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节 失意的女人
艾葭见我毫发无损,仍稳稳当当地做部门经理,有些不解,问我用什么方法逃过了此劫。
我说:“我又没做亏心事,哪有什么劫。”
艾葭不信,说:“你这个人城府够深的啊,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没把我当朋友吧。”
我懒得解释,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世上的事纷繁复杂,怎么解释得清。艾葭见我这种态度,于是说了一堆风凉话。
我心里不痛快,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发泄一下,于是下班后一个人去了“走过那夜”。“走过那夜”和“岁月写意”气氛不一样,“岁月写意”是一份内敛的恬淡,而“走过那夜”是一种张扬的疯狂。
酒吧里依然挤满了无聊寂寞的男女,有说汉语的,有说英语的,有说法语日语的……各种各样的男人和女人,各种各样的语言和音调,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气味。
有个男人找我喝酒,我既不表示喜欢也不表示讨厌,和他喝了起来。他像个女人,絮絮叨叨,说他喜欢听艾薇儿的歌,喜欢看几米的画,喜欢抽三五的烟,说哪个球星和某某有私生子,哪个女演员是某某的“二奶”,哪天地球会和太阳相撞……
我不认识艾薇儿,也没见过几米,我不抽烟,对球星和女演员不感兴趣,地球和太阳相撞的那一天我可能早就升天了,所以我对他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喝我的酒,他说他的话。我想他平时一定很压抑,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让他在面前胡说八道,所以把肚子里的那点东西全吐出来。
我喝到第三瓶科罗娜时,他终于走了,寻找下一个让他倾吐的女人。估计他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除非那个女人需要一个替她付酒钱或者替她付下个月房租的大头鬼。
台上有个男歌手在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没人听他的歌,他好像早已习惯,并不在意,弹着吉他兀自唱着。他唱完以后换了个女孩子,她系了个艳丽的肚兜,扭着水蛇腰在台上喊得歇斯底里,喊完一首又一首,人们对她似乎比那个弹吉他的男歌手感兴趣,跟着她一起喊。
后来寒冰出现了,她仍然穿着紫色的裙子,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没有夸张的装束,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她像降落入间的精灵。人们给了她掌声。
一想到她有可能是杀害庄一的真正凶手,我心情很复杂。石友为对她展开了调查,估计她还不知道,否则怎么能神情自若地在酒吧唱歌。她唱完歌后我找到她,她见到我很意外,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我说想喝酒。
她问我:“是不是不开心?”
“是的。”
“借酒浇愁愁更愁,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吧。”
“也行。”我喝了三瓶科罗娜,再喝可能会醉。
我们离开酒吧,去了家安静的茶艺馆,茶馆里有很多红色小宫灯。她要花茶,我也随她要花茶。花茶很好看,黄色的小雏菊、紫色的千日红和红色的枸杞,在水晶杯里营造出一份绚丽动人的色彩。灯光恰到好处,音乐轻柔优美,优雅的气氛把尘世的浮燥洗涤得一干二净,一种宁静把内心的空洞填得满满当当。
寒冰像那杯中的花朵,美得不热烈,但自有夺人心魂的芬芳。我又想起石友为的话,她这样清新脱俗的美丽女子,怎么可能是那场触目惊心的凶杀案的凶手呢?看着她的脸,我有些恍惚。
她似乎捕捉到我脸上的疑云,宝石般的大眼睛盯着我,尽管她什么也没问,但她会说话的眼睛让我有点不自在。我喝了口茶,掩饰内心的想法,说:“你,和你先生还好吧。”
她点了点头。
“去哪里度蜜月了?你的婚礼真浪漫,真羡慕你。”
“韩国,可能每个女孩子都希望有一场浪漫的婚礼,可惜,他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个人”。
她的语气很淡,像《生死桥》里老太监的话,“你,你将来的人,不是你心里的人”。
我说:“现实和梦想不一定能重合,与你在一起的人是最爱你的人就行了。”
她低头不语,端起茶喝了一口。我问她为什么还去酒吧唱歌,小商人养她应该绰绰有余。
她说:“我不是为了钱,我每星期只去一晚。我是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他,记不起他的样子。站在他站过的地方,握着他握过的麦克风,觉得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还和我在一起唱歌。”
“你有新的生活了,干嘛还要对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念念不忘。”
“他是我惟一爱过的男人。”
但她不是他惟一爱过的女人,也不是他最想要的人,他死在她面前,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我替她悲哀,但我没说出来,我低头看水晶杯里的花,美丽得有些凄凉,当我们喝完这杯茶,她们便被扔进垃圾筒,接着变色、发霉、腐烂,这就是一朵花的命运。如果寒冰真是凶手,她的命运会不会和这些花一样,在盛开的时候枯萎,死去。一想到她有可能这样美丽的死去,我心里一震。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你相信是尹榛杀了庄一吗?”寒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一惊,难道她察觉到什么了。她那会说话的眼睛盯着我,眼光冰冷,看得我后背发凉,可我不能说出石友为的怀疑,我故作镇定,反问道:“你认为不是他杀的?”
寒冰收回她那冰冷的眼光,低声说:“没有。”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说道:“那你有什么看法?”
