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抚贫要造血
会议第三天晚饭时间,中平躺在床上,对看电视的玫瑰说,头又进入兴奋状态,替我踩踩背。玫瑰不情愿的走近他,眼睛离不开画面,里面全是今日下午现场转播的录相。
原计划是十万人的会议,抓一批,判一批,把反腐败推向高氵朝,不想气氛紧张太渲染人,尤其是二、三十个心安理得来开会的领导层中,做梦都没想到当场抓了起来。加上城里看电视转播的人,经不祝壕马曼的一热烈,一煽情,纷纷涌进会场,踩伤了十多人,幸亏护场人员多,才没酿成死人事件。
涌进来的人举着又硬又长的横幅,上写着:“中平,你好!你也要小心啊!”叫人看了极信赖,却意味深长。
玫瑰今日没有席位,在房里看实况,看得泪花只往口里钻。抓完了,宣判完了就举行汽车列队游行,街头上的人更多,不少人往犯人车里扔瓜皮果皮的,说,以前的大街上是拉犯了罪的老百姓,这一下好,又拉出了犯法的大官。咱们虽穷,也穷得叫人心里平衡,没有气。
玫瑰一边踩他的背,一边说:“喂,你怎么不安排杀几个呵?”
中平只是在下面噗哧噗哧的,没有答话。
玫瑰只得又问了一遍,他憋着气说:“你像农民踩藕的,身上的肌肉踩得炸炸响,我上头出气,下头也跟着要出来了。”
玫瑰掩了嘴一笑,若有这一番感受,赶明日屙了孩子,我也赏心悦目试一番,直到他说,像块橡皮了,才下来,扑在他身上说:“你还没回答我话呢?”
中平才说:“国外很多人都在注视着这次大会,记者也来了不少,我有意识不杀一个人,表明我们的法治也会逐步注意人权的。”
玫瑰叹了一声,说:“人家下棋多看几步,你却总比人家多一招儿,我不行了,要的。”
中平把她掀一边,说:“牡丹那边有想法,给我打电话她。”
玫瑰下了床,说:“你果然吃出味来了,也学游行的人说的,搞平衡。”说是说,电话也在打的。
中平说:“你胡扯一些什么?她大爸正式抓起来,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吃枪子是跑不了的。她再讨厌他,还是跑不出有血缘这一层,心里一定很难受,甚至还恼怒我,我邀她去吃一顿饭,你就不一定跟着去了。”
果然,牡丹在线那头说:“你惯用的手法,一打一摸。这摸打能平衡吗?明天我要捐九千万,三个贫穷县各三千万,我还是没能把我二爸保出来,你是在叫我露脸还是露屁股?”
中平说:“你想露屁股,我还不让你露呢!”
妇人在那头才“嗤”地笑了,说:“到哪里去吃,都脏死人的。”
男人说:“你回忆一下,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特色菜?”
妇人说:“有啊,山上羊拉的屎!你走下楼,顺着北门方向走,我的车来接你。”
男人放下电话,对玫瑰说:“这好吃的东西,你又吃不上,真遗憾。”
玫瑰兴致大增,说:“吃不上好办,你打包回来。”
男人说了是羊屎,她就不依,搔他痒,他逃到门边,伸出头看两边楼道口没有人影之后,才轻手轻脚走下了楼。
妇人接他上了车,就往城外开。
男人说:“这是到哪里去?”
妇人说:“咱们出省,省那边有特色菜驴鞭炖板粟,让你吃了成驴子。”
男人说:“G县城关也有呵,你怎么往外跑?”
妇人说:“你的麦子又请爽,这边的人都把你当皇上,那边的人不认识,只当你是驴玩意儿。”说着就笑了。
笑得男人心痒痒的,叫她把车停一边,熄了车灯,就捧起妇人的头吻起来,说:“我欠你太多了。”
妇人气喘喘的,说:“既是欠了我那么多,现在就还。”动手就解他的扣子,刚刚解了二颗,听外面就有了声音,慌忙停住了手,侧耳听着车外的动静。
前面有二个黑影,一个说,好漂亮的货,又送上门来了。
妇人吓一跳,说:“是流氓,你把枪拿出来。”
男人说:“我都交给了标妹,即使有那玩意儿,现在也不好用。”
又听外面一个说,这里有一块大石头,我砸玻璃,你去开车。
原来是小偷,妇人放下心,突然把车一发动,四个灯陡地打亮,吓得外面一个人一颤,拔腿就跑,另一个人被石头压住了,手挡了眼睛在石头下面挣扎。
妇人开心了,“咯咯”地笑了。她一踩油门,车从“三只手“身边擦过,一溜烟地走了。
到了一个小镇,妇人说:“要出关了。”
镇里黑灯瞎火,只有两个狗子在石板街心窝在一起,陡地见了车灯,就一东一西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可就是跑不动,扯不开。
妇人就抿了嘴吃吃地笑。
男人不明情理,说:“怎么哪,你像喝了笑jī巴汤的?”
