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许多年来,那段发生在王珊和我之间的故事一直郁结在我的心中。每当我一闭上眼睛,王珊的样子就会突显在我的眼前,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带着信任的情人的目光似乎仍然可以穿越时空,投入我空洞的双眼里。然而,每当我踏着回忆的光亮,想重新去触摸那些情话喁喁的世界,我发现那里的天地似乎比现在眼前的星空更虚幻。我所能看见的只是王珊那越来越冰凉的背影,并且,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稀薄。
    我大声地呼唤她,“等等,珊儿。等我一会儿!”我希望王珊她能转过身来,哪怕是看我一眼。可是,那一声声裂肺的呼唤她再也听不到了。而那些呼唤的声音却长久不散地驻足在我的心里,在空旷的山谷中永久地回荡。
    一直以来,我从没放弃过写那段故事的念头。但另一方面,我又迟迟不愿动笔去写。写作是一种埋葬自己过去的方式,如此我又怎能忍心将属于自己的一个最美好的时代,一段最美好的恋情亲手埋葬呢?我当然是不忍心的。只是事隔多年,原本清晰的记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我只能在回忆对记忆的追加重复,才能重返那些年轻的岁月,才能重回到曾经有过王珊的天地。我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时间会把我以及我所存在过的这个世界清扫得干干净净。到那时,任何痕迹都会不复存在。我隐约感到现在应该是到了去写那段故事的时候了。如若不然,再过十年,或者几十年,留在我心里的恐怕就只有两个十九岁的男孩和女孩。而那时,那样的两个孩子又会在我的心里占据多大的空间呢?
    爱情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那或许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事件。但对我而言,那些一旦消失就永劫不复的一切都显得异常珍贵。我的爱情故事对我而言是唯一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闪着光和彩的生命痕迹。
    然而,直到动笔之后我才明白,现在的写作只是重新去临摹那段痕迹,趁着记忆尚清的时候去将那些逝去的日子用文字的方式重新激活,重新再现在我的面前。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无限悲哀。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然,为什么有一个女孩会陪我走过一段路之后,我会断然地回头;为什么当我彻底绝望的时候天空也会哭泣?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然,在千万人中我也不会遇见我所见的人。在千万年中,有没有谁知道,曾经在这宇宙浩浩的一颗蓝色行星上,曾在这颗行星的某一个国度里,曾在这个国度的一所师范学院的舞会上,曾经有过一个男孩,当音乐再次响起时,他轻轻地向一个女孩伸出了手:“可以陪我跳一曲舞吗?”
    如此简单的事件,看似平常但却包涵了无数由某种神秘力量掌控的必然。不早不迟,男孩向女孩发出邀请:
    “可以陪我跳一曲舞吗?”
    大学!每当我一想到这令人激动的两个字,立刻就会联想到数百年前威廉·华莱士在苏格兰场上的振臂一呼:freedom——
    我有了抽烟的自由,再也不用像中学那样躲躲藏藏。我喜欢躺在床上抽烟,欣赏跳动的蓝色烟雾,看着香烟在指缝里升腾,燃点我的青春岁月。
    烟抽得飘飘然之后——睡觉。只要我愿意,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可以一睡不醒。有时侯一觉醒来脑袋昏乎乎的,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傍晚,昨天还是今天。
    大学,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心情好去听两堂课,心情不好就找朋友喝酒,只要考试前听老师讲重点,不留级,不被学校开除,顺顺利利毕业就万事大吉。有道是:五十九分残废,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
    我们是这样的一群人:像孩子一样天真,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快乐地生活。有一点叛逆,又有一些执着。我们在自己那小小的天地找寻着我们自己,表达着自己的思想,守着年轻的希望。
    在学校里,我不屑加入任何社团组织。但大多数学生对加入社团充满浓厚的兴趣,并以此为荣。有的人甚至一连加入好几个社团,似乎这样一来他就显得与众不同了。那群人在我的眼里既肤浅又幼稚,比如文学社的那群家伙,他们尽写一些柔情比水还柔的文字,砌词堆藻却言之无物,那些没有半点反讽意味的长短句居然也被他们冠上“诗歌”的帽子。
    吉他社就更离谱了,那群人中没有一个会识五线谱,他们整天背着一把破吉它,刚学会几个简单的一把位和弦,还没把僵硬的手指练灵活就四处去泡小妹妹。还有摄影社的那帮蠢材,他们多半是一些家里有几个臭钱的自考生、成教生,一个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手里还拿着三脚支架,等你走近一看,那些高档相机竟然统统是自动调焦的傻瓜相机。
    最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是美术社。我见过他们画的画,那群人大概只知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他们把每幅画都画得惟妙惟肖。也许在他们看来,最好的绘画作品就应该画得像彩色照片。同他们聊上几句,他们居然连蒙克、库宁、波洛克、马蒂斯是干什么吃的都弄不明白。
    因此,我对以上我描述的那些家伙一点好感也没有。我一看见他们,惟一想做的就是狠狠地踢他们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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