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市民性意识
年关很快来临了,玫瑰与中平的关系就像W城的寒气一般,越来越冰冷。
自从那一晚栽破了鼻子,中平表面上出奇的循规蹈矩,送他上班就上班,接他下班就跟着她回家,拉他去吃饭就吃饭,不叫他吃饭,要嘛看电视,要嘛倒头睡觉,就像红楼梦里失了“灵通”的宝玉,在她的面前终日懒散不动,说话也犯糊涂,连上床干那事,她说上就上,嫌快了,他就不紧不慢,机器人的动作,嫌慢了,没二下就完了事。
起先,玫瑰心中还顾盼自雄,你熊了,竖了白旗,举双手作了投降状……可没多久,她认定了,这不是驯服,与她在心理上进行较量,抗衡,是对她傲睨自若的挑战。
玫瑰再也沉不住气,打电话问牡丹拿个主意,哪知牡丹没幸灾乐祸,只问:“他上班欢不欢,清不清醒?”
玫瑰说:“欢,就像刚出的鲤鱼,恨不得跳龙门。醒,清醒得很,谈笑风生,比姜昆说相声还有哲理,逗人搞笑。”
牡丹思忖了半天说:“这就是你领导方法的问题了,你老让他讲究形象,他索性就改了形象。”
玫瑰说:“依你的说法,是我的错?你曾经也不是跟我一个调,要对他实现‘妻管严’!”
牡丹说:“错不错你心里有一本账,你当初叫什么将军出面找我谈话,要我把第一夫人的位置拱手让给你,你不是心里绝对有数吗?你还打电话问我什么的。”就挂了线。
把个玫瑰差点噎死,这小蹄子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绕了一个圈子,抓住了时机,一吐一直隐藏在心里的怨恨:别以为你为了当市长夫人工于心计我不知道,你和他闹成这局面,是你惨遭报应的结果。
想看我的笑话?玫瑰第二次把电话拨过去,说:“你听好,无论怎样,他对我仍是言听计从。”
牡丹说:“好啊,你管住你男人是皆大欢喜。若仅仅是在我面前表功,我撂电话了。”
玫瑰说:“别撂,我还有事哩。听说你仍然固执要招标买土地,我放不下心,想提醒你,二年之后,三零要还五亿美元,为扩大规模我们是有血的教训的。”
牡丹动气了,说:“参不参与招标,你既然占了茅屋那个位置,把三零的老总甩给了我,我参不参加,以多大规模竞标,是我的权限范围,你管不着。至于五亿美元的还款,我更不怕,有小菲她们在国外的关系,起码可以延期。”又挂了线。
我说话真的不灵了,像放屁?玫瑰第三次挂通了电话,说:“贷款是可以延期,不过,到那时没有政府出面担保了。”
牡丹说:“先前既然是D市担保,为什么不能继续担保?”
玫瑰极耐心说:“先前那阵,他在南方任职,与D市无关,D市就担了这个保,人家想找茬儿也没有招儿。眼下就不同了,D市归属到W市辖区,且不论D市愿不愿担这个保,即便愿意担保,这不正好中了人家的道,要他早点滚下台吗?”
牡丹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偏生心里就不服这口气,说:“又是你倡导的所谓市长形象在作怪!”再一次挂了电话。
这女人比玫瑰没有心机,透明得像个玻璃人,外人一眼就可以看透她。
她正刻胸前一起一伏,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好好的一个人,被你扭曲的像个傻宝玉了,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卖乖,哼!
偏这时电话响了,牡丹拿起来,没好气说:“我是三零墓地,专收尸的。你……是你,你大市长有没有搞错,还舍得跟我来电话……有屁快放……哦原来是要我当邮递员,转告你的曼妹妹,说这几天在被母老虎盯紧了,下一次补课,你他妈的给我补了什么……你就会哄我这命苦的傻女人……再见!”
