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什么事吗?”林雪茵一手扶门,一手扶住门框,没有请路宗平入屋的意思。
路宗平大概也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有股皂香味;大概小伙子还把嘴上的茸毛刮了一下,显得脸蛋光亮,透着英气。
“没什么事儿,过来串门。……不请我进去坐坐?”
林雪茵抿抿嘴唇。路宗平说:“不会打扰你吧?”
“请进吧。”林雪茵让开身体,让他进来,但把门大开着。
“你这么简朴?”路宗平在客厅里环顾了一下,指指另一个房:“一室一厅?”
“喝水吗?”林雪茵站在客厅的门口问。
“白开水。”路宗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就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真有你的!”
“我喜欢清静。”
“我也是。”路宗平接过林雪茵递给他的水杯,“不过,有时候还是要放松一下。”
“我没觉得累。”林雪茵远远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把裙摆拉下去,遮住膝盖和脚踝。
“林老师你干嘛不回省城去?他们说你丈夫挺有钱的嘛。”
“他们?”
“是,他们都说你有点怪,放着清福不享,跑这儿来蜗居,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喜欢。”
“可他们不这么认为。”
“谁们不这么认为?认为什么?”
“你不知道呀?大家都说你这样是因为与你丈夫不和,——你知道,这小地方的人可喜欢谈论别人的私事儿了。”
“我不照样活得挺好?随他们说什么去!”
“可他们说你……”
“什么?”
路宗平看看林雪茵,有些为难。
“说什么?说我偷男人?”
“那倒没……有,不过跟这意思差不多。”
“哼!”林雪茵冷笑一声,“我早知道,我都不怕,你倒挺关心。”
路宗平听出林雪茵话中有话,脸上有些尴尬,嗫嚅了一下,说:“我也不信,只是……觉着难听。”
“你不是挺喜欢跟别人开玩笑吗?怎么一下子纯洁起来了?”
“但我从来不背地里胡说八道,真的!”
林雪茵看路宗平一脸真诚,就笑一笑。
“我相信你。”
“今天下午他们就在那儿议论你呢。马老师说亲眼看见过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就是那天……上个礼拜,你回省城时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他不是你丈夫?”
“马老师说的?”
林雪茵皱一下眉,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自己替他守着秘密的离经叛道者,居然会编排他人的故事?
“是,他说得有板有眼的。”路宗平突然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吧,马老师和总务处一个女老师有一手。”
“你怎么知道?”林雪茵诧异地问,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秘密呢。
“谁不知道呀?全县城都知道这事儿。马老师的爱人是农村户口,人长得也难看,你想马老师能不采野花吗?反正他爱人又不敢和他闹。”
林雪茵看着路宗平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不禁反感起来,觉得这个年青人和那些叽叽咕咕的老娘们差不多。
不过,对于马老师的恬不知耻的胡言乱语,林雪茵更感到愤怒。
“你对这些事情倒很热心。”林雪茵讥讽地说。
“没有!我热心什么,我这是无意听人说的,也就只对你讲了,跟别人我才不乱说。”
“看不出来,你还很义气。”林雪茵笑着说。
“我一直挺义气的。你问江涛就知道了,我们以前是铁哥们儿。他现在还是你妹夫吧?”
“什么叫还是?”
“我是说他们还好吧?”
“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不敢相信,当年我们一起玩的那时候,江涛跟大姑娘似的,现在倒成大款了。”
“就是!我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小鼻涕孩儿,现在都站讲台上当起老师来了。”
“你老是觉着比我……年龄大,我看咱俩也差不了多少。”
林雪茵用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放大了些。
“你不用跟我套近乎。”
“什么?路宗平偏着脑袋,大声问,“你说什么?”
林雪茵从电视屏上移开视线,看着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
从心底里说,林雪茵并不讨厌这个年轻人,虽然他有些招人烦,但有一个异性可以相互打趣聊天,度过一个寂寞的晚上,毕竟让人愉快。
而且,单纯从外表上来说,路宗平具备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洒脱与俊逸,如果林雪茵十年前能够与他如此促谈的话,说不定会被他的气度所打动。不过,时间让林雪茵成熟了;生活让她从一个单纯而愚蠢的女孩成长为一个处乱不惊的女人。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林雪茵记忆犹新的是与那个年轻的外语教师的一次情迷意乱。
现在,同样是一个情炽热烈的年轻男人,一个危险的侵略者。理智告诉林雪茵:她不应该冲动。虽然她已经感到了那种原始的活跃的不安分,但她及时制止了自己。
“你在什么学校毕业的?”
“省一师,学的中文。”
“怎么选择中文?”林雪茵给路宗平添了些水。
“当时只知道要考大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专业?不过我也不后悔,反正做生意我也赚不了钱,当教师倒还清闲自在。”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毕的业?”
“去年,先把我分到北部山区的一个地方,我在那儿干了半年,托关系调到这儿,离家近些。……你放假回家过吗?”
“不一定,或许回家。”
“那我到时候去找你。”
“你找不着我。”
林雪茵再次拒绝了路宗平约会的可能性。路宗平想说什么,林雪茵已经在专心看电视了,并似乎被节目吸引住了。
路宗平啜了一口水,静静地陪着林雪茵看电视,但显然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林雪茵从一开始就知道路宗平另有所图,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她也否决了。
看了一会儿电视,路宗平站起来说他该走了。林雪茵说那好吧。
没有受到挽留的路宗平有些失望,但表情怪怪的,林雪茵看见他额头上有些汗湿,其实室温一点也不高。
事实上,路宗平是有些紧张。
“这个,”路宗平走到门口,转过身来,递给林雪茵一样东西,是两页写了字的纸。“这个你可以看一下吗?”
说完,不等林雪茵否决,就夺门而出,消失在树影背后了。
林雪茵有些好笑,也有些激动。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封男孩子的情书。
她有多少年没有收到男孩子的情书了?虽然结了婚的女人理应远离异性的感情,但她的丈夫,吴明然几时写过情书给她呢?连恋爱那一阵子,他们也只是电话上说两句不着边际的话而已。想起来,林雪茵倒有些凄楚感。
现代通讯工具,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是,有些东西是说话无法表达的。因此,从这一点上说,进步的时代,对于疲于奔命的人类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林雪茵在茶几上把路宗平叠成三角形状的信笺展开,上面是一首诗。
这是在林雪茵所收到的情书中,第一次有人以诗的形式来向她表达感情。当然,有一些情书在未被拆封时就被烧掉了,但这首诗却恰恰在她心灵孤寂的时刻向她歌唱,倒是别有一番蕴意了。
抒情时代
水滴挂在脸上
是红颜色的灯笼
照着希望和梦想
成串成串落在你的怀中
因为你的幸福
我彻夜祈祷
山谷里清凉的泉水啊
今夜让我们一起祈祷
酒神节舞蹈的少女
紫衣飘扬
唱歌者歌唱吧
那是我赞美你星星一样的眼睛
六月的蝉声
是守卫的天使
抚摸着你的安静
灯笼叩门
辉煌的罗马空空荡荡
剩下我孤身一人
走完天空和海水
疲劳的诗人
渴望哭泣
可是泪水全无
双肩飘雪
请允许我轻轻走近
靠近床边
双膝着地
目睹你午夜的呼吸和
——睡眠
林雪茵把诗读了一遍,似乎并没理解其中的意思。读第二遍的时候,她看见落款的日期,那一天正是她和陈文杰回省城那一天。
诗虽然有些隐晦,但林雪茵感到了一种激荡,于是就满心幸福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林雪茵梦见了庄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