妇人揪了他耳朵不放手,说:“猫子叫春楼上躲,狗子……一把锁,你就是那狗儿。”说了,就贴了他的脸,又是“咯咯”的笑。
可出了关,外省那边的小镇灯火通明,满街进取是提行李的青年男女,漫无边际在闲逛。
男人要她下去问为什么,她把车倒停在灯亮处,说,我去,你在车上不要动。一会她回到车上,说,站岗的大兵讲,那边的小镇原来冷冷清清,比这边的小镇要萧条。可是一成立特区后,外省好远地方的人都来特区淘金,不想被护照或W市身份证给卡住了,这些人只好在关外栖身,渐渐的,那边镇里的滞留人口就超过了这边镇的人口。若是到了白天,那边通关栅栏门前,就像G县城关今日开现场会的,人拥人都想侥幸过关。
妇人把车开到对个镇里边,指着嘈杂的排挡,说:“我这开大排档的老板,今日做一回食客,好好体验一回大排档的风情。”
男人说:“你不是说排档脏兮兮的吗?”
妇人说:“我小时候靠抓鸡屎吃长大的,比你长得丑吗?”下了车,就挽着他从车里下来,说,“你朝那边看一看。”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瞅过去,在关口和排挡之间的隐蔽的地方,树丛里,竟有无数对男男女女,树枝间挂了塑料布当天,地上铺了稻草当床,有的搂着在睡觉,有的在拥抱在亲吻……
妇人推了他一把,说:“见人屙屎喉咙痒,我带你去补补课。”
男人说:“别胡闹。”反倒拉了她,随便在食摊上坐了下来,由她去点吃食,一怔怔沉思起来。
一会儿,他们要的食品端上来了,男人突然说:“你打电话给标妹,要各个有特检站的市县第一把手、特检总站站长、公安局局长、记者,半个小时到关外集合,记住把我的车开过来。”
妇人说:“你叫他们也来吃驴鞭炖板粟?”
男人低下头瞅碗里,说:“哪有板粟?是驴卵子。好啊,你用这鬼东西骂人!”
妇人一边拿手机一边说:“骂你又么样?”
男人说:“你怎么能吃这玩意呵?”头伸过去看了,一碗涮羊肉,这才讪讪地笑了,不自在用勺舀汤往嘴里送。
妇人打完了电话,说:“把他们叫过来,你又有什么新招儿?”
男人说:“外剩和了这多便宜的外劳工,W市要好好利用。”
妇人说:“你疯了,W市用起人来,恨不得一个选一个,你为就业发愁,没有把脑袋上的几根毛耗光,你还让大量的外劳工涌进W城?”
男人洋洋自得,说:“这汤味还不错,再来一碗。”
妇人乜了一眼,说:“吃多了怎么睡得着?”还是唤来了跑堂的,又要了一碗,等着他说悬念。
男人说:“凡是有特检站的关口,全部把关口退到县城,凭个人身份证出入。”
妇人说:“我搞不懂里面的意图?”
男人说:“把这些外劳工吸引到周边县城。”
妇人说:“人多也没有用,县城的下岗工也不少。”
男人说:“深圳宝安就在关外,香港、台湾和南韩的工厂,全集中在关外,原因是什么?”
妇人说:“人工便宜。问题是你没有这些国外的老板呀?”
男人说:“会有的,将来国外城一兴起,还有W市的企业,外老板内老板都会把厂建在这些成本低的地方。若是这些人不吸引进关内,这个小镇就会比我们那边的小镇发展得快,这就是人流物流信息流的作用力。”
妇人说:“你这样想,别人都是猪,他们想不出来吗?”
男人说:“我把县城放开,但特区的优惠政策不会收,别人也许想到了,可没有优惠政策,他们照样吸引不了人。”
妇人说:“若是这样,还不如干脆不分关内关外,想进的人都他让进。”
男人说:“那也不好,进我们特区的人,凭护照,一是引进高层次的人才,二是堵住社会人渣进入市区。”
妇人说:“那你忍心让社会人渣进入县城?”
