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心中秘密
晓菲来的时候,侍者也刚刚把冰块儿呈上来。她迫不及待地将冰块儿咕咕咚咚地扔进酒杯,满满的,压得红酒无处藏身。
今晚,她仍然穿着那件犹抱琵琶半遮臀似的粉红色短裙。我曾经趁她不在宿舍的时候,从阳台上取下这件用来招摇过市的短裙,用尺子量了一番,吃惊地发现自己最短的裙子的长度,也是她的三倍零一公分。
谁让你的腿长得跟长颈鹿脖子似的,自己穿不了,就妒嫉别人。她竟然振振有词。
我也纳闷儿:大学校规里,不允许男生穿拖鞋短裤和背心,却并没有说不让女生穿短裙。
那还用思考?她说,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因为学校领导都是男的呗!如换我是校长,一定给男同胞们出口气,让他们只穿一条健美内裤再佩上一根半松不紧的鳄鱼皮腰带去上课。
我晕。
可可,知道么,前几天石寒被扁了,在操场边,安勇一个耳光扇过去,真脆!
她一边描述,一边将冰块儿含在嘴里,嚼得咯咯嘣嘣的,诱发着我的想象力,似乎那一记耳光和咀嚼冰块儿一样干脆。
为什么?我淡淡地问。
因为石寒做模特前没有和安勇商量。
商量什么?石寒又不是他生的。我的话有些走火,也咯嘣了一下冰块儿。
切!怎么说安勇也算你的前任男友,虽然连一星期的试用期都没过,就下了岗,你也犯不着这么鄙视他吧!再者说,石寒好?好的话就不会用泻药冒充感冒药,差点送你见菩萨。
我没有吱声。
那天上午,教室里的空调不太制冷,我分明看见有汗珠从石寒脸上滑了下来,但在两个小时里,她几乎没动一下。她的敬业和执著精神多少让我有些感动。如果她是为了纯艺术,我心甘情愿去崇拜她;如果仅仅是为了压倒我,那她的代价也太大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和她争过什么。
我的画笔认真地在图纸上移动着,力图将石寒勾勒的更加完美。身后两位纨绔子弟却在小声辩论着她是B罩杯还是C罩杯,不用回头就知道,这就是某些高官从学校的后门缝里塞进来的公子哥儿,艺术队伍里的蛀虫和败类。
有时候,我很想走过去对石寒说,你不要再和安勇谈了,又猛地发现这种做法很多余:安勇不适合自己,但并不代表不适合她啊。
安勇是环艺班的学生,认识他是在大二。那天,他们班的几个学生在操场边排练一个话剧,他演饰的是一位小无赖。当我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他正扯着喉咙在练习一段台词:彪哥我毛病不多,加起来就三个:吃里爬外、出卖兄弟、勾引二嫂,我最大的优点是知错就改,最大的缺点是改完必犯,哪个狗日的有种,就放马过来吧!结果他的老舅,院长不知实情,以为他在胡乱发飙,就从后面放马过来了,一脚将他蹬了个嘴啃地。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我也咧着嘴乐呵了一下。这一乐呵不要紧,他就盯上了我,接下来就是狂追。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追我了,都被他杀得一败涂地,每天一朵玫瑰花,送了整整三个月。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单边主义路线,在我眼里爱情和艺术一样,需要的是心灵的共振和感觉。后来也是出于感动吧!就给他颁发了聘书,试用期一周。在第七天晚上,我选择了分手。
我不知道这“一耳光”新闻,晓菲是如何弄来的,倒是突然觉得她更适合去做一名花边新闻的记者,再配上她的花边短裙,卖点肯定比跳蚤蹦得都高。
这耳光的事情,你听谁说的?我试探着问她。
呼噜王,上官雅轩无意中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他俩完蛋了么?
该不会吧,晓菲说,他们的感情很牢固,而且是从战争中培养起来的,经常相互打嘴巴玩。
呵呵。我倒忍不住笑了。
可可,可惜呀,你怎么把安勇给甩了,他那么有钱。
我差点回答,我又不是没有钱,但是细想想,这个话题实在没意思,就想敷衍过去,于是心不在焉地说:
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谁?晓菲的耳朵“飕”地竖了起来。
带我来这里的那个人。
天哪!可可,你现实一点吧。是和安勇分手的那天晚上么?都一年多了,没准是那天你自己喝多了,瞎撞到这里来了。要不我和阿强怎么都没看到他呢,说明是幻觉,他是不存在的。对不对?
