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我进了聊天室。巴拨正在那里等着我。他见我来了,第一句话就说:我不想和你谈恋爱了。
    真好。像我一样的直接。谢谢你巴拨,你把我们在一起生活过的日子称之为“恋爱”,让我很感动。这对我是一种安慰。
    我说:好的。
    好的。好的。好的。我是如此的孤僻和被动。基本上如果到了非表达不可的时候,如果已经有人做出了结论,我的回答只是:好的。是的,这样也好,那样也好,我还能怎么样呢?我还能改变什么呢?我一面掩饰着我的无奈,一面痛快地飞速打上“好的”二字。
    巴拨说他会把我放在他那里的东西还给我,也让我把他的东西还给他。我说:好的。打完这两个字后我浑身无力,这次我很沉默,再也说不出什么。
    从网吧回家后我“哐”地往床上一躺,起身时把一个杯子打碎了。那个杯子正好是我最喜欢的又是唯一的一个玻璃杯子,是一个朋友坐了几十个小时的车从他家乡带来的。如果今天没有和巴拨在网上说话,那这真像一个和巴拨分手的预兆。可是如果事实发生在预兆之前,预兆又能说什么?我收拾了碎片,扔到了垃圾袋中。后来我想上厕所又懒得经过客厅,就在垃圾袋里撒了一泡尿。用污秽掩盖掉已经逝去的美好,是多么正确的态度。
    潭漪在QQ上对我说,你知道吗?巴拨说,你就连例假没准时来都是先告诉我,他还是通过我知道的。
    (01:27:16)小左与【春无力】说:最少也难受的时候可以用物质填充。
    有道理。我不再相信热情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夜夜都有梦。
    在14岁我失去蓝草的那天,我就明白,我以后注定会失去我爱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离开了我。可我不能后退,我回不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巴拨,同时我见到了青春和凉的,他们和住在通县的一所楼房中。我给巴拨带去了他的衣服和书,回去的时候又拎走了我的衣服和书。巴拨穿着那件我熟悉的圆领长T恤,我们没怎么对视。我同时看见这三个和我有过关系的人,他们同居一室,正在吃饭。这种感觉比较搞笑,好像他们成立了一个“受害者联盟”什么的。我很饿,但不想吃,只是抽了几支烟。我很快就走了,临走时谁也没说话,可能他们也和我一样松了口气。青春送我出门,他说,你不和大家打个招呼?
    不用了。
    巴拨仍然在我QQ的好友名单上。但我们基本不说什么话。巴拨的头像经常是暗着的,有一天突然亮了:你果然不善良。
    此话怎讲?
    你是不是和小左做爱了?那时我们还没分手。
    没有啊。
    事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觉得很奇怪,我怎么就长成一个不善良的人了呢?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真的长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么?坐在凳子上我想了一下,我的惊讶逐渐变成了愤怒,我的愤怒这次大于我的惊讶。我不明白他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巴拨,既然你说了,我就告诉你:我绝对就是这么好的人!事实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如果事实是你所想的所听的我就不知道什么是事实了。事实是你们家的,事实,事实它不是我的。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从网吧跑出去给巴拨打电话,我听到了他阴郁的声音,突然特别想念他。说着说着我就哭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只想多说一会儿,慢点挂上这个电话。也许,因为这件事,我才有了一个给巴拨打电话的机会。我才能听听他的声音。
    巴拨也说了一些什么,意思好像是我没必要这么费力解释,反正……他说的对。但我就是想解释明白。我又去质问小左,小左被我说急了,他说,如果那天我主动要和你发生什么的话,你会拒绝吗?!
