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之彼方
SAM做了个上车的手势,给我打开了车门。
我对他这个时候来公司却又不进去有些意外,问道:“你不是来公司办事的?”
“不是,刚好路过这里,看办公室里亮着灯,估计你还没走,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可巧你就下来了。你还没吃饭吧?”
“还没有。”
“是不是准备回家煮方便面?”
“有这个打算。”
“老吃方便面不好,一点营养都没有,我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
听他这样一说,我有些感动,现在很少有人这样关心我了。
SAM带我去了阿香蒂,一家令人感觉坐在教堂里用餐的法国餐厅。餐厅里人不多,环境很好,SAM永远都这样在意氛围。其实我对西餐并没多大兴趣,可SAM喜欢。SAM吃过饭了,于是坐在对面看着我吃。我有些不自在,胡乱吃了点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没一点感觉。
SAM问道:“是不是讨厌我看着你吃东西。”
我说:“没有,不过有些不自在。”
SAM笑了笑,说:“你有时候太敏感了,其实没必要弄得这么紧张。”
“我没有紧张,是你看着我吃,我才不自在的。”
“对不起,下次我不看你吃了,我背对着你怎么样?”SAM笑了笑,叫来服务生买了单。
刚走出餐厅,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男子,撞得我一个猛烈的踉跄,幸亏SAM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我,不然我一定摔倒了。
那男子根本不理会撞了人,不要命似的向前狂跑,这时几个警察追上来了,一边追一边喊,“站住,站住,再不站住就开枪了!”有个警察举起了手枪。
原来是警察在抓捕一个逃犯,我心里一惊,身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脑子里有些恍惚,我担心有一天……
“JUDY,你没事吧?”SAM唤醒了我。
“喔,没,没事。”我回过神来,心狂乱不已。
“走吧。”SAM说道。
“嗯。”
我刚一抬脚,脚踝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我忍不住“哎哟”一声。
“怎么啦?”SAM诧异地看着我。
“我可能崴脚了。”
“Oh,My god!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也没想到啊。”
“是不是很疼?”
“有点。”
“我带你去医院吧。”
“不用了,只是崴了一下。”
“不行,还是去医院吧。”
“真的不用了,去医院还得看这看那的,还要照片子,一堆事,挺麻烦的。”
“那先上车再说吧。”SAM扶着我上了车。
“你家里有红花油吗?”SAM问道。
我回答道:“没有。”
“你怎么不备些常用的药呢,这样吧,去我家吧,我家里有,顺便我帮你揉一揉,如果伤淤积了好起来会很慢的。”
“不用了,我回去用热毛巾敷下就行了。”这么晚了,我不想去一个男人的家里。
“你真够土的,用热毛巾敷管什么用,是不是怕我吃了你啊,放心,我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小人。”SAM看穿了我的心思。
既然SAM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只好依他。
于是他把车开到了绍兴路,路过了我住的地方,停在了一个绿树掩映的院子里。SAM扶着我进了一座灰墙红瓦的小楼,虽然是老房子,但房间里装饰得很精致。厚厚的羊毛地毯,古朴的雕花铁窗,漂亮的彩绘玻璃,晶莹的水晶吊灯,怀旧的西洋油画,厚重的落地窗帘,屋子里充满了浓郁的欧洲气息。
“房子真漂亮!”我发自内心地夸奖道。
“我自己设计的。”SAM一脸的骄傲。
“是吗,你太厉害了,不仅会设计服装还会设计装饰。”
“艺术是相通的。”
“伟大的艺术家。”
“伟大称不上,不过还有点艺术细胞。”
我看了看四周,没看到屋子里有女人和他人生活的痕迹,于是问道:“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我父母有自己的房子。”
SAM把我放到沙发上,找来红花油,然后蹲在地上要帮我脱鞋,我忙说道:“我自己来。”
“你坐着别动,一切都交给我,呆会给你揉的时候可能会很疼,你忍一忍。”
“你好像很有经验。”
“我崴过脚,知道是什么滋味。”SAM帮我把鞋和丝袜脱了。
“My god!”他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了?”我有些诧异。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脚。”SAM看着我说道。
我脸一红,看了看那只露在SAM面前的脚,他不说也罢,一说我有些难为情了,低声问道:“你见过很多女孩子的脚?”
“不是很多,但不少。”
“是不是和你吃饭的女孩子都不幸崴过脚,所以你特地在家里准备了红花油?”
“你想象力真丰富,哪有这样的事。”
SAM把我另一只脚上的鞋和丝袜脱了,让我躺在沙发上,他在我脚踝上抹了些红花油,然后双手抓住我的脚,说道:“我揉了,你忍一忍啊。”说完手指在我脚上按摩起来,疼得我呲牙咧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很疼吧。”
“是有点疼,你能不能,轻一点儿。”
“我已经很轻了。忍一忍,揉开了就不怎么疼了。”
我只得咬着牙,忍着痛,忍得眼泪哗哗,SAM给我抽了好几次纸巾。SAM按摩了一阵,又用热毛巾敷着按摩,我只觉脚踝湿湿暖暖的,没那么疼了。
“感觉好点了吗?”SAM眼中满是关切。
“好多了,谢谢你。”
“别客气,想喝点什么吗?”