司马曼自那日得到了中平后,身子就换了个人,除一周二次和中平心照不宣的表演外,全心投入到写书之中,也就是写她的日记。她自此也改变了生活方式,请了个保姆,有人侍候了,腾出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写她的心里话。跟她许诺的,中平倒没有失言,十天里一定会来见一面,当然是唧唧我我的。比如说非要她吃避孕药不可,否则就不进入阵地,要她表态。她说,只要你有能耐,一个月里我能怀上双胞胎儿,我也去刮宫,绝不连累你。他上了,说要多疯狂的,就多疯狂的上了。每次呆的时间不长,大都是上午九、十点钟,时间一长久,她渐渐理解了他的难处,今日是十天里最后一天,要来的话早该来了,来不了的,也该打电话来了。可是什么电话也没有来,心里总像猫了事儿,干什么都腻腻的,没有味口。直等到电话响了她去接,没来得及搭腔,牡丹下“白皮书“,人家来不了,说这一次的损失,下一次连带的补。她幽幽放下电话,心里是打翻了一百二十种调味瓶,简直不是滋味到了极点,无端端把一个茶杯摔碎了。
玫瑰给牡丹的三个电话,是在中平办公室里间打的。她是准时接中平回家,来了后见外间排队要见他的人很多,就坐在卫生间里打电话。
在牡丹那里讨了个没趣,她探出头见外间没人了,要标妹捎信给他,收拾文件快回家。标妹不情愿当话把筒,艾艾期期对中平说了。中平正恨自己分不开身发愁,尤其是欧阳琛刚从北京回来,这是他翘首以待的,他不能不见。
听标妹如此一说,中平气不打一起出,说:“你们屁本事都没有,就会串通一气。”
标妹低下头,说:“我……哪敢的。”
中平更来气了,说:“你不敢……你再敢做神弄鬼,我这市长不当了,先炒你鱿鱼……”
指桑骂槐。玫瑰支离耳朵听到这儿,不经通报直接闯进来,说:“想炒她,就先炒我。你还是个男人,就直冲咱娘们来,拿个秘书出气,算个球本事你呵。”说着,就开了一个电视的,顿时提高了室内的声音。
中平一见她,顿时也犯傻,变换了脸孔,怡气说:“你来的正好,我早就收拾好东西了,就等着你哩。”挟了包就像往日那般,往外走。
玫瑰一把扯祝蝴,乜了标妹一眼,见标妹退出去之后,才平静说:“走可以,但你非得把话说个明白。”
中平就势转了个圈,说:“我这听党的话,你还要我怎么样呵你?”
玫瑰说:“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扮傻!我只要你一句话儿,你我回到原来夫妻相处的水平线上。”
美丽的女人,没有了往日的张扬,只剩下了生活平和的期待。
中平腋下的文件落了一地,半晌说:“我努力试它十天,合不来,就离婚。”
玫瑰也看了他半晌,望着他难得糊涂的表情,就轻轻叹了一声气,轻轻蹙了一下眉,轻轻说了一个字:“行!”上车后,她按往常线路走。
中平这时说话了,是打破鼻子后第一次在车上说话。”到市委八号楼,我要见欧阳部长。”
玫瑰说:“我知道了。”
心里不免高兴起来,这是他们俩闹憋扭后,他第一次正常跟她做言语交流。然而她心里是苦楚的,他给自己的时间只有十天,自己有把握不但不能离这婚,而且还要恢复过去的和谐吗?
欧阳琛是按中平的嘱咐到北京的,目的就是散发他的调查报告。在那份调查报告上,有中平态度鲜明而又简明扼要的圈阅:送政治局以上的领导阅,我欲在W市办个名叫娱乐城的“绿灯区”,盼复!
欧阳琛的任务,就像文革中专撒传单的,不讲究传单是什么效果,只要撒出去就算完成了本职工作。
离别了二天就回W市,荷花做了一桌酒菜,要多温情就有多温情的欢迎他小别胜新婚。他俩正你喂我,我喂你的时候,门铃讨厌的很,不该响的却响了。
荷花拉开门,不曾想到的,门前站着一对重量级的情侣。
玫瑰从中平腋下抽出手,笑盈盈唱道:“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好像给我们准备好了似的。”
荷花一听,就要去拿碗筷,被中平拦住。
中平指着她腰间的围裙,说:“你在研究你的股份公社,就是这样论证围裙吗?”
