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晚的景象我已经记不清了。校园的夜空在我的记忆里好像静止不动,周围是各种各样的阴影,夜的声音就是夏虫鸣叫的声音,超出于色彩之外,像岩石那样凝固。我甚至不知道那一晚是如何降临的,仿佛那一夜可以用指尖去触摸,凉凉的,粘粘的,像触到一条蛇的脊背。
六月间一个阴沉沉的下午,王珊叫我下课之后在校门口等她,她说想请我喝酒。上完课,我恹恹地在约好的地点等了她二十分钟。见面之后,王珊把我带到学校后面的一家农舍。这一带有不少学生租房子住,一路上我看到许多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
我跟着王珊上到农舍的二楼,进到一间小屋子一看,里面还有一男一女:张雪梅和她的广东藉男朋友。我跟他们寒暄了几句,便默默地坐到床边上,无聊地翻起床上放着的旧报纸。不知道为什么,同陌生人在一起,人越多我就越拘束。到头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跟他们搭话。
王珊同那对小情人忙着在屋子里淘米洗菜。而我却将目光落在旧报纸上,整个人像是消失在真空中。
吃饭的时候,我只顾着咕噜地灌自己的酒。王珊和那对情侣则不时地同我说话,我只是简单地一一回应。屋子里的气氛总有些不融洽,或许这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为了不让在场的人觉得尴尬,王珊几乎成了饭局中的主角人物。她不断地找我们每个人谈天说地,也不冷落在场的每一个人,先前如凝滞般的空气也渐渐变得其乐融融。至于我,除了终日浸在冥想和玩玩吉他之外,并无社会交往的天赋,也没有引人注目的才能。以前单独与王珊相处时的那些妙思奇语,此刻全部从脑海里失踪了,就像水消失在沙中那样无迹可寻。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如此拙于言谈,难道我那并不出众的才能只有在某个特定的异性面前才会死而复活?
酒喝到最后,我不但不觉得醉,意识反倒越来越清醒。张雪梅把屋子收拾了一遍之后,洗完碗筷,她就带着男友双双告辞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王珊,昏暗的灯在屋子中央投下一片灯光,此外,整间屋都是阴暗的。城市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窗外是一地被捣得粉碎的月光。
我瘫倒在床上,头痛得厉害,还不断喷着酒气。王珊坐在我旁边,帮我揉着头顶上的穴位。等到一切都变得暗淡朦胧后,我从床上坐起来,拥抱了她,吻她。在一间封闭的小屋里,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自然。
稍后,王珊起身关掉屋里的灯。她背朝着我,犹豫着解开衬衫钮扣,然后脱去裙子钻到狭窄的床上,用白皙的手臂拢住我的身体。我吻着她的唇,吻她的乳房还有平坦的小腹,我的手探到她那温暖湿润的凹陷之处。黑夜中我看不到她的脸。她一声不响,脸歪向枕头的另一边。然而当我正准备探入她的体内时,她却挣扎起来。她扭动着身子试图从我的身体下面挣脱开去,不断地喃喃自语,说她害怕。我问她是不是第一次,她点了点头。
此后我便静静躺在她身旁,尽管情难自禁,但却不再去侵扰她。我闭上眼睛想尽快入睡,而意识却偏偏不想睡。我感到一种恐惧感将自己紧紧包裹,令人惶惶然似要窒息。
半夜里时有夜鸟尖锐的啼叫划破长空,月光徐徐从窗外踏入屋内。王珊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像是心事重重。她的身体蜷缩着,脸朝着我,被泪水浸湿的双颊闪着荧光。我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柔美的形体,不久,那摆脱大脑支配的另一部分身体又变得冲动起来。
整整一夜,我像鸟儿一般在无意识的边缘来往飞舞,即将脱离梦的边缘有却又盘旋而上,朝着另一个深渊飞去。由于彼此都是第一次,两个形态各异的身体虽然像困兽般厮杀缠绕,但每当我好不容易才抵到她湿润之处,而她却将身子一扭,那硬起来的物件就从她大腿根处滑过。
直到晨曦微露时,我才进到了她的身体里去。这时她已筋疲力尽,她的双手把我紧紧抱住,指尖扣进我的背脊,没有呻吟,也不再哭泣。我停住不动,问她觉不觉得痛?她缄口不语。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目光中混杂着苦痛,困惑,以及许多不可知的东西。她的双眼让我心畏,仿佛映入她眼里的我并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我。于是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草草收场。
清晨,王珊穿好衣服后,坐在床沿上发呆。我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也许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语言已经死亡。
睡在床上一连吸了四根烟后,我用干涩的声音对王珊说:“今天是星期天,上午我要去参加CET四级考试。”王珊仍是沉默,像沉入黑幽幽的泥潭无力自拔。
“我得走了。”我又对她说,“你没事儿吧?”
王珊轻轻摇了一下头。
穿好衣服后,我看了看王珊那面无表情的脸,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就关门离去。
考英语四级我大概只用了四十分钟便将试题全部答完,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凭感觉在猜。坐在考场上,我像是仍处于先前的幻觉之中,思绪不自觉地飘向那间小屋里。
我回忆着自己停在王珊身体里的感觉。确切地说,那种感觉并非刻意去回想,那种感觉像是岩缝中涌出的泉水,在我全身各处熠熠四溢。后来我伏在桌上睡着了,还做了梦。我梦到一片原始的自然风光,那里有清幽湛蓝的湖水,岸边是翠绿的森林。那里有欢鸣的鸟儿和嬉戏的野兔子。美丽的阳光一泻而下,但天地之间却空无一人。
从梦中醒来时,考试已经结束了。然而那火辣辣的滋味犹如未融尽的残雪一样久久留在我的体内。我感到自身的某一部分仿佛已被异化的时光带走,或者是被王珊吸引而去,接着便旋向另一个未知的地方。我的耳畔萦绕着昨夜月光的余晖,像水面上隐约的光亮忽暗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