晓菲的眼光满是怜悯之情,面对的好象是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就差掏钱了。
幻觉?怎么可能是幻觉呢。我默默地想着。
我没能记下他的容颜,但他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却永远挥之不去:
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淳厚的声音,温柔的像我爸爸。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可可,咱们回去吧。一年来,你在这里花了多少钱了?还不如捐给大家呢,最起码也能让我们谈上十次八次的恋爱。再者说,你妈妈知道了,就算你是国家级保护动物藏羚羊之类的,你尖尖的小屁股也逃脱不了厄运,肯定被蹂躏成花瓣儿。
我禁不住抬头看了晓菲一眼,与此同时,心里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认识她三年了,这真的是她最温柔的一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除了眼泪,都齐了。
但她并没有真正走进我的内心世界,她一直认为我来这里是为了等候某种东西。
不是这样的。
美丽的紫荆山立交桥下面是美丽的紫荆山公园,公园的池塘里住着一群金鱼。我觉得我们有点像那些金鱼,游人不停地往里面仍着面包块儿和馒头粉末。有人说金鱼是世界上最经受不起诱惑的动物,即便在吃饱的时候,也不懂得拒绝,最后被活活撑死。
每当目睹金鱼被游客用鱼竿钓起,就像看见奔驰跑到校园里又载走了一位美女,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车屁股后面扬起的灰尘,还有其他羡慕的眼神。
而往往此刻是我最难受的时候,因为路佳也是这样走的。
刘德华说,《金鱼和木鱼》中的鱼儿是寂寞的。但至少它每天都能呼吸到山涧里的清水。而我们呢?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们的活水在哪里?晓菲知道么?
我不知道。她也不会知道。所以最终她也上了别人的奔驰。尽管她说,那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和进步青年,值得去爱。
因为这样,我跑步的时候才会缺少了一个伴儿,来酒廊喝酒也会无意或者刻意地落下她。但她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当周末来临的时候,面对她的空铺,我不得不对查房的阿姨一次又一次地编织着善意的谎言:楼上卫生间客满,晓菲改签楼下了;她挂在阳台上的戴安妃内裤被风吹掉了,正在去找;等等。我都快崩溃了,生怕自己下辈子投胎做不了人。
谁没变?似乎没有不变的人。石寒和上官雅轩么?
我们四个人的友谊曾经十分牢固。大一平安夜,我买了苹果,分别偷偷塞到她们三个人的被窝里,以求平安。结果在睡觉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每个人的被窝里都出现了三个苹果。
我很得意地用没有缝隙的鸡蛋来形容我们的关系很严实,苍蝇都别想飞进来,却忘了鸡蛋原来是可以被打碎的。
我感冒那天,三个人轮番伺候我,晓菲却将石寒递到我嘴边的药一把夺掉。我不相信那是泻药,却能意识到石寒恨我是真的,因为她喜欢安勇,安勇却追了我。
在我和安勇分手的第二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安勇雨淋淋地跑到我们楼下,乞求我的原谅。一个小时后,石寒拿着大衣和雨伞下了楼。
我已经将安勇给了她。她却淡淡地说,你以为男朋友是跑车啊,开了一圈不顺手,就换掉?我真想对她说:你说得很对,不仅男朋友不是跑车,女朋友也不是,你不也换了好几个男朋友了么。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似乎唯有上官雅轩还是那么的酷,她不在乎自己是A罩杯而被别人戏称为太平公主,也不在意因为打呼噜而被我们直呼为男人婆。事实上她也一直在用男孩的装束来打扮自己,唯一的麻烦是经常在入公厕的时候,把别的女人吓得尖叫而逃。
但是当我正认为她还是这么可爱的时候,却爆出了她和大二一个小女孩儿“结婚”了,两个人跑到婚纱摄影馆搞了一套全集。我希望这只是她们闹着玩玩儿,不想还真碰到了她们夜晚在小亭子里拥抱的场面。弄得我落荒而逃,跑进卫生间里吐了很长时间,旁边一位有经验的陌生女生关切地问我:这种反应多长时间了,要抓紧做掉啊。我晕。
也许是因为大四了吧,前三年没有太大动作的,都想最后疯狂一把;而疯狂够的,再想着如何把自己卖出去。三年前妈妈送我上飞机的时候还叮嘱:在大学里好好深造,你妈这辈子就吃了没上大学的亏,一份好工作不如一张好文凭。可现在倒好,满耳朵都是:找份好工作不如嫁个好老公。
我曾经说过,我是个乖乖女,妈妈让我好好深造,我就一定会兢兢业业。上次的少林寺事件,妈妈把我批了一顿。于是我抹抹眼泪,又屁颠屁颠地跑到开封去画铁塔,画着画着,铁塔的第五层窗口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长得像本拉登似的,向大地上振臂高呼: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我吃惊得炭笔掉在石板上当场一折两截。我突然有种精神上被亵渎的感觉:我用两千元钱的飞机票从哈尔滨飞到这里来画有着九百多年历史的铁塔,而别人却只用了十块钱就能步入这座艺术的圣殿,还在上面边吃香蕉边发表演讲。
回到郑州后,我把画夹放在衣柜的最高处,很少再拿下来过。即便后来看报纸,说有位女画家扔掉画笔用乳房作画,我也只不过是微微一笑。
在这氛围里,我的心脏已经锻炼得很坚强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哭着鼻子给哈尔滨打电话了,只是很想寻找一个港湾来休憩或者逃避一下。
阿强的这个酒廊确实不错,我已经喜欢上了它。
难道我要把这些感受都告诉晓菲,以此证明我来这里的目的么,似乎没有必要,因为她除了用那句走狗的路让猫去说吧来安慰我外,就没招儿了。
但我还是很感激她温柔地劝告我不要胡乱花钱,所以我会减少以后来酒廊的次数。
只是萦绕在我脑海中的那种声音: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想,也只能作为遗憾,永恒地留在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