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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九六年三月初,我迎来了自己二十岁的生日,而这时王珊仍是十八岁。王珊是七七年六月出生的,十八岁,多么令人感慨的年龄呵!我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回忆闪现在我的脑海里,犹如黑白时代的故事泛着伤感的泡沫。
    生日那天中午,一个模样老实的学生跑来敲我们寝室的门,他带来口信,说宿舍楼下有个女孩在等我。寝室里的人目送我下楼,一路上,我猜测那女孩准是王珊。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去师范学院找她了,这不,她自己找上门来了。
    走到楼下一看,那女孩是王珊的同学:张雪梅,一个从黔江地区考到重庆来的纯朴女生。张学梅朝我笑了笑,笑中带着几分羞涩。她说:“听王珊说,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我莫名其妙地站着,心想王珊她为什么不来?
    “你有些日子没到我们学校去了吧!” 张雪梅说,“王珊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说着她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盒子上还用蓝色绸带折成的一朵“心”型的花。
    “这是什么?”我接过盒子问。
    “王珊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呀!自己回去慢慢打开看吧。”张雪梅说完莞尔一笑,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她便转身离去。
    回到寝室里,我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支派克钢笔,还有一些用彩纸折成的幸运星,我数了一下,刚好有二十颗。
    “唉呀呀!”林强把那支钢笔高举在眼前,“噫!还是派克哟!找个款姐当老婆就是好,你小子真是财色俱得了。”
    我笑了笑。
    “依我说,今晚你再去师院幽会,不妨把这支笔夹在领带上,当领带夹用。”林强继续挤兑我,“然后再找根绳子,把那堆幸运星串成一串儿,戴在脖子上当项链。这样你那位大款婆娘没准会感动不停地哭,说不定明天她还会送给你几样更贵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废话超过文化!”我对林强说。不过我发现林强的建议很好,用线把那些幸运星串起来的确方便保存,也不容易丢失。毕竟我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收到女孩子送我的生日礼物。
    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仍在寝室弹着吉他,反反复复地照着乐谱学那首《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丝毫没有要去找王珊共度生日的迹象。寝室里的人觉得奇怪,就问我:“你不去师院庆祝生日吗?”我反问道:“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不过是又长了一岁,又过了一年而已!”他们也不再多问。
    长大成人是我一直不愿去面对,但又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我一天天地长大,世界却在一天天地变小。如果时光再回到十多年以前,在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属于孩子的世界,新奇而美好的世界。那个孩子像鸟儿那样快乐地飞翔,他深爱着周围的一切,甚至一块岩石也能和他保持亲密的关系。岁月在那孩子的眼中永无止境,他也全然不知光阴的流逝。他把梦想与永恒埋葬在金色的田野里,而当他再回去的时候,连墓地的位置也记不起来了。
    “最不幸的事情是预知到不幸的结局”——我如是想着,一件事情如果在未做之前便清楚地知道事件发展的每个细节,那么,我们再去做这件事又有何兴趣可言呢?譬如说,如果今晚我去师范学院找王珊的话,开始她肯定会在我面前耍点小性子,接着我便讲一大通话来哄她,编几个有趣的故事给她听,等她闹够了,我们便心平气和地坐在校园的某个角落,拉拉杂杂杂地闲聊一番,最后再拥抱,接吻,吻得全身上下热血沸腾,而这时,寝室关大门的时间又要到了,我不得不把她送回寝室,然后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回到学校来。
    对我来说,该尝试的已经都尝试过了,除了性和死以外,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神秘可言呢?不仅仅如此,一生或许也是这样,我们能预知人生的终点是死,是彻底的空无,在终点上找不到意义和价值。于是有人会说,意义只在于过程。可是,我忍不住要问:既然结局一致,执著于过程岂非更大的空无?
    经过这样一想,我先前平静的心情变得犹如一潭发臭的死水。我的耳畔隐约浮起那句我最爱说的话:
    “最好的时光应该首先奉献给自己,献给自己的好心情。”
    所以我决定不去师范学院里去找王珊。我想起开学前同林强去的那家舞厅,想起在舞厅里遇到的那些女孩,是否有一个比王珊更适合我的女孩在那天与我擦肩而过了呢?我所错过的究竟是一场风流韵事,还是一段更令人心潮澎湃,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柏拉图有一个捡麦穗的寓言故事,最好的或许是下一个,我们又怎能肯定“这一个”是最好的呢?我猜想,不同的爱情可能一直在向我敞开大门,尽管我没有轻易去实践它们,但那些可能性依然存在,依然极具诱惑力。
    晚饭后,林强在寝室里跟一帮人闲聊,今天不是周末,他不会去找冯明丽压马路。我料定林强今晚无事可干,便问他想不想去跳舞?林强先是一愣,然后问了一句:“你当真不去见你那个大款婆娘?”