荷花羞怯一笑,解了围裙,细心一折,拿在手里,说:“业务课题,就当菜谱里的味精。”
中平叫好,说:“这个词用得好,玫玫要是有你一半,我就开心多了。”
一时把欧阳琛一对说得懵懂的,
倒是把玫瑰说开了窍,温顺顺走到他面前,捏了他腮帮子,说:“家丑不可外扬。你调我的底子,还不是打你的脸?”
中平任她做作,对荷花说:“你的响水公社,搞的怎么样?不要闹的响,结果是闹的只是水响。”
“水响“比喻光有雷声没有雨点,形容虚头滑脑不务实,荷花自然懂得,就嫣然一笑:“我不会游泳,水是闹不响的。我利用这段时间,制定全套文件。实际工作上,我借鸡生蛋,玩了个巧。”
中平说:“巧在哪里?”
荷花说:“我打市长的牌头,把三零农场的采石厂、建筑队的能人请了好几个,住在我们响水镇上,依葫芦画瓢,你说是不是投机取巧中的‘巧’呵?过不多少日子,股份公社就能开业了。”
中平说:“哎呀呀,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招儿实在,更有效。”
荷花还想说什么,见欧阳琛递了个眼色,说:“你们先坐,我这就去加二个菜。”进了厨房。
玫瑰跟在后面,说:“让我跟你学二手,好增加一点家庭温情。”进了厨房就随手关上门。
欧阳琛看了厨房门一眼,说:“来的消息和去的时候一样,很令你失望,对不起。”
中平说:“这是我早预到的。假设二十天没有批复,就算正式默认了,咱们就可实施既定方案了。”
欧阳瑁旱:“实际早就开始了。”
中平笑了,又敛住了神,说:“我不是冲着这事来的。”
欧阳瑁旱:“还有比这更大更要紧的事?”
中平说:“有!我要你完成一件你完全没想到,而却非你莫属,并且不一定你能做成功的任务。”
欧阳琛想了半天,想不出来,说:“三句话里有二个矛盾,我不想费神去想,只是,若是只能我去做得好,不一定由我去做,我也要争取!”
中平说:“痛快,我要的就是你这个表态!我的计划,三月份全部搞掂行政班子,六月份完成人大政协的选举。八月份让企业的改革初见成效。十月份推出云阳娱乐城。在这几个环节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欧阳瑁旱:“我明白了,你是叫我去竞选人大主任,对不?”
中平说:“对!你有这份政治敏感,我相信你会取得胜利,W市靠的是立法。你利用这一段时间,把前面已经推出来的各项措举,巩固,推进,有些还要加大力度。到了八月份,我就不怕有人上街游行了。就这样,我们走了,你们就慢慢温情温存吧!”敲开了厨房的门,对玫瑰说,快走,还要完成下个节目的。
上车后,玫瑰不吱声把车开到政府宿舍楼下,淡淡说:“你上去把她叫下来,我们仨去吃饭。”
中平愕然,说:“有这个必要?”
玫瑰说:“吃饭并不重要,我有话要说……”
中平紧张了,忙说:“不会打吧?”
玫瑰说:“若是要打,那逼儿的脸,早就撕开了花。”
中平说:“她比你高,你能赢?”
“她高又怎么的,她做了亏心事,打不过我。”玫瑰说,“她是比我高,好把你当儿子往怀里抱。快上去呀你!”
中平说:“你不说出事由,我能上去吗?”
玫瑰说:“什么事由不事由,你是怕我有企图。好,实说吧,我想看她《我与市长》的书写的怎么样?”
中平说:“你想怎么样?”
玫瑰说:“我想叫她拿到报社去发表。”
中平一时没反应,讷讷地:“这……”
玫瑰说:“试试你在市民的……信任度!”
睁大眼睛瞅着她,被催眠般怔住了,中平猛地拉过她,吻祝糊,半天才说:“你……为什么这样?”