“白开水就行。”
“我这里没有白开水。”
“那你平时喝什么?”
“咖啡。”
“我不爱喝。”
“给你煮点红茶怎么样,正宗的伊拉克红茶,口感很不错。”
“太麻烦了,算了吧。”
“不麻烦,生活得讲究质量,要懂得享受生活。”
SAM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红茶煮好了,满屋的芳香馥郁。SAM又放了点音乐,是慵懒舒适的音乐。
“好听吗?”SAM问。
“好听。”
“《A Piece Of My Heart》,中文名叫《心之彼方》,爵士情人乐团的。”
他以为我对所有的外国音乐都一无所知,所以特地向我做介绍。我喜欢这首音乐的译名,“心之彼方”,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又像一些看似离你很近却抓不住的幸福,可望而不可及。
“多谢指教,听说,听爵士乐是某种身份的标志。”
“你觉得呢?”SAM把玩着手上精致的陶瓷茶杯。
“在你面前我是个乐盲,没有发言权。”
“乐盲还不至于吧,你以前听得比较多的是什么音乐?”
“古筝。”
“不太适合这个城市,酒吧里爵士乐比较受欢迎。”
“我是个乡下人,很土。”
“我可没这么认为。”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和我不同性别的人。”SAM狡猾地笑了笑,避开了我的问题。
歇了会,SAM又帮我按摩脚,他的动作很轻。我心里充满了感激,我第一次认真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浓密的头发,笔挺的鼻梁,白净修长的手指,好闻的气味,温暖的气息,给人的感觉像一个兄长,像一个父亲。我有一种想拥抱他的欲望,像拥抱一个“父亲”。
想到父亲,我心里一酸。我有父亲,可他给我的感觉像一个陌生人,陌生得令我害怕,我的印象中他从来没有抱过我,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我。得不到父亲的拥抱而难过心痛的感觉仍然清晰如昨,一阵一阵地在心底翻涌。
我看着SAM白净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脚踝上轻轻按摩,忍住心底的欲望,忍住心底的酸痛,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过来,又转过去,始终没让它滴下来。
“是不是很疼?”SAM抬起头,看到我满眼泪水,吃了一惊,以为我疼得不行了,从纸巾盒里赶紧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我擦了擦眼睛,勉强露出笑容,说道:“的确有点疼。”
“我说去医院你又不肯,怕麻烦,自己受罪。”
“没事了,现在好多了。”
“好多了干嘛这么痛苦的样子。”
我笑了笑,没说话,他哪里知道我心底的痛远远超过这脚踝上的痛。
时钟指向12点的时候我提出要回家,SAM本来想让我留在他家睡,可我不同意,他怕我多心,只好送我回家,顺便给我带上了那瓶红花油。
他第一次来我住的房子,他把我扶到床上后,从门口到窗边走了两个来回,问道:“房子这么小,你住得习惯吗?”
“还行。”
“这么吵也住得习惯?”
隔壁房间的越剧透过墙壁传了过来,我听习惯了,倒不觉得吵,反倒喜欢了。
“还行吧。”我说。
“还行是什么概念,生活得注重质量,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好一点的房子。”
“不用了,我挺喜欢这里的。”
“不会吧?”
“是真的。而且我也喜欢听越剧,有人让我共享这么好的东西,有什么不好呢?”
“现在还有几个年轻人听戏曲。”
“总还是有一些爱听的吧,不然怎么能流传下来呢。”
SAM笑了笑,不说了。我知道他不是认同我的说法,而是不想和我辩论什么。
“今天很辛苦你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的,明天你等我上来扶你下楼。”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下去,现在脚好多了。”
“还是让我来扶你吧,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举足之劳。”
“好吧,辛苦你了。”
SAM走后,我躺在床上,回想起他给我按摩脚的情景,我的心如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小石子打破了,荡起一阵阵涟漪,久久不能消失。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自己张着满是鲜血的手在黑夜里奔跑,血潮水般地向我漫过来,我惊醒了,浑身冷汗,呆坐良久。
隔壁的越剧仍在低声浅唱:
这诗帕原是他随身带,
曾为我揩过多少旧泪痕。
谁知道诗帕未变人心变,
可叹我真心人换得个假心人。
早知人情比纸薄,
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
万般恩情从此绝,
只落得一弯冷月照诗魂。
我睡意全无,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抬头只见苍穹中悬挂着一轮冷冷清清的月亮,我不知道,照诗魂的那弯冷月可是这窗外的月亮?
╱◥██◣ C E Q Q . C O M 千
︱田︱田田|╬╬╬╬╬╬╬╬╬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