    我摇了摇头。
    “怎么啦?不是中午才收到人家送的礼物,这么快就闹翻呢?”林强又问。
    “到底去还是不去?那么多废话干嘛!”
    “去!当然去。”林强笑着说,“我正愁今晚不知道怎么过哩!还是你够哥们,今晚的舞票算我的,当是祝你生日快乐。”
    天快黑时,我们在寝室里上下收拾了一番,擦皮鞋、刮胡子、朝头上喷定型水,最后我换了一套干净外套,林强也换了一件刚买的西服。我们商量着去了一家叫“绿洲”的舞厅,这里平时以重庆大学的学生居多。“见识见识重大的妞儿!”林强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馋嘴的小男孩看着一串酸甜的葡萄。
    刚走出宿舍楼,接触到夜晚的空气,起初在寝室里像发霉年糕的两个家伙,立刻就变得神气活现起来。我俩一路上迈开双腿走得精神百倍。我俩只差一点就欢呼尖叫了。
    同上次一样,在舞厅里众多的女孩中间,好像又有一个女孩看上去她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她长得既高大,又丰满性感。她的脸型很好看,眼睛也大而明亮,但她的美却同王珊的美完全不同,是两种性质的美。眼前的这位姑娘,在她身旁立刻便有一种想到与其身体相接触的欲望,但这种欲望仅仅是希望亲近她,却无半点怜爱。
    几曲舞跳下来,不断的交谈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原来她也是师范学院的学生,跟我一样,也在念大二。聊了一些无聊的话题之后,我开始时不时地用语言去逗她:“知道吗?你非常漂亮,漂亮得足以让人倾倒一世。”
    她有些不好意思:“嗯……不大可能吧!”
    “千真万确!你男朋友没告诉过你吗?”
    “我?我还没有男朋友。”她显得有点不安,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
    我笑着说,“人们居然对你这样的美女都视而不见,这个世界究竟还有没有天理!”我瞥见她闪烁的目光此刻正回避我的逼视。昆德拉说得好:调情是并不兑现的性交许诺。而这时的我介于真与假之间,用戏谑的方式宣泄了对她的欲望,但她却似乎把我的话当真了。
    舞会结束前,她对我说她的名字叫梁娇玉,住在师院的女生一宿舍507寝室,并叫我有空到师院去玩。这不仅仅是一种暗示,更像是她对我的允诺,而这种允诺却是可以兑现的。当然,此前我对她说了假话,我说我根本就没有女朋友,在学校里孤单寂寞得不得了,连做梦都想遇到一位像她那样的女孩。如此一来,同她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就远非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更像是一个已婚男人背着自己的老婆去勾引一个单纯的姑娘。
    同林强一起回寝室后,我俩兴奋地谈着彼此晚上的艳遇,不论王珊还是冯明丽都被遗忘在脑后。只是在临睡之前,我看到那支王珊送给我的钢笔时,才隐约地想到了王珊,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件亏心的事。然而我转念一想,自己今晚不是过得非常开心吗?
    “最好的时光应该首先奉献给自己,献给自己的好心情。”
    我在心里又重复了这句话,后来就带着一颗享受过欢娱的心,坦然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学校的高音喇叭都还没响,王珊就打电话来找我。“喂喂!”她在电话里焦急地问,“你这人到底怎么啦?这些天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生病了?”
    起初我以为王珊会怒斥我,说什么又出去鬼混,根本就不在乎她,连生日也要避着她之类的话。但她却在关心我的身体是否安康,她这样一问,反倒使我觉得更加愧疚。
    我只好说:“嗯!这几天是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感冒了?”王珊急切地问,“哪儿不舒服?有没有发烧?你这个家伙真可恶,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笑道:“都快玻豪了,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告诉你?”
    “真那么严重?”