玫瑰急促地迎合他,先说:“我怕离婚!”后抡起拳头直往他胸上敲鼓般的,“就像孙主任的姑娘所说的那样,你的不完美,缺点,市民是不是很同情你,喜欢你?是不是就正因为这些缺点,他们更感到你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如果适应不了你,你就卷起铺盖,滚回你的香港,不再踏进大陆的门槛。”
就在大年三十吃年饭的那阵,W市的报亭几乎都是一个调儿:号外号外,丑市长与美腕星的艳史,号外号外,一个德兰修女、善的化身,一个戴安娜、美的象征。
《W市晚报》以一个版面,连续登载一周,《我与市长》与市民见面了。好几个报亭估计不足,几百份报纸给抢了不说,连木板房都掀了棚顶。报亭的打电话要报社赔损失。报社说,我们这里也好不到哪里,要赔,一齐找市长基金会去。
后来,电视台换下司马曼的《市长访谈》专门的主持人,由一位在W市很有名气的相声演员来代替。台长第二天收到几百封来信,都是同一个意思:曼姐不能走!市长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是老百姓生活里的热门事,最关心,最高兴。若缺少曼姐与市长的针芥相投,从电视到街头,就不会有我们与市长的无间无隔。
台长永和平没有折儿,拿着这些信去找欧阳琛,问:“部长大人,怎么办?”
欧阳琛接过信,放在手指间敲了敲,说:“你犯了一个大错误。”
永和平说:“市长率先玩情人,这给W城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呵!”
欧阳琛仍然敲打着信封,说:“这是就市长的高招,你动动脑子,市长真是怕玩丢了官,他还敢明目张胆,把玩情人公布于众吗?你说是他傻还是你傻呵?”
永和平嘴巴张大得能放下一个鸡蛋,好半晌才说:“是我笨!提高市民的性意识,是意识形态改革,争敢公民权利的重要内容。报载‘我与市长’,本身就比‘市长有情人’更具有意义!”
欧阳琛看也不看,就把信放在他手上,说:“你认识到你笨就好办了, 你原本就不该撤换人。只是你现在要再要用她,八台大轿不一定能抬动了她。”
永和来心里说,你把我说的像你一样窝囊废,连到手的女人,而且是倾城倾国的美人,都让人给占了。
可永和平嘴里说:“那我就用十六台大轿去接呗!”
就这样,艳史中的二个角儿又走到一起,除每一次与观众见面后,多了个外国人的礼节,脸挨脸之外,没有一点尴尬和窘迫,好像这个专栏,只能是她与他来做,就像《洪湖水,浪打浪》,只能是王玉珍唱的最好那样。
就在W市最好的季节里的一天,中平和崔永恒登上了龟山的电视塔,极目眺望。
W市三大镇,除文化区如诗如画,满眼的翠绿,其它二个区,商业区和娱乐区的中心区,像抓散的积木,被撕成碎片,中心区之外,全部是红黄相间的多层住宅城和新兴的工业厂房。
崔永恒说:“不破不立,主席的名言,在你的手里再一次得证明!”
中平喝了一口浙江的龙井,说:“崔局,喝茶。清芬芬,苦涩转芳甘,喝一口,保准叫你一见钟情,又难舍难分。”
“我可不是什么局了。”崔永恒苦笑一下,说,“你这段话儿,是对我这下了台的崔某的总结,还是希望?说实话,跟着你快一年了,人家在破坏物质世界,而我是修补精神环境。可在你的任命里,连事先的思想工作也不招呼,就一子把我整进了党校。所以我这茶,满口都是苦涩涩的。”浅浅抿了一口茶。
中平说:“苦是进口,细润一下,芳甘就上来了。”
崔永恒沉不住气,说:“市长,你不要兜圈子,叫我干啥,请巷子里赶猪,直进直出。”
中平指着已经竣工的低层房和正在兴建的云阳娱乐城,说:“哎,还是那老大粗的火爆性儿。喏,那里在等待你,保准叫你一见钟情。”
崔永恒说:“四区的区长?”
