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梦魇

    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高山流水,茂林修竹。
    李茂生自己也不知这是什么样的所在,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透着灵动和生气,优雅而亲切。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堂了吧?”李茂生心里捉摸,跟着一个影子不知不觉地往前走。人人都害怕死,真来到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啊?正胡思乱想,只见一骷髅状的人近前来。笑迷迷地对他说:“你也来啦?”
    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不是那个三麻子吗?是了,他也死了,刚死了没几天,可能正在这里等我吧?他怎么也会到这地方?他这样的人只配下地狱才是。自己可不愿意跟汉奸在一个地方。我是谁啊,我参过军,是堂堂正正的党员,怎么能跟这种人在一起呢。可是,可是,这里是天堂啊!
    他想跑,躲得离汉奸远远地,那人却死死的抓祝蝴的衣领。对了,自己还穿着那身半白不黄的军装呢。这老东西,活着没让我清静,死了也找我麻烦。他狠狠的撕扯着,嘴里不住地咕噜着什么。
    又听得有人轻声细语地说:“醒了,醒了。”
    他有些奇怪,自己不是明明死了吗?怎么会听到老婆的声音?是了,老婆让自己打死了,她在这里,也一定饶不了我。他想退,那个三麻子正凶神恶煞向他张着手;往前跑,老婆的魂魄又阻住了去路……
    正进退两难之际,隐隐听得女人的啜泣:“茂生,茂生,你不能死啊。你得可活过来啊!”分明是老婆的声音,熟悉而重浊。天堂也跟人间一样吗?他正疑惑,又觉的有人轻轻攥住了他的手。
    “没事了,这下可好了。”
    嫣红,是嫣红。那么娇柔的嗓音,也只有嫣红配得上。
    那声音隐隐退去了。
    “嫣红——”他大声呼叫,冷不丁一下子坐起身。
    残阳歪斜地射在床前,老婆面无表情地对视着他。
    “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是人是鬼。”
    “想做鬼,没那么容易。”还是老婆冷冷的声音。
    噢,不对,刚刚老婆还哭着不让自己死的,怎么现在又变了一个样子?
    哦,死不能死,但活也活不舒坦。
    “这是哪里?”
    “医院。”还是冷冰冰。
    “我没有死,我居然又活下来了。”他痛楚地叫着,“谁?谁这么狠心把我救下来?”他在心里呼喊着,痛哭得捶胸顿足。
    哭累了,他停下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是的,自己明明把绳子套脖子上了,怎么会在这里?他隐隐约约记起了之前的一些事。对,是那个吕副主任说要调查我的,还有老婆说县上的调查组进村了。怎么会?我一个堂堂的民兵连长,就为这点事来调查我?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完了,我李茂生这辈子算是完了。不对,我跟嫣红的事一直偷偷摸摸做得天衣无缝,外人怎么会知道?
    一连串的问号在他的脑际萦回,似乎那么简单,简单的不需任何解释;又那么大张旗鼓,像是我李茂生犯了天大的错似的。
    他清醒了,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新的一天也就开始了。只是他不明白,老婆已经被自己打死了,怎么跟没事人一样?他想解开这个谜团,可这种事又不好直接问。
    他又躺下来,像是犯错的孩子,在受了大人的教训之后,一句也不敢顶撞,乖乖地躺在那儿。
    自己刚才说什么啦?对,嫣红。嫣红怎么了?为什么我叫嫣红的时候老婆会在身边?嫣红不是这样子的,她体格风骚,莺声燕语,恣意狂浪;而这个女人,一张苦瓜脸,说起话来就像河东狮吼,令人生厌。唉,完了,我和嫣红的事人人都知道了,我还怎么在秀水村抬起头来?这倒是次要的,人们说过也就完了;最令人担忧的上面还来了个什么组,真的假的啊?不像是假的。我听老吕说过,老婆也说过的。是的,如果不是老婆亲口说,我怎么能对她下毒手呢?
    自己受了这么多年良好的教育,难道到这里就全完了吗?他不知是想象还是进入了梦中,也不知是人间还是天堂或是地狱,反正就这么茫无头绪地驰骋着。
    一会是嫣红甜蜜蜜的笑脸,水蛇腰在眼前不停摇摆。他“心肝儿肉”地叫着扑上去,可怀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明明就在的啊,她就在自己的身后嘻嘻地笑呢。赶紧扭回头,一个厉鬼正面狰狞地用嘲弄的眼光扫视他。他心神晃忽地闭上眼睛,厉鬼消失了,却有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似乎在轻声耳语:“连长——连长——”跟着出现了一张焦炭样的脸。是谁?谁会这么低声下气。是二龙。没错,一定是他。不过怎么面目全非了呀?是了,他为了抢救集体财产被火烧了。唉,这个二龙呀,干么性子这么急。
    “嘿嘿。”他不觉笑出声,不知是笑二龙还是笑自己。连长?我还是连长吗?人人都知道我是盗窃犯,人人都知道我的风流事了。前面这事还没有什么,跟嫣红那些烂事可把自己给毁喽。为什么他男人是个当兵的呢?这事又是怎么弄到上面去的呢?
    他翻来覆去的问自己,肯定了又推翻,推翻了再肯定。他的泪不觉又顺着眼角渗出来。是,眼泪,自己还活着。不过,那个三麻子真的死了吗?二龙真的烧成这模样了吗?老婆不是被我打死了吗?我明明记得自己是上吊了的呀?一连串的问号折磨着他,他觉得自己真要窒息了。
    还好,嫣红又来了,还是那张勾魂摄魄的笑脸。玉米地,草垛旁,大队部的小床,嫣红家的土炕,颠鸾倒凤,蜂飞蝶舞,欲仙欲死。
    嫣红真的又出现了,还是那么轻盈的脚步,正推开自家的大门,回头嫣然一笑。他心荡神摇地跟进去,一把抱祝糊。又是空的,闪了个趔趄。他举目回望,正要找寻,但见嫣红手持菜刀望空劈来,嘴里还喊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
    他急忙躲闪,明晃晃的刀影划了一道弧线,就见左手飞离出去,手腕处登时一阵剧痛。
    他杀猪般“啊”地一声嚎叫,把正在给他挂吊瓶的护士吓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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