    “哪里,跟你闹着玩哩!昨天睡了一整天,已经好了很多。”
    “晚上过来吗?如果感觉好点儿,就过来。”王珊说,“我这里还有些治感冒的药,我下午没课,想你早点来,一起去吃晚饭,当是把昨天的那顿饭补上来。”
    我们在电话里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随后挂断了电话。
    下午,我如约而至。五点钟时,我看到王珊正站在窗前等着我。
    “她们说,这里就快成望夫崖了。”王珊指着140寝室的窗户对我说。三月的天气仍带着几分凉意,王珊却迫不及待地穿上裙子。她穿着一条绒布质地的黑色短裙,裙边起着荷叶般的波浪,还缀着银色闪光的链子。裙子上面配着一件素雅的白色毛衣,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高筒皮靴。这一身打扮,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位时尚女郎了。
    王珊走到我身前,伸出手来摸我的额头,然后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嗯……好象不发烧了。”她喃喃自语,表情严肃,像是小女孩过家家时用听诊器在给布娃娃看病。
    我笑了笑,“大概没事儿了。”我说。
    “想吃点什么?晚饭?”王珊说,“今天可是你二十岁的第一天呀!”她挽起我的胳膊,向校外走。
    “你觉得生日是应该庆祝的日子?”我问她。
    “是呀!庆贺你二十年前降生呀!”
    “可是,每过一个生日,就意味着又有一年的光阴流逝了……”
    “就是嘛#葫以就更值得珍惜,值得庆贺了。”王珊打断了我的话,“别罗罗嗦嗦的,快告诉我,今天想吃点什么?”她似乎比我更为这一天的来临而开心。
    我对她说:“随便!”
    “没有‘随便’这种食物,傻瓜!”
    我会心地笑了笑。我发现王珊除了乖僻一点,偶尔耍点小脾气以外,其实也蛮讨人喜爱的。同她在一起,要有多蠢就有多蠢,要有多聪明就有多聪明,整个人就立刻觉得轻松起来。
    走出校门后,街上的人要比校园里多得多,王珊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位于闹市区的一家装饰豪华的餐馆里。或许是这里消费太高的缘故,大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影。背景音乐正放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刚进门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一块放在银质餐具里的窝窝头。
    “我们去吃韩国菜,如何?”王珊侧过脸来问我,“韩式的涮涮锅、烤肉,还有铁板烧之类的东西?”我沉吟着,周围的环境让我很不适应。王珊又说:“还是我来替你选吧,吃日本菜。”说着她向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小姐!请问还有没有包房?”
    “有,有!”服务小姐满面笑容地答道,“两位,这边请——”
    王珊蹦蹦跳跳地进到包房,往沙发上一躺,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喂喂!”王珊说,“干嘛老板着脸,不能放松点?”说完她向我做了个鬼脸。
    我勉强地笑了笑,说:“说实话,这种场合,在这里吃饭,对我来说就像是在受罪。”
    王珊咯咯地笑起来,她说:“慢慢就会习惯的。我呀!很小的时候就被爸爸带去这样的地方吃饭,觉得也没什么呀。不过,越吃口味就越刁,这全让我爸给害的,平常的那些家常菜,我已经全没胃口了。”
    稍后,服务生把菜端上来。最先上的是一盘“活鱼料理”,鱼肉被精细的刀工剔成极薄的鱼片,头和尾还在盘中微微摆动,并且内脏和骨骼还保留着,如此极具“杀戮之美”的菜品,着实让人惊心动魄。我指着还不断渗出鲜血的鱼片问王珊:“日本人就这样吃鱼?”
    “是呀!”王珊拿着纸巾擦筷子,“地道的日本风味哟!你不会不知道日本人从来就喜欢吃生鱼片吧?”
    “真是个嗜血的民族!”我忍不住感叹。
    “管他呢?来,先尝一块看看。”说着她夹了一片生鱼片,蘸了点芥末和酱油后塞进嘴里。片刻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手不停地扇着嘴,叹道:“哇!好吃极了!”她用筷子指了指那道菜:“吃呀!你也尝尝看,味道果真鲜美滑嫩!”
    我照着王珊的吃法,吃了一块生鱼片,只觉得一股呛人的辣劲从脑后一直奔向脑顶,还禁不住不停地流眼泪和鼻涕。王珊在一旁笑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知道吗?这道菜应该另取个名字才好?”
    “取什么名字?”我用纸巾抹着眼泪,“难道叫忆苦思甜不成?”