四区是云阳行政区号。
中平摇着头说:“不,叫你干实体,娱乐城的董事长,还肩挑党的书记。”
崔永恒好生意外,说:“吃了几十年的官饭,怎么想起让我去玩我的对立面,总是被打击的糟粕?”
中平站起来,意味深地说:“你挑的不仅是国家的一百多亿的资产,而且是在论证一道世界难题的"中国解法",国有资产管理,我们破解了,但组织和形式还没拿笔。从五十年代追求"自治社会主义"的南斯拉夫,到九十年代初雪崩般瓦解的苏联,都曾寻求解题的良方。然而,结果总是令人困惑,让人失望。资本主义社会,把人性中不可一时就消灭的人的劣根性:性和赌,把单纯的打击同打击与规范管理相结合,作为社会财税重要收入之一,并造就大量就业机会。我们面临社会转型期,经济面临很多无法避免的困境,人口失业,精神贫乏,与其让性、赌自由泛滥,还不如打击与管理相结合,最终让他们自行消灭。”
崔永恒说:“大道理是而似非,这种丑恶现象有了合法性的保护,还能自行灭亡?”
中平说:“你怀不怀疑,我们总有一天要到达共产主义。”
崔永恒说:“不,我丝毫不怀疑!”
“这不就得了吗!”中平说,“同样的信念,同样的道理,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积极向上的东西必然会取代它们。”
崔永恒说:“得多久?”
“共产主义来到那一天。”中平说,“毕竟,我们是处在社会主义的最初阶段,只能在这个范围内探索我们的各种"三个有利于"的形式。”
崔永恒说:“我有些想不通,但坚决服从命令!”
中平说:“其它控股公司的老总,全由董事会选举产生。唯有你是任命的,除确保财税收入外,"打击"是你的特长,结合规范管理,你最近在党校也学习了,特别要注意政策。欧阳主任竞选成功,我们把它作为特区的地方法定下来,你开展工作就可放胆一博。”
崔永恒说:“在地方法没有下来之前呢?”
中平说:“垂直我管,直接对我负责任。”
崔永恒这才搓着手,跃跃欲上的:“总体情况呢?”
中平也高兴了:“你未上任,总投资全给收回来了。”
崔永恒吓一跳:“你是让我入套,宽我心吗?”
“不,是实实在在的。”中平说:“娱乐城分高、中、低。低档次全面对社会开放。高、中档分别实现会员制。凭会员卡出进,仅高档的,一个外藉会员卡就是二十万美元,消费另收钱。这类会员卡,已出售一千多个。一个中国籍会员卡,一百万元。全国各地购会员卡的,已超过五千人。你算一算这笔帐,我们的娱乐城还只是在修建中,你说你这个大老板,比我是不是更要阔气!”
崔永恒激动得行了军礼,说:“是,我一定会完成党的重托!出污泥而不染,做一个廉政奉公的好老板!”端起茶杯往口里倒,又说,真是喝了通七窍,汗毛孔都舒畅了。
中平正欲握手致别,标妹拿着手机,神色慌张地走过来,低声说:“曼姐的,你听就知道了。”
中平接过手机,只是“喂“了一下,司马曼就说:“大事不好,中山大道出现了游行队伍……”
中平心一惊,色历内荏:“天还没有塌下来,你慌什么呵你?”
司马曼镇静了几分:“全部是这一次退下来的老干部,原人大、政协两位主任领头,各区、县这次落选的都汇在一起,差不多有五千,正与警察对恃着,怎么办?”
中平说:“现场围观的人多不多?”
电话里:“多,还有在鼓掌,不过,像电影院里鼓倒掌,嘘嘘声。”
中平说:“你说是我讲的,叫带头的警察让路,并让车辆绕道走。另外通知电视台,实况向全市转播,让他们发表他们的看法,也可以让市民发表意见。”
电话里:“你要不要来?”
