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他的妈妈
陆健风说过，原来这个屋里住过一个女人，每当他下班归来，满屋子都是女人裸奔的身影，于是就把她撵走了。他还说，允许我裸奔，只要别被他碰见就行。可现在，裸体的我竟真的被他一览无余，更令我羞愧难当的是，他中途冒然回来不说，居然还带了个人。
我没有看清，但那个人应该是个大妈级人物。
隐约间，有人交谈。继而是一只手在拍打我的被子。我死死地拽住被角，就是不肯露出脑袋。
小家伙，来客人了……限你十分钟穿好衣服，爬起来，否则我进来拍你裸照。是陆健风的声音。
砰。卧室的门被关上了。
僵持了许久。我偷偷将被子掀开一道小缝，向外窥视了一小番，才缓缓伸出头来。
客人？是谁呢，事先怎么没听他谈起过？我快速下床来，光着身子跑过去将门插好，再回过头来打开衣柜，手忙脚乱地翻找衣服。因为客人来了，我要找最漂亮的衣服穿啊……哎呀，丢人极了……该死的陆健风！
咚咚咚。陆健风开始敲门了。并在外面叫喊：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限你三分钟之内处出来受降，否则我要冲进去拍裸照了……
小家伙，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是乖乖出来吧……
屁妞，给你最后一分钟时间，快快出来自首，党和人民会原谅你的……
……
我终于选好一套中意的衣服，呼呼啦啦穿好，平静了一下心跳，开始琢磨着出去后，如何打招呼，还有……怎样解释刚才的尴尬局面。
哦，阿姨好，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刚起床……嗨，骗谁呢，刚才还在裸奔呢……阿姨好，我那会儿在做广播体操，锻炼身体呢……也不行，锻炼身体干嘛光着身子……阿姨好，我……哎，算了算了，干脆装糊涂不提，抹过去拉倒……。想到这里，我心一横，伸手把门拉开了。
我刚出来就被陆健风揪小鸡一样抓了过去：
小家伙，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妈妈，这是可可。
啊？我大吃一惊，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好，说：阿、阿姨好。
哎，好。陆健风的妈妈离开沙发，拉着我上下打量。她的目光让我琢磨不透，似乎惊喜加激动。
我心里阵阵发毛。
你叫什么？可可？真是个好名字……好孩子，哎，真好……真好……。陆健风的妈妈喃喃自语，一直舍不得撒手。
好了，妈妈，她是大四的学生，在我这里合租呢，之前都给你讲好多遍了……现在是十二点，做饭来不及了，下楼去吃吧……呵呵，走吧，妈妈……还有你，小家伙，快跟上啊！
可可，来阿姨这儿，我拉着你进电梯。陆健风的妈妈说。
嗯。我乐呵呵地把手伸了过去。
哎，真好。电梯里，她仍然不住地端详着我，说：孩子，你家是哪里的……这么远啊……今年多大了……孩子，你长得可真俏……
吃完饭回来，趁陆健风的妈妈进洗手间的工夫，我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
我狠狠地掐了陆健风一把。
哎哟！
你妈妈来，为什么昨天不跟我说一声？我压低嗓门说。
我也是今早刚出门才接到我妈妈电话的呀，她说马上就要上车了，让我去汽车站接她……你知道，从乡下到这里，坐车很快的。陆健风龇着牙回答我。
哦，那阿姨来有什么事情么？
郑州一位远房亲戚突然去世了，过来悼念一下……待会我就要陪我妈妈过去。
啊，那我……
你当然在家看电视了……怎么，想去啊，不怕死人？那就一块儿哦。
啊……不不不。我吓得双手齐舞。
当陆健风陪着他妈妈出了屋门之后，我往沙发上一蹲，双手托着腮帮，开始纳闷了：阿姨为什么盯着我看个不停呢？还问个不停？还那么激动，还……啊，完了，没准是看见我在屋里裸奔，觉得我是不三不四的人，担心把她儿子感染坏了，下一步再叮嘱他儿子将我驱逐出境……天哪！我闯大祸了……
我惴惴不安地在自责和悔憾中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其间，还收到了陆健风发来的短信：屁妞，晚上把内衣、裤穿规矩点，我妈要和你睡了。
啊！……
陆健风和他妈妈回来得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晚，而且还采购了一大堆的菜。
陆健风的妈妈要独自做菜了。我几次挽好衣袖，做出要冲入厨房帮忙的光荣动作，都被她给挡了回来。其实真让我进去，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无非是觉得有老人家在此，想表现得勤快一些，把上午丢掉的面子挣回来。