男人说:“把治安重点放在县城,总比全市分散精力好。更重要的是,W市外圈形成一定实力的经济圈,起着W市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辐射其它省市。怎么样?”
妇人说:“不怎么样,三岁的小孩也想得出来。”油腻腻的嘴唇已印在脸上,算是奖赏。
男人说:“你先回去,让人家碰上不好。”
妇人说:“你就忍心让我一个打回转?半路上三只手再设一个路障,丢个车是小,人丢了……”
男人说:“那你先回车上,等他们的车来了你再走。”
妇人说:“还早,我走还来得及。只是我大爸的事儿,你真狠心断臂作揖,下毒(独)手?”
男人说:“估计要保祝蝴的命是不行的,隔壁省与他性质差不多,只有十六万元,当场枪毙二个,从目前搜出来的合同,已超过了二十万。”
妇人说:“虽说我也恼他,但他毕竟是我的二爸,我怎么好向我爸交待呵?”
男人沉吟一会儿,说:“他一定要枪毙,而且是即期。从材料上看,他儿子吴娃参与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具体介入,只是为荷花的事儿有点摩擦,拘留了十五天,你把他送出国,也算是对你二爸尽了一份孝心。”
妇人只得把头埋进他怀里,幽幽说:“谁能占你的便宜?”
男人说:“只有你和玫玫,一个人不够还上二个人。喂,我一直没有过问三零的事儿,三零的情况怎么样?”
妇人说:“情况怎么样还不是往我身上推?你们成双成对到处露脸,还记得起三零吗?明说吧,人家把你推上了前台,我们还能怎么去张扬?现在连上海那边都先给关闭了,各子公司也只能靠自己来发展。”
男人说:“这观点我赞成,假设这个时期上高新项目,通过几年的培养,到我任届满了的时候,就又是旺季了,包括上海的几个高新项目,希望你把它保住,明白吗?”
妇人爬起身,撩了撩头发,说:“就你贼?!我先到一边去,待会见!”
翌日的现场会一结束,平静的会场又如煮开油锅的,沸腾腾,今日比昨日的人还要多,城里的经济妈妈,用实际行动来扶持农村穷娃娃。中平在电视里说的行动办法,都兑了现。只是市民出资供农村一个小孩上学,涉及的人太多,要把农村小孩的名单地址罗列出来,再由企业分派下去,需要时间没有完全打上句号,余下如捐款交到县长基金会、专业控股总公司与县长的扶贫责任合同、各企业与乡镇行政领导的股份合作合同书,都经过陈国良一段时间的走乡串巷,终于全部推了出来。看热闹的都是几十里赶来的农民和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党代表。
水书记一大早就赶到县医院,接出已痊愈的荷花,说:“今晚你家请客,能不能把客人留下来,就看你的了。”
欧阳琛一有空闲就来陪她,请客的事肯定有过商量。
荷花嫣然一笑,说:“大爸你放心,我连那些人,连市长都是在电视里认得的,靠我能请得动吗?还不都由来他……出面。”
水书记说:“也不尽然,你连那个大明星都给击败了,比那吴家牡丹还要神气呢!”
荷花脸暗淡下来,说:“我怎能比得上人家,人家多有钱,多有气质,多有胸怀,自己的亲人都抓了起来,她还捐了九千万,叫我是做不到的。”
水书记说:“我知道你想说啥,我心里也难受,都是乡里乡亲的。但市长说了,那是罪恶,该那个的要那个,该这个的要这个,这是斗争。”说罢,手往脖子头一砍,又把双手并起来往前一送,意思说:砍头,上铐子。
荷花掏出三百元,说:“你去买菜,请个镇里最好的厨师做菜,十大碗后,多上几个青菜,屋里屋外都打扫一遍,门上的二幅对联千万不要撕。”
水书记把三张“四人头“数了好几遍,眼皮几卟几卟的,说:“我懂了,你是让市长拿它当反面教材。”
会议对最后一顿饭没有作安排,说,扶贫不是来吃贫的。这当然是官话,以前扶贫也没吃十大碗,捐款的不捐款的,饭菜酒还是吃的,总不能空了肚子赶夜路回家?