中平说:“不来,让他们锻炼脚下功夫之后,我再出面吧。”把电话还给标妹,对崔永恒说,“走,回市府看实况去。”
崔永恒说:“会不会闹大,把失业的人都带动起来?”
中平说:“这部分人是竞争中落下来的,人民对他们有看法。”
崔永恒说:“老干部毕竟为党工作多年,这次落选,只能做他们的思相工作,不能够伤害他们。”
中平说:“我伤害了他们吗?可以这样说,他们中的0%,都在不同学校进行培训,我也打个招呼,会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给安排,只是给我一点时间。工人能培训,干部就不能培训?”
临到晚上,那位带头游行的原人大主任孙怀玉,一回到家就叫老伴端上一盒热水,说:“真是见了鬼,今天走完了一生的路,脚走肿了。”
他女儿孙姑娘,办了一年的结婚证,仍没有办好,原来是那鬼佬图新鲜,占她的嫩肉,没有刻意一定去办。好在当初上床前,在W市花了八万港币买了一间二居一室,名字是她的,还有三万美元的进账,一旦结婚不成,这就是青春折旧费。她知足,说,楼上是她同学,我还是她介绍的,也只有二万美元的实惠,这年月贞操就那么回事,廉价。只是爸爸这份头衔,当初没算无形资产,少要了鬼佬的钱。好在她是深圳大学学公关的,年纪二十四、五,生活阅历又丰富,还读过舞蹈学校,在北京外资酒店当过公关部长,五十八岁的鬼佬就是这样在酒店里认识的,他不谈结婚,她求之不得。
好在娱乐城正在兴建,从近日买会员卡才知道,里面大有学问,干脆一条心铁下来,在娱乐城里找份好差事,职里职外都可拿一份高薪。于是她就给鬼佬下了通蝶,你不想扯证,咱还想boy boy呢!
所以,听到爸爸的声音,孙姑娘穿了睡袍走出卧室,领口低的连她老爸都不敢看。她也不嫌臊,大咧咧说:“我说老爸,几十岁了还兴冲动,和那些没品味的下三流闹轰动,你不怕丢身份你呀?”
孙怀玉脸皮又有些跳,眼袋重重的,心里是这样想的,口里却说:“我丢什么身份?全市四、五千干部待业了,我不该出这个头吗?像你成天跟我一般大的洋鬼子鬼混,你才丢人现眼!我孙某人虽不是出生入死,但也是为革命作了贡献,凭什么给我这般回报?”
孙姑娘腰肢一扭,进去盛了碗汤,自顾喝着,说:“你还挺动情的,依我看,你是吃‘左’的饭时间太长,二是不该参加这二次竞选,所以报应来得快。”
孙怀玉破口大骂:“你逼儿给老子滚。”
她一点也不气,说:“你嫌不威风,我把这二号院门打开,让一号院里的人听一听。咳,老爸,我刚才看那边,那丑人的车从不回来的,今日算是破例了。”
孙怀玉吃惊了,说:“你看清楚了?”
孙姑娘说:“你是我老爸,我骗你干什么?只是我不明白,他夫人已回哈尔滨几个月了,他回小楼干什么呢?”
孙怀玉盯着她问:“说起他来,你倒来劲了,知道他的事儿。还真不老少?”
孙姑娘哈哈大笑,说:“你怕我打他的主意?真有味,爸爸醋起来还不是老古板!”
说得孙怀玉又低下头。他只是叹气的,说:“我不算太保守,只是这年月发展的太快,硬生跟不上。我还以为亲自上了街,他会在街上跟我对话,作一作思想工作,没想到呀,他还来了一个现场转播,连照他一面也不成,派了一个欧阳琛打发了我,我这时才后悔,才发觉上了人家的当。”
孙姑娘问:“你老人家一直是写信专家,为什么不向上反映,怎会想到上街游行?”
孙怀玉说:“一年来写了八、九封信,如沉大海,后经人一鼓动,说市民都有自由,咱们当了一辈子戴龙头的官,被选掉也该自由自由的,我就这样去了。我好后悔呵!”
