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穷途末路
李茂生最近有点烦。
他从村民闪烁和眼神和含糊其辞的言谈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那个二龙也真够笨的,我要他设法立功,可也不该这么做呀?现在好了,烧成这样子,得了个党员的虚名又有啥用?或许现在人们还把你当积极分子,可事情一过,还不得照常过日子?可就那模样,还出得了门吗?还有那个嫣红更可气,明明最近关于我的风言风雨这么多,可她偏偏跟猫儿见了腥似的缠住不放。满脑子里尽是不开心的事,压在她身上也就没有了先前的快意。而且,她越是浪声浪语,他就越觉得是在拆自己的台。这样闹下去,传到上面,别说公社第三把交椅,我这民兵连长还干不干?甚至,上纲上线,还不得把我拿去蹲大狱?
他警告了嫣红几次,最近风声太紧,缓一缓再说,可那娘们就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地往我身上靠。这下可好,狐狸肉倒是吃到了,可这一身骚惹得也不轻。他像个丢了魂的野兔子,左冲右突,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他到医院看二龙,那个跟屁虫一样的家伙居然也敢跟我唱反调了。那张脏乎乎的臭脸,恶心死人了。可他还得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二龙,你好好养着,反正药费大队给你报销。等你伤好出院,我保你当上民兵排长。”
“连长,”二龙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看我这模样,还能好起来吗?”
“能,能。”茂生随口应和,其实,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甚至还恨恨地想,怎么不一下子烧死算了。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能听到的声音是:“你入党的事给你解决了,我还跟公社要了给你的嘉奖令,通报全公社向你学习。”
“唉——”二龙并没有他预料中高兴和感激。“躺了这些天,我也算明白了一个理。人活着,不用追求这追求那的,能舒舒服服过个平安日子就比什么都好。”
从医院出来,李茂生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因为那个三麻子的事,闹的倒像是自己做了汉奸似的,人人都不拿正眼看自己,连自己的爹也人前人后地说自己给他丢了脸。人们见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涎着脸讨好,而是远远地躲开。
看来,这秀水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可离开秀水村,又能到哪里去?这里才是自己的家,这里有老婆、孩子。想想二龙的话也没错,自己争来争去,争到个啥?如果能到公社当上三把手还好,如果狗屁官也混不上,还怎么见人?
想着想着,他的脚步不知不觉移到了公社大院门口。
对了,再找找吕副主任,探探口风再说。
“啥?你还想这事啊?!”吕副主任的口气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本来呢,我已经把报告打上去了,如果没有太大的障碍,也就差不多定下来了。可今儿个上午,县里突然来了个调查组,说你跟村里一个什么人有奸情。茂生啊茂生,这种事你也敢啊!?”他手拿茶杯在桌上顿了顿。“村里那么多女人,你沾哪个不成啊,偏偏惹个当兵的老婆?如今什么年代你懂不?破坏军婚,可是要入大牢的。”
“主任,你也相信?根本就是无事生非。”茂生自己都觉出有些心虚。
“没有最好。”吕副主任的口气缓和了一下,“也许是有人诬告你,不过,上面既然调查下来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如果没事呢,屎盆子也绝不会扣到你头上;如果真有呢,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冷不热的话真像屎盆子浇了个透心凉,坐也不是,站也不行。
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走出公社的大门的。一路躲着人往回走,连人们给他的笑脸也以为是故意嘲弄他。进到家门,正在给鸡拌食的老婆也不似以前那样问声“回来了”,而是阴阳怪气地。他觉出有些不对劲,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可扭曲了几次,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刚要进屋,就听得背后老婆冷冷的声音:“李茂生,你干的好事。”
他扭转头。
“怎么了?吃枪药啦?”
“你别装蒜,全村人谁不知道,就瞒着我一个,把我当草包了啊?要不是县里来了调查组,我还真被你这王八蛋骗了呢。”
别的话还不打紧,一听“调查组”三个字,李茂生脑袋“嗡”地炸开了。
“啥?你说啥?啥子调查组?”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也有怕的时候啊?”老婆蔑视的眼神把他的心一下子推到了枯井里。
“你个臭娘们,你跟我说清楚——”李茂生也说不出哪来的那股无名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撕过他老婆地头发,扭到在地,一只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就这,他觉得还不解气,立起身又踹了几脚,他老婆哼都不哼一声。他有种莫名的恐惧,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在老婆的鼻孔处试了试,没有一丝气息。
他惊恐到了极点,在院子里转了三圈。完了,跟嫣红的事闹出来了,老婆死了,自己这条命也该到头了。
但他还是清醒的,又折回来,荆蝴自己的努力给老婆做人工呼吸,见仍没有动静,他真的害怕了,想喊人,可试着开了几次口,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他冲出门外,自己都不知要去干什么。转了一圈回来,下意识地又凑到老婆跟前,依然没有一丝气息。他觉得自己这回真是死定了。自己这么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怎么几天的功夫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了呢。而且,即使老婆不死,自己也没脸在秀水村活下去了。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闪现: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舀了一瓢冷水浇到头上。不成,我不能就这么死去。他转过身,老婆横卧的尸体又一次阻挡住了他的视线,刚刚打消的念头重又浮现出来。
说不出是什么驱使,他从院子的一角拿过小方凳放在横梁下,将绳索悬在梁上,跨上方凳打个死结套在脖子上,一脚将方凳踢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