    “当然不是啦!该叫它‘初恋的回忆’才对。”
    餐毕。我除了往肚子里灌了几罐啤酒,几乎没有动桌上的菜。肚子里叮叮咚咚地依稀听得到水的声响。王珊把生鱼片一扫而光,还一口气喝了两碗莼菜汤。“唉呀呀,真痛快!”王珊在自言自语,“上帝热爱吃饱了饭的女孩!下次有机会,再到这儿来大吃一顿。”
    我心里嘀咕着,还有下次?下次打死我也不来这鬼地方,吃这种鬼东西了。
    从餐馆里出来时,城市已罩在夜幕中。我们沿着繁华的街道漫步,王珊一路上用双手吊着我的一支胳膊,不住地摇来摇去,显得特别高兴。我依然情绪低落,总提不起兴致。路过电影院时,王珊提议去看电影,“《冒险王》,主演李连杰……”她念着海报上的字,像是在诱惑我。我对她说,不就是香港拍的功夫片嘛!一个人打不死,烧不烂,压不垮,还飞来飞去地打死一大群人,有啥好看的?
    王珊讨了没趣,便不再开口。街道两旁有许多地摊,王珊在一个小摊旁边驻足不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着那些精美闪光的小饰品。“喂,喂!”她挑了一枚银质的海鸥胸花,“看看这个,好看吗?”她问。
    我把那枚胸花拿在手上,看了一阵后,说:“不好!戴这个,万一你摔上一跤,说不定这尖锐的‘海鸥翅膀’就会扎进肉里。”
    “可是人家就是喜欢嘛!你就不能依我一次,把它买来送给我?”
    “好吧!好吧!”我无奈地说,“老板!这个多少钱?”
    “两块钱。”小贩答道。
    我掏了两块钱给他,心想还真便宜。离开那个小摊后,王珊问我:“刚才你怎么不跟他讨价还价一番,这玩艺儿,依我看顶多只值一块钱。”
    “算了,人家挣钱也不容易。”我说,“现在有很多下岗失业的工人,他们为了过活,只好晚上出来摆个小摊。”
    “可你挣的也是血汗钱呀!”
    “但这不一样。至少我活着还存有一线希望,而他们却什么都没了。”我说,“好了,不要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好不好?”我看了她一眼,“你明知道我挣的也是血汗钱,却硬是要我给你买这种不实用的小玩艺儿,你这个人倒是铁石心肠呵!”
    “莫非你不明白,这样一来意义就不一样了吗?”王珊好像把我的一句戏言当真了。她说:“这样一来,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而我又非常喜欢,难道你真是个木头人?”
    “瞧你!又来了,我跟你闹着玩来着。”
    “这才差不多!”
    快到学校门口时,王珊让我先在路边等一会儿,随后她快步跑进一家食品商店。没多久,她拿着两个棒棒糖从那里出来。“试试看,跟小时候吃的那种有什么区别?”她朝我眨着美丽的眼睛。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我有些犹豫,“让人看到怪难为情的。要知道,我都二十岁的人啦。”
    “甭管什么别人不别人的。”王珊吃着糖,“自己高兴不就行了?”
    回到校园里,我们依旧如往常那样在校园里漫无目地的走。我觉得奇怪:为什么王珊会生活得如此开心,如此无忧无虑?眼前的这个女孩从小就失去了母亲,难道她对于自己母亲的死从未在意过?她母亲的去逝没有在她幼小的心灵上撞出疤痕?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为什么会生活得如此快乐?没想到她反问了我一句:“我干嘛要一天到晚伤伤心心的,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那么,你有没有想到过你的母亲……”我有些语塞,嗫嚅了半响,又说,“其实,其实我只是有些好奇,提到你的母亲,你可千万不要难过啊!真的,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没什么的。”王珊笑了笑,“以前我是想过母亲,但怎么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后来干脆就不想了……”
    “你不难过?”我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要难过?”王珊说,“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她也不愿意见到我为她难过,你说是不是?”
    “嗯#旱得是。”我说,“话说得有道理。”
    “我可不知道什么道理不道理,不像你,一天到晚老想着把每件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我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然后就去做什么呗!”
    “这就是你快乐的秘诀?”
    “这算哪门子秘诀?”王珊说,“其实不过是少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然后努力让自己开心罢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依偎在操场旁的看台上,看操场上的胖妞跑步减肥;看情侣们在操场的暗处拥抱亲吻;看天空黑压压的云朵和闪烁其间的星星。我对她说:“小时候我最喜欢趴在窗台上,看远处的田野和山川,那时候我就会问自己,山的另一面又是怎样景象呢?而现在,我仍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看远方起伏的青山。不过儿时的新奇与美好已经被迟钝麻木替代了,可是我仍会继续向自己发问……”说到这里,我的话就断了。过了片刻,王珊仰起头来轻声地问我:
    “现在问自己什么?”