但会议安排了二台文艺节目,一台是W市来的扶贫义演,不要钱,好多都是名演角儿。另一台则是黄梅戏,这一带的人就是喜欢看,凡是乡里出了什么大的红白喜事,县剧团像跛子的屁股,不知翘到了哪个方向了,不走后门还请不来他们。
所以会议一宣布结束,外圈子的人等在那里站位置,里面的人一时走不出来,最后来了好多个警察,才疏通挤出了一条人群道。
玫瑰和牡丹都露了脸,两人的脸都如朝霞,惹得台下的人,像瞅七仙女的,踮着脚,伸着脖子,目光跟着她二个走。
玫瑰拉她到后台,低声说,荷花请了你吗?牡丹哼了声,说,请了,我不想去。玫瑰说,气量大一点,三零的老总,都是给他做人,还要夹紧尾巴。牡丹没什么说了,一会附在她耳根边,说,昨日好受吧?玫瑰也低低声,说,你昨日给他吃了什么的,我都担心……腹里的儿子要流出来的。她说了是鹿鞭,还说,还配有一袋干的,正宗的,不是水货。
二人就嘻嘻笑笑,等到只剩下最后几个人了,才下了台子。
被荷花邀请到家做客的,除中平仨人外,司马曼自然在其中,何主任是主客,赶明日开山炸石是他的事,他是当然的主客。欧阳琛邀请何主任,恰好鲁林山和黎萍在场,他俩就成了陪客。中平给标妹放了假,要她乘大车回W市。所以,九个人坐了二辆车,先是围着响水镇的山势,在夜幕里走马观花瞅了瞅,然而一起来到荷花家。
荷花家有二间房,一间是旧社会留下来的,中间的主梁都成了射的弓,往上瞅,总给人快要塌下来的感觉,烟薰久了,已分不清哪是檩子,哪是瓦片的接缝。另一间是石头围的,上面盖的松枝针,算是茅草屋。茅草屋比较新,酒席设在这里的堂屋里。
欧阳琛和荷花在中平的车上,车一停,荷花从前座下来开了后面的车门,羞涩地说:“市长,我家穷,您看了要笑掉牙的,我……我只是……点心意。”
中平不敢笑,和和气气说:“小荷花,我小时候好不了你多少,该穿裤子的时候,人家叫我"刘光腚"。我今日到你家,只会给我有动力,若是谁有嫌弃之意,罚他半斤老白干。”
荷花放下心,又说:“两间屋外的对联是我胡写的,今日请你来,特意没有撕掉它们。若是出了格,你就把我再当一次典型,再上一次电视。”
后一辆车的人都围了上来,中平说:“这个镇的对联我都瞅了。除了反映当前农民的怨言,暴露农村的负面外,我觉得也有积极的一面,农村不知不觉已走近了政治生活的民主,有话可以敞开说。大家可以思量回忆,党对干部的要求是高一些,但对广大的工人、农民是不是加大了自由度?他们即便说了过头话,你们看见他们受了惩罚的吗?”
玫瑰佯装生气:“讨厌,下午不要稿纸讲了二个小时,还嫌没讲够?又在这里胡打嗝!快让我们后来者也热热眼,看看荷花姑娘的才思。”把他推一边,朝门口望去,一幅是:昨日十五,今天二十,明天几何不敢想;拉屎要钱,撒尿要钱,放屁带响要几钱,横批:幸福生活。另一幅则是前几天在电视里说过的。
玫瑰就过去拉起荷花的手,说:“到底是水里长出的,不为物喜,不为已悲,不在权势面前卑躬,不在卑贱面前气扬。也到底是学政治经济的,我行我素,不卑不亢,保持高尚的人格,纯粹的心境……”
荷花脸涨得通红,扯着衣衫下摆,说:“玫姐,我没有你说得那么纯!”
司马曼佯装晦气地:“你这是靠纯情打败了我。”
众人都笑了,何主任不知内情,实打实说:“你没有听台下的人讲,说曼腕儿除了热烈,什么……情,还特别卖力,好像跟哪个大财主的使唤丫头似的。有人还打了小标语,说,曼姐姐你是太卖力,我宝弟弟要跳楼的……”
牡丹怕引火烧到中平身上,忙上前对站在一旁,双手垂得直直的荷花一家人打招呼,说:“我是吴家老二的大女娃,老人家们都好?”