    我一下子冷静过来。我说,对不起小左。是我的问题。
    是的,如果那天小左坚持要做爱,我肯定不会拒绝。虽然这件事没有发生,但巴拨的感觉是对的。
    我自我逃避地不再想上网,我不想看到任何话语。但我还是看见了巴拨说他不想了解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人被了解了都是丑陋的。人的好绝对不在于他(她)的品质、情操、道德等等一系列类似的东西,人可能在某件事上是好的,但一个人不可能是好的。
    人是好的还是坏的对另一个人都不重要。引导人生活的是事件,并不是某个结论,结论不可靠,我不会下结论。一地鸡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好就好该坏就坏。我说的都是陈述句,对你对其他人我都没其他感觉。一件事情我说出来错的你就反对这件事情就完了,一件事情延伸到另外一件事情或者更大程度上的延伸正说明了在此时此刻你是没什么意思的,最好是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一定还要说什么,也是一地鸡毛。一地鸡毛的意思就是说什么都没有一点点意思。不要拿什么虚无主义来说一个人,我就是这样没意义。
    几天后巴拨给我家打过一个电话。他说,你要想想,你以前的经历有很多都是自己的问题。你不要光怪别人哦,你要想想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句话刺痛了我。我强忍着立刻挂掉电话的冲动,听完巴拨的电话。
    我站在北京的街头,幸好还不太冷。也不像大力同志说的那样“恶狠狠”的。
    今晚在酒吧。我已经好久不去酒吧了。我喝了许多酒。中旬又有他们的两个朋友过来,也都是写诗的,他们的名字很多写诗的都应该知道。他们来了,我们又叫了酒喝。还有一种茶,非常好喝,我开口,我知道我一开口就很傻,我有点倚小卖小了。我说,这茶里有一种童年的味道。
    我想起那天和小丁一起在楼道里抽烟聊天,很快乐,虽然我们身上都没什么钱。我在想我一定要混出来。我想有钱,因为有钱就能去天津找潭漪他们玩,因为有钱就能去杭州玩,因为有钱就能去国贸买我喜欢的衣服,因为有钱就能办我们自己的刊物,还因为有钱就能买我喜欢的唱片,因为有钱就能买我想看的书,因为有钱就能去新东方学英语考托福,因为有钱就能天天上网,我他妈的一定要混出来一定要混出来!!!我还就不吃饭了怎么着,你怕我饿死么?我还就绝望了怎么着,你怕我堕落么?我还就无情无义了怎么着,你怕我没有朋友么?我还就不断抽烟了怎么着,你怕我咳嗽么?我还就夜不归宿了怎么着,你怕我睡在大街上么?我还就只穿内衣了怎么着,你怕我冻着么?我还就盲目冲动了怎么着,你怕我没有什么资格么?我还就天天呆在床上痴睡了怎么着,你怕我忘了理想么?我还就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了,你怕我陷进哲学么?我还就上不了网了怎么着,我是如此乖觉,我还就滥交了怎么着,你怕我不再有美丽的容颜么?我还就天天狂抽了,你怕我变成石头人么?我还就这样下去了,你怕和我一样没有前途么?
    我低着头喝酒。我的心沉甸甸的。想到巴拨,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我们分手了,不由自主就感觉有点想哭。我躲到了厕所,厕所脏乎乎的,昏黄的灯光下,我流下了两滴泪出来。然后像一出戏一样,我擦干泪水,告诫自己要节哀顺变。你就是诗歌孔繁森,你就是诗歌焦裕禄。我还是没什么脾气,什么叫清醒,我他妈这就叫清醒。
    聚会结束时,他们给了我打车钱。这更坚定了我以后一定要混出来的决心。我在想如果下次再出来,前提是我得有自己打车回家的钱或者有地方住。写诗是精神,生活是物质。我和我们的大多数同志已经将两样弄混了。完全的本末倒置便我们的生活悬空。这几天我就是想解决一下这个问题。奇怪,我现在心情平和得很,那些冲动一瞬间已经消失了,也许下一秒钟会再出现,但现在是消失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一些问题。这些时间我用来解决问题。我们在黑暗中写作,只有忍耐和坚持。
    诗歌是重要的,但一定有什么是比诗歌还重要的。我在找这个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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