我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行为马上就被陆健风给看穿了，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蔑视着我：小样儿，还不了解你，给我装吧！
我两个脸蛋同时发热，于是就冲陆健风吐吐舌头，一扭屁股又钻进了厨房。
阿姨啊，你这样弯着腰洗菜挺累的，我站在后面帮你捶捶背吧！我大声说着，故意想让客厅里的陆健风能够听到。哼，他不是说我在装么，那就一装到底，恶心死他。
啊，不累不累，你快出去看电视吧……哎呀……好好……真是个勤快的孩子。阿姨表扬我了。
阿姨，我捶得还可以吧，我每天都帮陆健风捶背的。我吹牛着，把陆健风为我揉背，说成是我为他捶背。
咕咚。听声音估计是陆健风从客厅的沙发上栽了下来。
呵呵。
我第一次真正领悟透了“亡羊补牢”的寓意。经过一系列的补救措施，我明显感觉到事情正在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晚饭过后，陆健风的妈妈不再用古怪的眼光看我，而是坐在床上跟我拉起了家常。
正聊得投机。陆健风进来了，左右手各端一个大盆子。
我刚温好的洗脚水……妈妈，这盆是你的……可可，这盆是你的。陆健风说。
啊！异样感觉迅速遍布了我的全身。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陆健风。
陆健风不止一次地为我端过洗脚水，我也不止一次地感动得要流鼻涕。但我搜刮荆葫有记忆细胞和曾经看过的书籍、电视片段，怎么都寻找不到一个男孩为母亲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同时端洗脚水的画面。
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感觉无法让我流泪。也许是此刻的幸福让我觉得太过于融洽了。
数分钟后，陆健风过来收走了盆子，并叮嘱我们早点休息。
我没有睡意，陆健风的妈妈更是如此。于是我们卧谈的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了陆健风的身上。
阿姨，陆健风真孝顺，事业上更了不起，大学毕业没几年就当了副总……您可真有福气。我发自内心地说。
是啊，他真是个好孩子……但是，遗憾的是他大学并没有上到底。
哦……嗯？阿姨你说什么？陆健风大学没有上到底？我吃惊得快要坐起来了。
是啊。陆健风的妈妈仰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
为什么呀？
唉，说来话就长了……还是不说吧。
阿姨，你说给我听嘛！我孩子气地要求着。
这……健风上大二那年，他妹妹也考上了大学……
等等！我急急地打断，说：阿姨，陆健风还有个妹妹啊？他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
是啊，他就这副脾气，什么事情都喜欢窝在心里……我们农村穷，两个大学生供不起啊！后来健风说，他读的是地方大学，毕业证含金量也不高，妹妹考的是重点，还是全力培养她吧。于是他没有和我们商量就擅自退了学，打工挣钱供妹妹读书……健风这几年挺不容易的，一想起这件事，我都……都觉得有点对不起他。陆健风的妈妈忍不住哭了。
我静静听着，泪水也悄悄爬出了眼眶。
而且……孩子，真如你所说的，他很了不起，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自己拚杀出来的，他去年年初买了一套房子，首付的，并对我说：妈，等房子装修好了，我就接您过来，好好伺候您几天……哪知道……我的一场大病……他又把房子给卖了，我……。陆健风的妈妈哽噎着，说不下去了。
热泪，哗哗地从我脸上滚了下来。我拽过床头的面巾纸不停地给陆健风的妈妈递着，自己也不停地擦拭着。
漫长的沉默。
阿姨，陆健风的妹妹……您的女儿，现在在哪里啊？我勉强平静了一下心情，说。
她？她……唉，不提她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哦，我……。我很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却仿佛更加强烈地晃动着陆健风的身影。还有他的微笑。
可可，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明天我就要回乡下了……平时你多逗逗健风，让他开心，他压力很大的，经常失眠……
啊……阿姨，他经常失眠？我又被震惊了。
是啊，今天上午刚一到这儿，我就去拉他抽屉，里面还放着镇静药……我就怕看到这个，对身体太不好了。
……
啊，陆健风……。我在黑暗中睁大双眼。
就这样一直睁着。
一直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