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人生咖啡厅”的老板打电话告诉我钢琴师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我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我在咖啡厅见到了流浪的德国人,他是个帅气的男人,高高的个子伟岸挺拔,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估计咖啡厅老板跟他说了我找他的事,所以他一见我就说对不起让我久等了,他说他去上海见几个朋友了。我没想到他这样的流浪者还有朋友,然而他却分明告诉我他有很多朋友,包括庄一和她的男朋友尹榛。
尹榛!我一听这两个字,惊呆了。原来木木就是尹榛,木木就是最后接庄一电话的人。
我努力镇静下来,没有告诉他庄一已经死了,因为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似乎还不知道庄一死了。
钢琴师的中文不怎么样,他用放慢了十倍语速的英语和我交谈,虽然我学的是哑巴英语,但能听懂他的意思。钢琴师这样说话一定很累,可他没流露出一丁点来,反而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在这种微笑中他显得更加帅气,有点像汤姆-汉克斯,我最喜欢的外国男明星。我喜欢他的“阿甘”,爱得傻傻的、痴痴的,格外执著,格外专一,被一个男人这样爱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喜欢天长地久,不过在如今日新月异的时代,几年的爱情就算得上天长地久了。
钢琴师对尹榛的评语是“Good young man”。他说尹榛很爱庄一,具体怎么个爱法他没有举例说明,总之他这样说时脸上带着微笑。他还说庄一和尹榛是有思想的年轻人,用汉语说是情投意合。他说了很多,用非常优美的语言,描绘了庄一和尹榛在一起的甜蜜的情景。
我可以肯定木木是谁,尹榛又是谁了,可惜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因为钢琴师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有些遗憾。
最后钢琴师给我弹了《玫瑰色的人生》,很好听的曲子,轻快、飘逸。弹奏完,钢琴师说他下周准备去马来西亚。流浪的人,他的一生都在路上,我很庆幸这个时候找到了他。
我把和钢琴师聊天的内容告诉了石友为,石友为于是在我的带领下找钢琴师谈了谈。钢琴师一听庄一死了,惊讶地盯着我看了半天,他似乎想从我眼中得到答案,我难过地点了点头。钢琴师摇了摇头说她是一朵“Beautiful rose”。
石友为的搭档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很多东西,我觉得不过是把我说的内容COPY了一次,可石友为说这些信息很有用。不论有没有用,总之我也希望他们尽快找到尹榛,至少目前他是案子的一个突破口。
离开咖啡厅,我回家,在附近的翠微商厦逛了逛,我的心沉甸甸的,我想逛逛商场,分散内心的难过。
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所以逛商场的人不多。我没什么目的地瞎逛,也不准备买什么东西,从楼下的化妆品看到楼上的衣服,又从楼上的皮具看到楼下的首饰,楼上楼下看完了,没什么让我动心的。
然而当我准备回家时,在门口无意看到一些红珊瑚饰品在灯光下光泽艳丽,我情不自禁停下来看了看。有副耳环非常漂亮,耳环是菱形的,中间是一颗圆润光滑的红珊瑚,像个气质不凡的美人,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美而不艳。
导购小姐于是把耳环拿出来让我试,我戴着照了照镜子感觉不错。导购小姐趁机吹捧了一番,“小姐,您戴着多有气质,而且红珊瑚还能辟邪呢!”
我有些动心了,价格也合适,打7折,两千多块。于是在导购小姐真真假假地劝说下买下了,戴着也没取下来了。
母亲说女人的首饰应该由男人送,可是我的首饰大多是自己买的,当然都不贵,几百块钱一件而已。母亲总说我没出息,谈了次恋爱,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骗到,白长这分姿色了。我懒得和她争论,做人干嘛那么假,为了一颗发光的石头去骗人,我不干。
我戴着红珊瑚耳环,心情好了起来,出了商厦,不用男人送首饰,我照样可以光彩照人。
刚从商场出来就接到秦渊的电话,他问我在哪里,我说在翠微。不一会儿,秦渊的宝马停在我面前,他按下玻璃窗一脸笑容,示意我上车,其实我走几步就到家了,不知他又有什么活动,他是个有想法的男人。
我一上车秦渊就盯着我胳膊问:“怎么样了,有没有天天换药?”
我说:“换了,好多了。”
秦渊说:“那就好。”说着看了一眼我耳朵上闪闪发亮的耳环又说道,“耳环挺漂亮的,以前没见你戴过,新买的吧。”
听他这样一说我心里一惊,没想到他这么细心,居然连我戴过什么样的耳环都清楚。我一共有五副耳环:一副珍珠的,一副玳瑁的,一副琥珀的,一副石榴石的,一副水晶的,我不大喜欢金的银的,当然也没什么钱买不起,倒是这副珊瑚的最贵重了。
我笑了笑说:“刚在翠微买的,听说红珊瑚能辟邪。”
秦渊说:“哪有那么多邪,听导购瞎说的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其实说真的我也不信邪,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秦渊又问我吃饭了没有。我说没有,从咖啡厅出来本来石友为说请我吃晚饭,但我没心情也没胃口就拒绝了。
秦渊说道:“那我请你吃吧,今晚要去吃一种特别的东西。”
“什么特别的东西?”
“文化和心情,上次本来是要带你去吃的。”
我一愣,文化和心情,玩什么花样。
秦渊又把车子开到了后海,带我进了家名叫“岁月写意”的酒吧。青灰砖瓦,彩绘梁楣,雕花窗子,露出几分朴实,屋里弥漫着一股历经百年沧桑的味道,内敛深沉,依稀有八旗子弟拧着鸟笼高谈阔论的身影。墙上亮着几盏羊皮纸灯,光线柔和。简单古朴的家具,怀旧的老照片,宽大的竹藤椅,几盆绿色植物,古朴中透出几分新意。岁月在这里变得凝重了。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下巴留了一搓胡子,穿着丝质中式对褂,见了我俩也不称先生小姐,像招呼老朋友似的笑着说:“嗨,来啦!”
