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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星期日我继续去做那份家教的工作。郑艺那孩子近来遇到了烦心事,他要选择自己究竟读文科还是理科?尽管他认为自己“早就是大人”啦!可是在我看来,他仍然幼稚得可笑。他肯定不会想到,这个年龄所做出的抉择,仅仅是他此生众多抉择中的一个,然而这最初的一个也是最最重要的一个。
    郑艺对我说:“我一直喜欢物理,最崇拜的人是物理学家杨振宁。所以我想选学理科,将来去考地球物理专业。”我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可爱。心想从事纯理论学术工作,出成就的人只是凤毛麟角,其余多半都清贫一生。郑艺挠挠自己的头,接着又说:“可是我也想当作家或者记者什么的,我也喜欢喜欢张爱玲的文字。如此说来,应该选择文科才对吧?”他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只有学文科才能考中文专业,是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郑艺的话使我感慨万千。他不知道在所有的追求中,追求文学的人最多,但真正成功的却最少,更何况中国的中文教育只出评论家,而不出作家。我悲悯地看着眼前的男孩,想对他说那句曾在我心中震颤过无数回的话——
    “人生最重大的抉择往往发生在你最年轻、最缺乏经验和智慧的时候。”
    我几次想开口,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眼前的男孩已沉浸在纯真的大学梦中,他的脸上带着轻轻松松的微笑,我又何必去惊扰他呢?
    我不禁感叹:年轻真好呵!因为类似于郑艺的孩子,他们面前有无数条可供选择的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只需在两年后往志愿表上轻轻一画,随后便能在科学家、艺术家、工程师、医生、教师等等职业中任意选择一样。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教我《结构力学》的老教授。那天我看到他熟练地算着自己退休后的收入,并与他的现状作分析对比。可悲的是,他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可是他却只能作一个选择:继续工作还是退休?然而,这惟一剩下的抉择似乎也并不重要。
    后来我思索了很久,才对郑艺说:“学文科还是理科,这还得由你自己去决定。因为现实与将来之间存在着亿万种可能性,然而我们却无法穷尽那些决定着我们命运的细节。人的一生就是这样荒谬,但人对此却无可奈何。所以我希望你能记住一点:就是不论将来如何,都不要为现在的选择而感到后悔。这,你能做到吗?”
    “能。” 郑艺点点头,“自己选的路,自己就得一直走下去,是这样吧?”
    “是的。”我说。
    秋日的阳光穿窗而入。郑艺伏在桌上做着我布置的习题。我倚着窗户,迎着日光饶有兴趣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天空靛蓝如洗,朵朵纤云去无影踪。远处的江水彷徨着默默流逝,两岸树木横斜,似憔悴般地绵延不断。此刻我的头脑空茫一片,唯有那些小蚂蚁爬树的意象不时闪过眼前。
    ※    ※    ※
    下午,我离开郑艺家。我沿着街沟走在返校的路上,往日的闲情逸致已不复存在。我看到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出,他们既不幸福,也不悲切。眼前晃动的是一张张相同的脸,相同的表情和相同的悠然步调。时间对他们没有丝毫的杀伤力,前面的日子一望无际。仿佛代代轮回中生活将持续到永远。
    路过渝碚路路口时,我看到街角处报纸堆里躺卧着几个脏兮兮的乞丐;农妇打扮的小商贩大声地吆喝;不时还有擦皮鞋的孩童问我要不要擦了鞋再走?山城特有的“棒棒”在马路边三三两两地晒太阳,目光呆滞并且混浊;菜市散发着烂果菜的腐味;街道污秽滑腻,衣着高贵的女人踮着步履蹒跚地走过垃圾堆和污物。我晕晕糊糊地踽踽前行,脑子里满是杂乱的思绪。有那么一刹那,我真想一头倒在商场的花岗石地板上,带着泯灭的梦境与幻觉,从此不再醒来。我隐隐约约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所有逝去的岁月,那么轻盈,那么飘浮不定,早已无迹可寻了。
    开学的第二周,因为九二级的学生毕业离校,学校领导决定在九四级的学生中挑选一批学生会干部。消失刚一传出来,325寝室里的“老呆”们激动得几近发狂。他们个个双眼放光,强作平静的脸不时抽搐,实在难掩其内心的躁动。在这些人中,一个叫罗天强的家伙表现得甚为活跃。此人系我班的班长,每次考试都拿一等奖学金。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幅人物漫画:斗大的脑袋是嵌着一对甲状腺亢进的眼睛,身高一米六一,双腿又细又短并且还是罗圈儿。走起路来双手背在身后,说话是十足的官腔,听上去就像有几百只老鼠同时在发情。罗天强当上班长后,我们赐他“罗干部”的雅号,他也乐于接受。
    星期四下午,罗干部在班上发表演说,希望每个人在系学生会干部的选举中投他一票。罗干部站在讲台上,发表他那犹如美国总统宣誓就职般的激昂说辞。他动不动就挥舞双手,唾沫星子四处飞溅。林强在一旁碰了碰我:“喂!哥们儿。你说那小子在鼻梁下贴一撮小胡子,那会像谁?”
    我望着罗天强,想了想说:“还用问?像希特勒呗!”
    此后,我笑眯眯地看罗天强在眼前手舞足蹈,感觉是在俄罗斯马戏团的帐篷下欣赏滑稽的小丑表演。等到那个尖锐的声音说完,周围的人立刻发出一片嘘声,嗤笑声,还有喝倒彩的掌声。林强在一旁主持公道:“喂!喂!喂!你们严肃点好不好?我们敬爱的罗干部讲得多精彩,不如请他再给我们讲点别的东西,好不好?”
    “好!”众人齐声应道。
    “还是请廖干部再上台,作一个总结性的发言。”有人嚷道。
    “对,对,廖干部也得大说特说才行。”跟着有人随声附和。
    “好吧!”廖干部胀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既然如此,我,就说几句吧!”
    “噫!瞧瞧,廖干部还害臊啦。”我笑着说。
    “那叫坏孩子装处!”林强应道。
    同罗干部相比,廖干部为人要忠厚得多。廖干部在台上的讲话时断时续,并且有些话缺乏联系,更没有任何条理和逻辑可言。所以廖干部在台上的表现甚至比刚才那个希特勒二世更搞笑,就像一个傻子新郎在婚礼上,被人逼问如何追到新娘那般令人忍俊不禁。
    星期四上了一天的力学和结构课,脑子在枯燥的理论和公式里倍受摧残之后,竟然有人自告奋勇地上台调剂我们的心情,让我们坐在教室里就能欣赏到几出喜剧表演,于是这一天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选举结果出来的那天是一个周末。深夜时分,我从师范学院回到宿舍。我恍恍然犹如正处于梦游状态。就在二十分钟之前,在师范学院的那片小树林里,我的手还放在王珊的衣裙底下搓揉着,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遁去,那温暖的胴体正在为我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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