站成一溜排的一家人,都鞠了九十度的躬,还颤抖的,参杂不齐,说,托毛主席的福,还能活到这光景……
想说什么,荷花一旁说:“好了,你们到那边屋里吃酒去。要是再演李向阳找汉奸配对戏,除形象不像外,你们的动作,姿式超了标准。”
进屋来,有一间房门口也贴了红对联,一边墨写着:一家自主,才子欣逢才女家;另一边写着:小心灯火,名流喜得名门后。门上横幅:又是一年凤求凰。
这可能是荷花说她哥哥光棍着的,似乎用这种温和的幽默,来缓解生活的苦涩,其中的自嘲远远超出哀告。
司马曼东张西看,这样想。可终是跑累了一天,她就势坐在席间的上方,却被中平一把拉下来,一时弄得懵懂懂的,不知是脸上还是身上沾了什么脏渍,忙拉牡丹帮助看一看。
牡丹说:“身上脸上净的很,他只是告诉你,入乡随俗,这上席是不能随便坐的。”
荷花说:“今日是请市长,自然是市长夫妇坐。”
中平说:“三零的老总说的好,入乡就得随俗。今日欧阳小弟是新女婿,又是头一次上门,这上席的位置是非你们莫属。”
欧阳瑁韩手摆动想说什么,荷花极自然拥了他,说:“刘市长连乡下规矩都懂,看来,这个位置只好由我们坐了。”
几个女客会心一笑。中平拉玫瑰靠东边方向的上首坐下,说:“平常是你们为着我一个人转,今日是借花献佛,我替你们来服务。实质性的主客,算是何主任,今日是双喜迎门,主客变次客,坐在下首中间,一个司长,一个大办主任陪着你,位置是窄狭一点,没办法,乡下就兴这讲究。”
何主任依言,说:“市长平时很少开口,现在金口一开,叫我日子怎么过。你前几天和曼姐姐一唱一合,我这石山的老板就叫了饶……”
司马曼噘着嘴想说什么,被牡丹拉在靠西边方向坐下,说:“我们排行老三,但能吃到大市长给我们扳花样的酒席菜,也算比昨晚的口福好。”
中平哪有听不懂的,讪讪不知说什么好,端菜的端上一个木长盘,盘里放着清炒藕丝的大碗,四处都溢了汤,就说:“溢这么满是表示主人家的心实。可你叫我怎么端得下来,烫呵?”说是说,还是端了。
司马曼肚子饿了,拿起筷子就往碗里伸,被中平一空筷子打回去了,说:“东道不允,客不请,你是饿牢里出来的吗?按规矩,先由我斟酒,再由我说了"请",你们才能拿筷子。”
司马曼被他动作一亲近,心热乎乎的,口里说:“我肚子饿坏了,哪来的臭规矩,哼!”
中平说:“饿了吧?你可以先在后面厨房吃个半饱再上来。”就开始给欧阳琛斟酒了。
轮到荷花,荷花说不会,中平说:“不说要你按规矩喝,就看在市长亲自给你斟酒的份上,你头三杯该不该喝?”
欧阳琛陪了笑,说:“我与市长同了几个月,一同喝过酒,但市长亲自斟酒是头一遭,我们能有这一番享受,也是沾你的光,享你的福。”
荷花只笑不语。
轮到牡丹,牡丹说:“这大的市长,一年难得见二回,更难得喝一次酒,只是今晚要开车,只能喝三杯。”
又到玫瑰,玫瑰说:“我们倒是天天在一起,却从没有见他给我斟过酒,连那天结婚喝的交杯酒,也是人家给斟的。只是我肚里有了毛毛,我也只能喝三杯。”
到了司马曼,中平先发制人,说:“你没有什么话说了吧?一是不开车,二是肚里没毛毛,你要陪几个主客喝到底的。”
司马曼急了,起身要跑,被牡丹扯住,还掐了一把,无奈里就翘起能挂瓶儿的嘴,幽怨乜了他一眼,口里说:“只要你们不怕丑态百出,我随身带了小摄相机,让你们也曝曝光,一面人模狗样在扶贫,一面在贫穷人家在吃贫穷,让市民都看清你们道貌岸然。”
欧阳瑁旱:“话不能这样说,吃的都是自己口袋的,与道貌岸然挨不上边。”
终于喝完了第一杯酒,当中平刚一拿起筷子,司马曼猴急地舀了半大碗,低下头看中平的腿翘在桌中央,又见他用筷子挟了至嘴边,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正儿八经吃起菜来。
中平正坐在她对面,被她踢了一下,筷子上的菜全掉在衣服上。玫瑰不知里面的蹊跷,掏出卫生纸边擦边说:“几十岁的人,还像三岁的小孩,连筷子都握不住。”
中平大窘,说:“是被母蝎子咬了还是什么的,全给抖下来了。”
玫瑰当真,低下头去瞅,见司马曼的脚儿在得意的晃动,明白了,说:“是呀,还跑得挺快的,一下也不见了。”心却提得紧紧的,怕酒多失态,低了身份。
第二杯,中平发了话:“我说荷花,听说你毕业了,今日看你的表现,你是不是想找一份像样的工作?”