孙姑娘放下碗,一只手捏了胸前的领口,走到他爸跟前,蹲下说:“爸,估计那丑人要来看你……”
孙怀玉急迫说:“他跟你打招呼了?”
孙姑娘嘴一撇说:“你激动啥什么?我只是见了他一次,还是崔叔叔一同去的,你怕他把我怎么了?坦率说,这人不吃美人计。”
孙怀玉说:“那电视台的女人写书,还说他们在一起睡过。”
“你难没有看春节时的报纸吗?”孙姑娘说,“是睡过,那是女人先翘了尾巴。爸,我有事儿求你,他等会儿一定要来,是我猜的,和他这样做,这都是人之常情。我什么要求也没有,只安排我到云阳娱乐城打一份工。”
孙怀玉吃惊说:“你不是前阵吵闹着要出国结婚嘛?”
孙姑娘说:“你们不是嫌他年龄大了吗?我不干了。”
孙怀玉说:“你们都……同了居,这不明里吃了亏吗?”
孙姑娘说:“本姑娘起码得了一间房子,手里还有美元,吃不了亏。你一辈子就我一个女儿,我怎能吃人家的亏?”
孙怀玉说:“你跟洋鬼子了断了,这是好事儿。要是将来我们孙家出了一个高鼻子的后人,令我多么尴尬呀。你说一说我听听,娱乐城有什么工作对你的味口?”
孙姑娘说:“我学的是公共关系,任我一个公关部长即可。”
孙怀玉说:“这小的事儿,在大市长跟前我怎么开得出口?”
孙姑娘还想说什么,听门口有人按门铃,就跑过去从里往外瞅,放开了胸襟上的手,拉了门,侧身低下头,说:“谢谢市长光临!”又冲着里面喊,“爸爸,刘市长看你来了!”
中平已成熟多了,看了什么就像没有见到一般的,进了屋先是与孙怀玉寒暄,从是否吃了饭问起,慢慢拉起了家常话。
做女儿很识相,换了一套交际装,出来给她爸递烟倒水,端了个小板凳,偎在她爸身旁,从容不迫暗暗打量这位有血有肉,敢在任期内公开公布自己艳史的人。可惜司马曼与他的人缘好,市民不仅没有对他们横加指责,而且更贴近了他们。就拿她自己来说,每天的新闻联播可以不看,但每周二次《市长访谈》,她是必看不可的。只听--
中平接过他老伴新沏的茶,直接说:“我听说你走了一下午的路,专程过来看看您的。”
孙怀玉说:“练练功也好!过去,总是市民游给我们看,今儿个改了革,干部也游给他们看,改革给市民带来了钱兜兜,给干部的是失业。”
中平说:“这就是我作市长的疏忽。这些干部,是我们事业中的国宝,岂能失业呢?除了看你,我还有一层意思:负荆请罪!”
孙怀玉说:“除此之外,还想投石问路,看我有没有要到哪里上班的意思,对吗?”
中平瞅了一眼屋内二个不相干的人,待她们进了卧室,才说:“竞选之前,我问个上头,选举结束之后,我又问个上头,对于你的职务,意思是,就地安排,不做其它调动。”
孙怀玉生气了:“人家都是东方不亮西方亮,为什么就我一刀切?”
中平不理他发脾气,自顾说:“我一直在想,您是不一般的人,想来想去。想让你考虑,享受的级别待遇不变,常委保留。行政职务嘛,抚贫办主任,你看如何?”
孙怀玉一听前两条,心已满足了,扶贫是千秋万业的事,务实,而且不愁今后日子难打发,就说:“我闷的慌,有事要我做,不用考虑。”
中平也搓了搓手,心里也卸下背袱,说:“你到底吃革命的饭要多……”
孙怀玉截住话头问:“假设我们不游这一次行,你也不会一时半伙来找我?”
中平说:“是的。”
孙怀玉说:“为什么?”
中平说:“看看市民的承受能力。”
孙怀玉说:“哇,你是逼蛇出洞,非要这班下台干部游一次行,丢人现眼是不是?”