秦渊点了点头,带我上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铺着动物皮毛的藤椅坐起来舒服之极。
老板递上一个精致古朴的菜谱,面带微笑静静地站着,并不像一些餐馆里的服务员那样做推销。秦渊翻了翻,点了几道菜,问我:“会喝酒吗?”
我说:“会一点点。”
秦渊说:“那好,来后海不喝酒品不出什么味来,我们吃完饭后,准备两杯‘似水流年’。”
老板说好,微笑着离开了。
秦渊说:“不急吧,吃完饭,就着什刹海的夜景,品着老北京的文化,喜不喜欢?他们这儿的鸡尾酒很不错,调酒师是台湾人,有很多人特意来欣赏他调酒,你要感兴趣,呆会可以去吧台欣赏欣赏。”
我在三里屯看过调酒师调酒,不是很感兴趣,说道:“算了,不看了。没想到你挺有情调的,我还以为你一天到晚就忙着赚钱呢。”
秦渊笑了笑,抽出根烟来点燃了,是我送他的ZIPPO打火机,他用手摸了摸贝壳表面,把打火机又放进了上衣口袋。
不一会菜上来了,菜做得十分精致,有些漂亮的点心看得我都不忍下筷了。
“岁月写意”不像“走过那夜”那样喧闹,但是气味十分丰富,空气中充满了烟草的味道、香水的味道和酒精的味道,还有男人和女人的味道。
吃完饭服务生收拾完桌子,不一会,两杯“似水流年”端了上来。高脚玻璃杯中红蓝渐次的液体色彩柔和,气味清香,像淡淡的柠檬味,又像清新的青草味,沁人心脾。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觉柔柔的滑滑的,苦中有甜甜中有酸,满口芳香。
秦渊也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种岁月在心底流过的感觉,甜蜜又心酸。”
我说:“是啊是啊,我正找不到词形容呢,你一下子就说到我心里去了。”
秦渊笑了笑,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就喜欢上这种酒了,不过这酒的后劲很足,你如果酒量不好,慢点喝,千万别喝醉了。”
“放心,我没那么差劲。”
我俩就着窗外的波光灯影,清幽婉约的琴声,品着芳香四溢的“似水流年”,聊开了。
秦渊问:“你喜欢北京吗?”
我说:“不知道。”
“那为什么来北京?”
我想到庄一,沉默了一下说:“我爱北京天安门。”
秦渊被我逗乐了,笑着说:“天安门上太阳升?”
我也笑了。
“其实有很多人在某个城市奋斗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城市,而是为了以后过好生活。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个人从小被父母送到国外上学,他们家为了他省吃俭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同时他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吃了很多苦。他在国外读了大学,然后又考了研究生,考了博士。这期间他父母去世了,不过两位老人去世时,他的家人没告诉他,因为他母亲去世时他正在考研,他父亲去世时他正在考博士。家人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不打扰他让他好好考试以后能过好生活。他在国外辛辛苦苦过了30多年,拼命工作,成家立业了,房子车子都有了,和同行相比算不错但很普通。他又拼命工作,直到50岁以后才有了那个国家认可的那种好生活,他这才明白其实好生活的标准是别人说了算。为了过好生活,他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光阴,失去了很多。”
秦渊说完,看着我,问道:“你说他值不值?”
“不值。”
秦渊对我的回答没发表评价,说道:“可能有很多外地人在北京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为了过好生活,也会像这个人一样,辛苦一生去获得别人的认可。”
“我不会这样的。”我说。我来北京只是为了换一个环境,从来没想过要一直呆下去,所以不会为了所谓的好生活牺牲一生。
秦渊说:“其实有很多人刚来北京时和你一样,但是不知不觉中就变了。”
“那你最初来北京是什么想法呢?”
“我来北京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创业。当时IT业非常火,中关村遍地是黄金,我们那一拨的同学纷纷下海,我也是其中一个,不过我很幸运没花几年时间就实现了最初的目标。我现在过的是不是好生活,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是我自己认可。不过我感到比起以前累多了,特别是心很累。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你哪来这么多故事?”
秦渊笑了笑,说:“算了,今天不说了,留到下次再说吧。”
“你怎么想到给我讲故事?”
秦渊吐出一个烟圈,看着我,说道:“因为我觉得你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北京很难找了,有的要么真的简单得像个白痴,有的要么世故得像久经沧桑。而你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了,既纯真又现实,既开放又保守,既张扬又内敛,既清高又自卑,既敏感又热情。你的名字对你做了很好的解释,道是无‘情’却有‘情’。”
他眼中有一些异样的东西,然而只一刹那,立刻又变得清澈如水,什么也没有了,我怀疑是我的错觉。他从烟盒中又抽出根烟来点燃了,狠狠抽了几口,说道:“别听我一派胡言,这都是从书上COPY来的,你可别当真啊!来来来喝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CHEERS!”
听似无意的话给了我当头一棒,我立即惊醒了。好好好,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端起酒杯,也说了句CHEERS!“似水流年”一下子流走了一半,喉咙里苦苦的,酸酸的。
“似水流年”后劲的确厉害,我从酒吧出来头晕晕乎乎,一脚高一脚低地像踩在棉花堆里,又像在云中漫步,飘飘然,怎么回的家我一点也不清楚了。
第二天,白纯不停追问送我回家的男人是谁,说太有男人味了。我懒得跟她说,脑海里不时地浮现两杯色彩柔和的“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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