荷花说:“市长的话比酒还醉人。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回到这个镇里,在何主任的扶持下,联合三乡五村,办个响水股份有限公社。”
一语惊天,都说,哇,好女中豪杰,敢玩旧时的时髦!
荷花淡淡一笑,说:“只是一个符号,变化的实质是在股份合作上,体现在人民的切身利益上。以前的人民公社,分配上‘一大二公’,与人的私欲贴得不紧,积极性不高。”
欧阳瑁旱:“你……你真想这样干?”
荷花说:“将来,我们家安在W市,实现‘一家二制’,你吃公务员的饭,我吃私营饭,多一份社会保险。”
司马曼大惊小怪的,说:“好你个荷花,连这都考虑好了!看来,我退出你们间的旋窝是对的,再找人我就找一个体户。”
何主任说:“荷花,你这个公社怎么实行股份?”
荷花说:“你当然是大头,农民只能拿土地和人头参股。”何主任说:“怎么参?”
荷花说:“有钱的可购买,钱不够的可划拨,划拨中可虚拨,也可实拨,也可以转让、继承、有终生所有权。”
何主任说:“说具体点,我理论的智商特差。”
荷花说:“这不是我的首创。要找,就找四零,我也是在介绍四零的报纸上看到的。若是我要搞,适当作些修改。比如今日兴师动众的扶贫,还有刘市长在竞选时许诺过的……”
中平听前句已知后句的内容,却故意咳嗽一声,停了一下,好让何主任去寻思,作状地说:“你们谈的好好,怎么又把市长给抬出来?”
荷花急了,说:“你说的话还想赖皮?你说,要缩小贫富之间的差距,政府要加大市民工薪收入的比重,限制市民资产收入的份量。根据这一政策,何主任完全可以拿10%左右的股份,作为扶贫股,扩大那些有股也拿不出钱来购股的人的股份。以后,扶贫会议没必要再像这班兴师动众。”
何主任吱不出声,理论上说得对,实际上行不行得通,症结在国有资产的流失。
中平没有激动,心里却在叫好,现在说的“抓大放小”,就算小企业可以卖,中国几个人买得起?外国人几个看得起?因此,“放小”实质是一句空话。
于是他说:“何主任,假设不要农民参股,只是把土地买断,你们办全资国有采石厂,你有没有信心搞好?”
何主任说:“没有!”
中平说:“能不能让国有资产不流失?”
何主任说:“不能!”
中平说:“你理论上智商低,我就要问你为什么?”
何主任说:“这不是理论问题。我搞了几十年的计划经济,国企最大、最根本的是机制问题,所有者虚置模糊,导致人皆所有,人皆没有,有人称之为"割有",割者即有,这不流失了吗?”
中平问:“农民拿土地、人员作为入股,能占你多少股?”
何主任说:“充其量3%。”
中平说:“这一点点,等于没有。等于又回答了虚置模糊。假设,拿出20%的股份,作为你控股公司对苏区人民五年的扶贫,农民作为职工,把自己的利益与采石厂利润纽带起来,会不会有"割有"?”
何主任装糊涂说:“报纸和市长都在说,肯定是不会喽!”
中平说:“黎萍同志,你把我这个意见与国资办交换一下,对"老少边苏"地区,原则上按投资企业15%这个比例划拨给困难的贫民。私有企业投资,企业拿10%划拨农民!”
荷花一听乐了,夺过中平手里的酒瓶,自斟自喝了三杯,硬说:“这是苏区人民的酒,男的喝三杯,女的喝一杯。”
都喝了,谁都没有推辞,这酒是该喝,使人从酒里,世界上最粗劣的老白干酒里,看到了贫苦人致富的希望和曙光。
司马曼一直留心中平上菜时菜碗的摆设,每一道菜上来,原桌上的图形都有规律在变化:圆圆的碗口,一会像三零的司徽,一会又像奥迪的车徽,一会又像奥运会的旗徽,简单的碗口零字形,像魔方变幻着各种几何图案。
她心一动,就转身向中平讨教,说:“刘市长,我发现你简单的放菜碗的图案里,也有着无穷的寓意。”
中平被她捉弄一番,心里耿耿于怀,一直没机会报复,就生动地说:“哦,你也瞅出来了?什么寓意?”
司马曼说:“若把这一桌菜视为一体化,它的组合将是由浅到深,低智能向高智能在循序渐进。大到国家与国家,小到人与人间,都寓言着:从磨损到磨合,从相克到相生,从低效到高效,不断演变。包括荷花口里的股份,也含着这个眼儿!”
