了三百五十块,当时还很高兴。可是,做了不到半年,当得知弟弟考上了大学、要花很多钱,我又不满足了现状了,于是又利用空余时间去学习美容美发。但直至认识你一个月前,我才下定决心来到广州,进了那个新美发廊、当上发廊妹的。哎,我真的没法子可想哦,因为当时老家已经家空物净,我将能省的都省下来、全部寄给弟弟,也还是杯水车薪……”说着,小悠嘤嘤地哭了起来。
    听着听着,我也有点心酸,但心中的醋意还很盛,所以不但没有去安慰、反而责备她说:“可是陈小悠啊,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明明已经与别人同居过了,却说被流氓强奸……你叫我心里如何忍受啊!——还有,你既然已经离开了李大虎了,为何现在又要主动写信给他啊?”“我、我其实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他,想向他道个歉,这样我心里才好过些。”小悠吞吐着继续说:“我也知道我骗你是不对的;可是,可是当时我受了伤、留在你家中疗伤时是没有跟你过一世的想法的。我知道你们这些男人瞧不起我们干发廊的,所以当时我没有必要和义务将实情告诉你。你问急了,我也就只好编个理由去应付你了。可是、可是后来你对我的关心和照料又着实让我感动,后来我之所以答应与你同床、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一来是想报答你,二来是我的确被你的真心所打动、的确慢慢地喜欢上了你。”
    “哎,当时你喜欢上我的时候,为什么还要隐瞒我呵?在那个时候说明白也不算迟啊!你越是隐瞒,我的疑心越大,那种感觉老在心里发酵着,你叫我如何忍受嘛。”
    “我、我其实也不只一次想将实情吐出来的——可是我已经骗你在先,怎么好意思反口呢?更何况我发现你好象对我不是处女很在意,便更加不敢讲实情了,因为我怕失去你……”此时,小悠看了我一眼,很认真地对我说:“亮,这样好不好?你既然对我的过去这么在乎,再免强下去也是难为了你的。不如、不如我们就此分开吧,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
    我将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双手掩着脸、胸中猛地起伏着说:“分开?哼,说得轻松!大家已经有了感情了,住在一起都有半年了,你叫我们如何分开?人非草木,忌能无情?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你别再说了,让我冷静地想想吧。”小悠听我这样一说,便闭了嘴,独自一个人回了房中。
    就算小悠的过去可以谅解,可我心中那份醋意抑压已久,一想起自已带了绿帽子,便有一团怒火在胸中燃烧着;况且自已的女朋友不是处女这事本身便让我高兴不起来,男人老狗嘛,一生人不弄破它一二次,心里会服气?
    李大虎么?那他弟弟一定叫做李小虎了;塑胶公司,不就是产生胶手套或避孕套的公司……就这样,我躺在沙发上一直胡思乱想起来。
    此后几天,我一直没有主动与小悠说上一句话,我整个人快要被胸中那团醋意击倒了。于是我努力地投身到工作中,想让自已没时间去想小悠的性往事;于是我一回到家便埋头去做家务,长时间地上网聊天,想努力去摆脱那个心理阴影,但结果却是徒劳的——只要一不留神,我便感觉自已坐卧在广大的空虚和苦痛中,那种感觉便象杀手那般向我冲杀过来无处不在的痛苦啊,倘若我能躲进洞穴中,它便化作冷水来灌杀、化作烟雾来闷杀、化作长蛇来咬杀……
    我的容颜也愁苦得憔悴起来。小悠看着这一切,有时想过来安慰我,但见我脸色不对路,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肚中,默默地走开了。
    时间是治疗心理创伤最好的药物。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压在我心里的乌云也一天天地消散了,家中又开始有了欢笑,小悠也象以前一样关心我、痛爱我了——虽然有时我还未必领她的情。同时,我又知道媚子不但已经带着那生意人飞去重庆拜见她的父母,而且后来还领了结婚证、正在密锣紧鼓励地筹划婚宴了。事已至此,我也就彻底地死了心,心里服了气,打算这一生一世与小悠过下去便是了。
    八月下旬的一个黄昏时分,我在公司门口等车回家时,意外地遇上了我大哥。原来当天他开车到市内办点事,回来时见到我,便停下车来,想与我闲谈几句。
    这时,我想起了一件事——在小悠怀孕期间,我妈不是说过大哥有事要跟我说吗?当晚我还与他通了电话,可他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讲。现在凑巧遇上大哥,我便多口问了他一句:“大哥,上次你不是有事想跟我讲吗?究竟是什么事呢?”
    “这……不好说吧?”大哥忽然迟疑了起来,要知道他平时可是个爽快人。
    “一世人两兄弟,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说嘛。”我再三催促他。
    “哎,你叫我怎么说呢?这事毕竟与你女朋友有关嘛”,大哥顿了顿,才吞吐着说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在四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本来在花都档口做着生意,有个朋友打我手机,说他在新华路出了点小车祸,叫我过去帮他凑个人势。于是我叫你大嫂看着档口,便赶过去了。好在问题不算大,交警也在场,他赔款便了事了。只是当我返回档口时——那时大约是下午四点左右吧,我远远发现有个女仔被一个男人搂着进了一间酒店,而这个女仔好象是……”
    “谁?!”我的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
    “好象是你女朋友陈小悠……”
    “大哥,你、你想清楚:你究竟有没有看错人啊?!”我的头“轰”一声炸开了:要知道她陈小悠在四月下旬的确请假去过花都——记得当时我在张姨家中查过来电显示,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小悠却说她当天她包车到了大良喝喜酒!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啊?!
    大哥看到我的紧张样,犹豫了一会,才说:“我、我也不敢肯定那个女仔就是她,但反正我看着就是眼熟,身形跟你女朋友差不多呵——因为你女朋友我见过几次,我想那个女仔有一半可能是她吧。”
    “大哥,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讲啊?!”我气得直跺脚。要知道如果当时我能及早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与媚子之间的事也许也许便能“咸鱼翻生”了。
    天意弄人啊!
    大哥见我责备他,便骚了两下脑勺说:“哎,我有我的难处嘛。我当时确实想面对面告诉你的,但恰好那天晚上妈跑过来,说你回过老家,还喜滋滋地说你女朋友怀上了……正在筹办着婚事呢。在这个关头,就算给个水缸我做胆,我也不敢跟你讲啊……”
    告别了大哥,我仍呆呆地站在原地。尽管已经有两班车经过了,而我却未反应过来。说实在的,我心里没有责怪大哥,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换上了我,也一样会这样处理的。
    我感觉到身体的五脏六腑都被淘空了,我感觉到我不能自由地控制我的四肢了,我感觉一阵晕眩,只好将身体靠在一棵树上。但脑子却在努力地回想着四月下旬的那些事——忽然,有个大胆的推测吓了我一跳:当时,她陈小悠为什么死活不肯马上与我结婚、死活要将那孩子打掉呢?莫非、莫非那孩子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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