    “价值和意义。”我答道,“我只是想弄清楚,人活着究竟有什么价值和意义?生命又有何价值和意义?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一阵沉默之后,王珊用手轻抚我的后颈,“这就是你经常闷闷不乐的原因?”她问。
    “或许是吧!”我叹道,“你能够理解吗?”
    “大概……能理解。”
    “我们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要去工作?”我接着说,“如果说工作是我们得以在这个社会生存的前提,那么一切价值的立足点也就是活着。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就陷入了一个我们一直在逃避的困境:活着为了活着,那么生命又有何意义和价值呢?”
    也许是我低落的情绪影响到王珊,她也开始闷闷不乐了。她手托着腮,愣愣地注视天上的星星,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我说:“有很多事情,我觉得没必要去刨根问底,非得弄个所以然出来。譬如说,你为什么会长着两只眼睛,而鼻子却只有一个。”说罢王珊定定地望着我,表情严肃。一个凭直觉便能认识世界的女孩,现在居然被我引上形而上的山崖,看着她严肃认真的模样,真忍不住想笑出来。
    于是我故做正经地答道:“你这个问题确实值得研究,我暂时还答不上来。不过我知道为什么人的鼻孔会往下长,而不是朝上长。”
    “为什么?”
    “因为怕下雨的时候,雨水灌进鼻孔里呀!连这个都不懂,看来你这个傻瓜的媳妇是当定了。”说完我忍不住笑起来。稍后,我又补充了一句,“其实那是一种目的论的观点。”
    看到我放轻松了许多,王珊霍地从石阶上站起来,仿佛比我还如释重负。她拉着我的手摇来摇去:“好啦!别老是拿这样论、那样论的来吓唬我。本小姐书读得少,听不太明白。老实告诉我,肚子饿吗?现在?”
    我点了点头,说:“刚才确实没吃饱。”
    “想吃什么?大寿星!”
    “肉,还有米饭!”我答道。
    “食肉动物!”
    在师范学院后校门的一家小饭馆里,我很快就把一盘回锅肉和一份红烧肥肠一扫而光。其间还吞了三碗米饭,外加一瓶啤酒。我狠吞虎咽的时候,王珊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含着笑,目光中流露出无比温柔的柔情,犹如一位年轻的母亲在守着自己的孩子。
    吃完饭,我抚着圆鼓鼓的肚子,“咳!这顿饭吃得真痛快。”我说,“特别是在这种简陋的小饭馆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嘛!彻头彻尾的下里巴人,只有在这种地方,酒足饭饱之后兴许能燃起‘把酒问青天’的豪情。”
    王珊递给我一张纸巾,“我们这回去哪里?”她问我。
    “回学校睡觉呗!你还想玩?”
    “哦——”
    王珊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发生了变化,显得郁闷并且还带着点失望。“你那个‘哦’是什么意思?”我问。
    “没什么意思。”王珊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想继续在外面玩?”我吸着烟,“像上回那样在学校的破亭子里坐一夜?”
    “你说呢?”王珊反问我。
    我只好向她妥协:“随你便吧!不过又在那破地方坐一夜,吹一晚的冷风,我可不干。我知道有一个更好的去处。我们去看通宵录相,可好?”
    “通宵?录相?”王珊重复了一遍。稍后,她嘴角上漾出浅浅的笑,她说:“好啊!那还不快去?哇!都快十一点了。”
    林强说,学校附近有两个地方放通宵录相,一个在重庆大学中门的沙中路上,另一个在区文化馆里。
    林强说:“沙中路那一带的录相馆放的东西档次颇高,我就在那里看过巴尔赞洛夫的《石榴的颜色》,昆廷·塔伦蒂诺的《落水狗》;大卫·芬奇的《七宗罪》,还有帕索里尼的《索多玛120天》,等等。”接着,林强向我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影片中那些堕落的人物,黑暗的人性,阴晦的情调和犯罪的天空。并且,他一再声称,那些都是“不可不看,却不可再看的影片哟!”
    至于区文化馆里放的录相,林强说大都是一些香港的武打片,枪战片,或者是搞笑片之类的东西。想到是同王珊一起去,若是看那些深奥难懂的艺术片一定会让她觉得沉闷,所以我最终还是带她去了文化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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