中平大做文章了,吃惊状:“哎呀呀,我只知道乡下的说法,叫走菜,每一道菜上来,上下左右的几个空碗,都有它的方向、方式在重组图案。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结果让大记者锦上添花,总结出一套人生的哲理。我看这杯酒是非要撞一下不可的。”
司马曼经他一捧,有点飘然,说:“撞就撞,只能轻轻的,太重了,怕是火花没撞出,杯口就破了!”就轻轻与他的杯子挨了一下,仰脖一喝,里面竟是一杯白水,低瞅,她和牡丹之间的长凳上,就是《红灯记》里磨菜刀剪子的那种长凳,有一大碗水,想是牡丹怕她不胜酒力,特作弊照顾她的。
她心里更飘然了,就说,“你把这走菜的手艺告诉我,我甘愿喝三杯。”
“好!”中平说,“七、八岁时,我经常跟妈妈去当拖油瓶,也是像这样吃酒。”
司马曼说:“吃喝也有拖油瓶的?”
中平说:“有。桌上坐着十个大人,凡是有女人坐在上面的,后面就带一个小孩,这小孩手里拿着一个空碗,只要桌上菜一上来,大人就像你司马小姐刚才那般猴急,先装了大半碗,再给后面的小孩。我经常跟在妈妈的身后,伸长了脖子等菜来,又默默记下了这些菜的走势。”
司马曼说:“你以后实践过没有?”
中平说:“后来下了乡,也经常去老贫农家吃酒,后来当了生产队长,不用送礼,老贫农家只要有红白喜事,我准得坐欧阳部长的那个位置,这就是实践。怎么样,该履行你的诺言了吧!”
司马曼仍以为杯子里是水,猛地往上抽了杯子底,竟呛的嗷嗷叫,却又不能说前面是喝了水的,只得恨恨捏了牡丹一把,说:“我也是喝的忘了形,诸葛亮再能,能顶得上三个臭皮匠的?”倒也不失言,痛快地喝了另外二杯酒。
鲁林山一直默默在喝酒,抓住停顿的空闲,端起杯子对中平说:“司马妹妹一番说,倒是耐人寻味的,我看……”
司马曼心一抖,说:“今晚上就我说的多,是三个臭皮匠?”
鲁林山说:“不,组合的启迪!近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在云阳搞个大型娱乐城,行得通,回收的快,总体方案先行一步,内……容待基础建设起来再定,市长,你看怎么样?”
中平说:“可是可以,钱从哪儿拿,仅搬迁这一项,也得二十亿,还不谈基础工程。”
鲁林山说:“学香港,在紧靠外国城的二干道与三干道间,即紧俏地段,公开拍卖三块地,让市里各大控股公司参与招标,解决五六十亿不成问题。”
中平说:“从全局看,锅里就那么几块肉,摆来摆去,总量没增,只是局部在挪位。谁有闲散的资金来应标?”
鲁林山说:“试试看,万一不行,向国内外发公告,牡丹姐姐可以参加的。”
牡丹说:“今日鲁林山怎么啦,口一开就是妹妹姐姐的,也不嫌肉麻!三零腾几个钱还是能腾出来的,只是还得考虑一下,若是有高新技术的项目,连地带企业都可以买下的。”
玫瑰一听急了,在桌下踢了牡丹一脚,踢得牡丹说:“那个母蝎子怎么又来咬人的。”对玫瑰视而不见。
黎萍一听鲁林山说这个项目,脸上有了精神,就问里面的内容。鲁林山除缄口“红灯”二字不谈外,细说娱乐区摘要项目,还说,允许有百分之十的私有股份。
黎萍思忖说:“项目是好,但对三个城区的项目是一个冲击,这部分不是私营就是承包,怕有负面作用。私营的股份,给我百分之五的指标。”
鲁林山说:“你若是自个儿用,需要请示市长。”黎萍说:“就是送给我,我手里哪有钱呵。”就把海兰的事给他说了。
鲁林山说:“这人我见过,报上刊物上煲贬不一,终究是个角色,只是她能拿出多少万?”
黎萍说:“把产业和库存都抵上,三千多万。”
鲁林山说:“意味着她连本带息亏一半。每天就是学江青用牛奶洗澡,也亏不到这个程度呀?”