中平说:“老书记,这对他们有好处。过去,饱汉不知饿汉饥,现在明白过来还不算晚。全市要招考第二批公务员,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龋蝴们。实在是考不上的,让他们去企业,搞承包,租赁,当经营者。万一是扶不上壁的稀泥巴,提前退休,享受社会职工养老金待遇。”
孙怀玉说:“这好这好,市长的心里有我们就行。我立即通知他们,不要误了市里的统一布置。”临送中平出门时,问,“云阳娱乐城是谁在负责?”
中平心一惊,却也不动声色,说:“准备叫你的老部下,你女儿常叫他的局长叔叔。”
握手告别,心里一直想,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孙姑娘见中平一走,跑出卧室搂着爸的脖子说:“我猜对了吧!”
孙玉也高兴,说:“我也没想到这个结局如此完美,他说的是实情,上头是那个意思,他完全可以拿掉我的一切,什么也不让我干,可他就说不,跟常人就不一样。喂,乖女儿,你是怎么猜出他要来?”
孙姑娘说:“他是种常人,行事说话常人腔,今天你带头游了行,他就按常人的办法来对你,你也不知不觉解去一些敌对情绪,甚至还感激他,为他卖命。我这去找局长叔叔。”
她松了手,浓妆淡抹了半天,才跚跚出门。
司马曼还在灯下等中平。
自玫瑰回哈尔滨去生孩子,自己在报上默认睡了觉,不知不觉她成了W市第一情人,这段时间索性就住在了一起,辞去了保姆,每天变着花样替他做饭,变着花样替他松驰,他每天要怎么着就怎么着。
中平回来了,一身总是消除不了的倦意。这女人格外心疼,就牵了男人进厨房,看自己做菜,本来够手就能拿到的东西,却非要男人递给自己,说,这是排球里的二传手,人的情感能不能融洽,就靠这二传手。
男人笑了,说:“既然你如此传球,怎么把个欧阳主任传丢了?”
女人莞尔一笑,说:“我那时压根儿就没想到去传球,那还有不丢的?”
坐下来吃饭,女人怜惜地望着男人狼吞虎咽,自己端着碗却不动筷子,把一天家里的事儿,轻言细语说出来,说,今日玫瑰快满月了,还准备十五天就回来,还说你是石头缝里蹦出的孙猴子,连自己的血肉不曾问一下,总是叫人传达。还说牡丹来电话,已经还了欧洲资本市场二亿美元,还有一年多点的时间,要还三亿美元,现在不提前准备,临时再抱佛脚,恐怕还得死个人才安逸。
男人这才抬起头,说:“那边还能延贷吗?”
女人说:“我问了,能,但缺少政府担保是延贷不了的。”
男人半天没吱声,扒完最后一口饭,说:“你明日给她打电话,能还多少算多少,余下的延贷,找老霍尔担保!”
女人说,我身上……没来了,估计是有了。
静静地看着男人,她已经有了妈妈的样子,她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肚子。
男人双肩一抖,捧了头不吱声。
女人又说,等玫玫回来,我就……去摘掉。放下碗进了书房。
男人灰了脸跟她进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头埋在胸间,好久才唯唯喏喏说:“我知道你……舍不得。眼下……不行。等下卸任之后再说。”
女人轻轻挪开男人,俯视男人的表情,眼睛里的泪水不争气流了下来,一滴两滴,打到了男人的的脸上,如花绽放。”到那时我已成了秋黄瓜,那能只望那老家公还屙出什么呀?”
男人说:“屙不出从她们手头里匀一个。我想睡一会,十二点钟叫醒我。”
女人说:“又有什么活动,打乱你的生活习性?”
男人说:“去看看云阳娱乐城!”
女人说:“我也要去的。”
直到男人发去鼾声,女人才抽出身,侍候他睡好,才感觉出做人的另一半,做他的妻子难,做情妇更难。好生生一条生命,也只能同自己共呼吸几个月,就要被手术刀扼掉,作为人妇,是男人重要,还是孩子重要,第一次在她心里写下了这个问号:我播下的是龙种,却只能收获跳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