她抚弄着茶杯盖,淡淡地说:“没什么看法,随便问问。”
既然她不想说,我也不好追问,免得打草惊蛇,坏了石友为的计划。
从茶艺馆出来,我们各自坐出租车回家。
我刚进京华格调就撞着披头散发的白纯,鬼哭狼嚎地向外跑,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拿了把菜刀骂骂咧咧地在后面追。
我一惊,难道白纯犯了什么大错,惹得她姑妈这样大动肝火,连脸面都不要了。白纯见到我大吃一惊,我拦祝糊,刚要问她怎么回事,那胖女人追上来了,刀上有血迹,不知是不是白纯的,白纯赶紧躲在我身后大喊救命。
“小骚货!不要脸的婊子!敢勾引我老公,老娘今天非剁了你!”
我一愣,难道白纯勾引她姑父,做出乱伦的事情来了?
保安一见有人拿刀在小区里行凶,赶紧跑过来,抓住胖女人,把刀夺走了。胖女人又哭又闹,咬了那保安的手一口,鲜血直流,他痛得大叫,可怜的保安!白纯吓得哆哆嗦嗦,像只惊弓之鸟。胖女人虽然身子胖,但手脚灵活,反应极快,趁保安捂着手的时机,一把推开我,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了白纯的头发,左右开弓扇了她两耳光。
我赶紧拉她,可她力大如牛,我根本拉不动大,保安也不顾流血的手,把胖女人推开了,她扯掉了白纯一把头发,白纯痛得直叫。
胖女人不肯罢休,跳起来骂,骂得唾沫横飞,她专挑难听的字眼骂,不堪入耳。有些人围上来看热闹,指指点点。
我拉着白纯走开,白纯跑掉了一只拖鞋,狼狈不堪。胖女人追了上来,保安拉住了她,她于是杀猪似的嚎叫着。我正在担心她会不会又咬保安一口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保安一声惨叫。她一定是只疯狗,赶紧拉着白纯跑进了楼。
上了楼,我站在窗边向下一看,只见胖女人在楼下手舞足蹈地骂着,保安估计包扎伤口去了,不见人影,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她一个人在那里骂来骂去。
白纯一直低着头,捂着脸,我给她拿了块毛巾,她擦了擦脸。我问道:“怎么回事,闹成这样?”
白纯低着头,哭了起来。她穿了身家居服,扣子被扯掉了几颗,我想起胖女人的话,问道:“你姑妈干嘛那样骂你,她,是不是误会你了?”
“她不是我姑妈。”白纯止住了哭,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吴晴,你能不能让我在你这儿住几天?”
“没问题,不过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和她老公在一起。”
她果真“勾引”别人老公,我脑海中浮现出以前和白纯搬家的那个男人,问道:“是那个和你搬家的男人吗?”
白纯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样,他那么老……”
“他没有儿子,如果我给他生个儿子,他就给我50万。”
我的天!真是荒唐!
“你就跟他好了?那你怀孕了吗?”
“怀了。”
“万一没生中,生个女儿呢?”
“也给我20万。”
“你怎么认识他的?”
“在网上看到他找人生孩子的事。”
“你就找他了?他老婆怎么知道这事的,她没伤着你吧,刀上的血是哪来的?”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晚上跑过来就打人,剁了他一只耳朵,还好我跑得快,不然我小命不保了,那母夜叉真是个疯子。”
“我看你才是个疯子,想钱想疯了,这种事都好意思做。”
白纯脸上很难堪,说道:“吴晴,我知道你会看不起我。我比不上你,你家里条件好,又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疼你爱你,还给你买房子。你从来都不用为钱发愁,当然不知道钱对我有多重要。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我也想穿漂亮的衣服,住漂亮的房子,可我家里没钱,我又没你运气好,能遇到个有钱的男朋友。我要有你这样的好运气,我会去和比我爸还老的男人睡觉吗?你以为我愿意替别人生孩子啊,你以为生孩子轻松,你怀孕试试。”她像打开了感情的阀门,心底的怨恨倾泻而下,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我后悔不该跟她说重话,于是劝她,可她一个劲地哭,任我怎么劝也没用。
就在白纯哭哭啼啼时,秦渊来了,我十分惊喜,他去上海出差呆了一个星期,我想他都快想疯了。他一见屋里的情景,很意外。白纯忙止住了哭,尴尬地用手撩了撩头发。
“这不是白纯吗,怎么回事,和人打架啦?”秦渊放下行李箱,对白纯开玩笑。
白纯脸上挂不住,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我忙说:“发生了一点意外,她被人打劫了。”一边给秦渊使眼色,又问他,“你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秦渊会心地笑了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白纯见我和秦渊这样,怕在这里碍事,说要走。她身无分文,能去哪里,估计她没胆量回去和胖女人一拼高低,不过跟我嘴上说说而已。我也不可能让她露宿街头,于是跟秦渊说她要在这里住几天。
久别胜新婚,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没法亲热,秦渊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白纯在这里只好这样,坐了会走了。我心里也惆怅,送他下楼,在楼下他抱着我狂吻了一通,我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天下班了你去我那儿。”他咬着我的耳朵,我耳朵里填满了温暖的气息,我没吭声。
“好不好?好不好?”他的声音急促。
“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我也咬他的耳朵。
“那就去吧,快想死我了。”
“今晚不行,我得照顾白纯,忍一忍吧。”
“她怎么弄成那样,像个疯子?”
不愧是知己,看人的眼光都一样。我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明天跟你说吧。”
“那好吧。”
送走秦渊我回到家里,只见白纯把脸洗干净了,头发也梳好了。她很难为情,跟我说了一堆对不起,我安慰她没关系。她怕我嫌弃她,执意不肯和我睡一张床,非要睡沙发,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等她睡了,我又和秦渊打电话,聊了一阵,咫尺天涯,真难受。
客厅里传来白纯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