黎萍说:“好像江青洗澡你见过似的,话那么肯定。”
鲁林山脸一红,说:“这都不是小道上在传说的。……你安排时间,我们三个可以在一起议一下。”
正说着,水书记晕呼呼端着酒杯进屋来,说:“我干了三十年的书记,同过桌吃饭最大的官,就是公社的知青干事。今日就是喝死了,也值!我是同中央领导在喝酒的。来来来,刘市长,这一杯酒我敬你,只要你今日讲的话能像钢条贯彻到我村里,不打折扣,我们两年就能达到人均收入一千五百元。”
荷花见他醉态却话说得极清楚的,欲拦着他,被中平示意让他来,悻悻把位置让给他,自己退在了一边。
中平站起身,同他喝了一杯,静静看着他。
水书记给中平和自己各斟一杯酒,说:“这杯酒,我是请求撤掉我的党支书。”
中平没有端酒杯,只问:“谁说你不是了,你要辞职?”
水书记说:“不,我只是感到村里出了这大的事,与我斗争性不强有关。”
中平说:“你意识到了,以后就注意了,就没有斗争性了?”端起酒杯喝了。
水书记受宠若惊,见中平竟然有让他继续干下去的意思,就又斟了二杯,说:“第三杯是想听市长的具体指示。”
中平端了酒杯又喝了,说:“你还可以干二年,要做好三件事。一是镇里的稳定,长治久安。二是监督市民给每个农村的教育款用到实处,不要今天没有油盐了,先挪了再说。三是培养一个有学历,能理解邓小平理论的接班人。到那时,我接你到我家喝酒。”
水书记喝了,还想说什么,被荷花推出了大门。
司马曼本是想听听中平训斥糊涂书记一通的,不想事非所愿,而且还要他做二年的党代表,就嘟了嘴说:“喽喽,‘中国猿人’还当党的人才,神经!”
哪知中平张口就骂:“你懂得个屁!”外人,包括司马曼都给骂愣住了,第一次发觉他还有粗俗的脾气。
而牡丹和玫瑰心里明白,知他心里把她当内人了,更知他要激情一番。
果然,中平并没有坐下,激情地说:“你以为我站的这块土地,是七仙女下凡的地方,只是贫穷,但只要用勤劳,就可感动上帝,编织一个天上人间绵绵不绝并世代相传的故事?错了,这里不仅有贫穷,软弱、愚昧,还有新的恶霸和罪恶,恶性循环。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中国猿人",用朴素的感情和方式,治理朴素的一方土地,甚至可以这样说,是用贫穷治理贫穷,软弱换取软弱、愚昧掩饰愚昧、罪恶扼杀罪恶,求得了这块黄土地悲怆的稳定。我对他的印象,党内的"刘姥姥"。可是在我们比较发达的农村基层中,又是什么情景呢?农民怨声载道,党员贪污腐化堕落,已丧失了党在农村的基本作用,有些用更加难以让农民接受的方式,来管理农民,乱关押、乱罚款、乱打人、乱审讯、乱用刑,把干群之间关系闹得紧绷绷,只要加点造反火星,那里就会燃起造反的火焰,给正处于改革困难之际的中国,将是灾难。中国为什么不能推进民主政治进程,是因为经济基础太差,拥有0%农民的综合国力太落后。即便是工农各拥有一半的W市,也不可掉以轻心,一切要加快步伐,或一切畏缩不前的,对政治改革都是不利的。不要说,我们以为加大了私有成份,适量加大了言论,新闻方面的自由,加大了反腐败的力度,甚至对人权的改善,我们就可沾沾自喜?我们还要按总书记说的,在组织和方式……”
玫瑰怕他酒兴失态,就势拉他坐下,说:“人家司马妹妹,也只是一句话,就惹得大放噘词,今日不是正式场合,等哪天摄制《市长访谈》,你再激动不迟,啊?!”
牡丹也唱道:“是呀是呀,最后一碗甜菜要上来了,先苦后甜,先苦后甜!”
那晚司马曼回到W城,在日记里这样说,真是鬼人,就一句玩笑话,竟伤了他的肝火,要不是玫玫拉住,说不准嘴里还要侃下去,甚至红灯区这话,都不加掩饰给兜出来的。也许这鬼人说得对,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若是派个研究生的党支书去上任,可能物极必反。最叫人开心的,那句粗俗的骂人话,凭女人的直觉,他内心已经全部接纳了我。因为我的直觉,就好像大多数饱经情感沧桑、聪明而美丽的女人们的预感一样,通常都不会错的。她们这种女人就好像某一些反应特别敏锐的野兽一样,有一种非常神秘而且无法解释的第六感观。她们的这种感觉,甚至已经和江湖中那些超级杀手和超级浪子的第六感观非常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