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彪那一阵子真可谓是春风得意。自打过了春节以后他的手气一直很好,逢赌必赢。这下马莲又给他生了个儿子,人就更烧包得紧,整天美得合不拢嘴巴,兜里揣着一盒七块钱的香烟,逢人便发一只,扭头晃腚的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人能当爹会有儿子似的。对马莲他也有了些好脸色,还买回一百只鸡蛋给马莲补身体。
马莲很辛苦。那孩子总哭,或许是马莲怀他时折腾得他也是够可以的,他似乎对这个世界有着一肚子的怨气,睁开眼睛就咧咧个没完。马莲已经不再怕他了,没几天孩子的那张抽巴脸就长得开些了,很有些可爱劲儿。但她不会伺弄,黄脸婆教给她的一些方法也没有学好。更重要的是,马莲没有奶水,把一百只鸡蛋都吃光了也没有奶水,就喂奶粉。对奶粉马莲总掌握不好浓度和冷热的分寸,有时候甚至就往热奶中兑些生凉水,弄得那孩子不是大便干燥就是闹肚子。孩子还小,不会说话,唯一表达自己不舒服的方式就是扯嗓子嚎。马莲也小,整天搞得焦头烂额的,有时就急得跟孩子一起哭,哭完就恶狠狠的骂孩子:哭什么哭,操你奶奶的,再哭就掐死你。总这么骂孩子的奶奶杨彪就不干了,第一次听到后他瞪起眼睛,第二次听马莲又那么骂就冲过去给了马莲一耳光,说你真他娘的贱皮子,三天不打你就想上房揭瓦,我妈怎么得罪你啦?……
杨彪那时候的心情坏透了,摆过孩子的满月酒后他就开始转背运,连着输了好多场,而且每场输得都很大,最后不得不收手了,他和他姐夫输得连本钱都没有了。没有钱还怎么赌,可不赌他还会做什么?整天跟掉了魂一样,东游西逛。后来他就琢磨出来一条生财的道道,和他姐夫一起偷耕牛。偷回来以后杀掉用面包车拉出去卖肉。马莲有一天夜里亲眼目睹了杨彪宰杀一头偷来的耕牛全过程,后来好长时间想起来还都心惊肉跳:杨彪一手握着牛角,一手举起一把半尺长的匕首,借着黄脸女人手里举着的马灯的光亮,将刀照牛耳朵后的一个部位猛的刺了下去,就见那头高大的黄牛哼都没哼一下就倒地不起了。马莲听妈妈说过,杀牛是做孽的行为呢。原来在村子里有人遇到倒霉的事时都会这么说:真晦气,哪辈子杀老牛了这是#葫以对杨彪的所作所为马莲打心眼里不耻,但她嘴上可不敢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诅咒着杨彪:丧尽天良啊,挨千刀的你就作孽吧,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没多久马莲的话就应验了。杨彪他们偷杀耕牛的时间东窗事发,长青和他爸爸被抓了起来。杨彪人鬼道,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听来抓捕杨彪的公安人员说杨彪他们几个已经偷宰了十几头耕牛了,罪大恶极,民愤极大。
黄脸女人哭天抹泪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每天头不梳脸不洗魔魔怔怔的,总叨咕着杀牛又不是杀人,不用尝命的……精神眼瞧着就要崩溃了。马莲的心里别提有多美,有了那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欢欣。她立即想到了要逃回家去,趁着杨彪不在她要回到自己的家中。她被自己的这一想法激动不已。她没有钱,没有钱也不要紧,就是讨饭也能坚持到家。那天晚间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着悄悄开溜了,但就当她推开门的一刹那,炕中的孩子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伸胳膊撂腿地没好动静的大哭起来。那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再怎么的马莲对他还是有些感情的,就有些不忍,急忙奔过去哄。接下来的几天马莲一直都是犹豫不决,想不好要不要带上孩子一起逃回家去。最后她的耻辱心占了上风,自己还刚刚十四岁,如果抱个孩子回家那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啊!孩子离了她也照样能活,跟着自己那么她以后就别想活人了。这么想过了以后,马莲就准备着自己跑了。那天傍晚,她贴了一锅玉米饼子预备着路上吃,还用一个瓶子装满了水带上,然后就将孩子喂得饱饱的,抱着哄他睡觉。孩子吃饱了也不睡,冲着马莲一劲儿地乐。马莲对孩子说你快睡吧,你睡着了我就该走了,你醒来以后就再看不到我了,我还是你的妈妈呢!……说着说着马莲就哭了,大滴泪水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马莲一丁点也没有做了母亲的幸福感觉,她只是不舍得或是不忍心那孩子。当孩子终于睡熟了马莲将他放到炕中自己准备着离开时,房门被撞开了,杨彪冲了进来。
马莲想要逃回家去的美梦一下子被碾得粉碎。
杨彪偷偷跑了回来。他眼睛通红,胡子老长,更显得凶悍,一进屋就让马莲赶紧收拾东西跟他走。马莲愣愣的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跟你去哪啊?杨彪不耐烦地说我们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去,带上孩子一起走。……
趁着夜色,杨彪带着马莲,马莲抱着孩子,三个人蹑手蹑脚地钻进门前那辆拉客的面包车。杨彪也会开车。车子发动着了开起来了,马莲怀里的孩子被惊得哇哇大哭。黄脸女人屋里的灯亮了起来,接着就听见那女人说:我说不用偿命的吧,这是长青回来了吧……杨彪也不和他的姐姐打声招呼,驾车一阵猛跑。没有逃跑回到自己的家中让马莲很沮丧,现在杨彪要把她带到哪里还不知道,会不会离家越来越远呢?听天由命吧!想着杨彪回来连他姐姐都没告诉,第二天那可恶的黄脸女人一觉醒来后,见马莲和孩子连同面包车一道都没有了,她该是个啥模样呢?想到这里马莲不由得想笑。
车子在路上疾驶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停了下来。杨彪说油不多了,跑不了多远了。他下车冲行人打听了一番,回来后就把车开进了附近的一家汽车修理场,和那里的老板讨价还价了几个回合,以四千元的价钱将车卖掉,然后在路边搭乘一长途车继续赶路。
到太原,到郑州,到长沙,后来就到了广州市,走走停停的颠簸了近一个月。马莲可是长了见识了,看到了好多的高楼大厦好多的车好多的花花绿绿的人,还吃到了好多各式各样的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马莲每天都很兴奋,也顾不得离家越来越远了,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城市的喧嚣。她问杨彪到广州后还走不走了?杨彪说:还怎么走?他娘的,如果让的话我就跑到香港去。算了不跑了,钱已经剩得不多了,这里挣钱容易,就在这里落脚算了。
杨彪不敢住旅馆,就租了一间简易房。广州的空房子非常多,价钱也相当的便宜,一套两居室的住房每月才只需两百元钱。广州的工作也很好找,杨彪出去转了转就找到了一份开大货车的工作,每月工资有一千块,挺好的。其实杨彪这个人给人一打眼的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不论啥时候他都是衣冠整洁蛮有风度的样子,不像好多农村出来的人那样邋邋遢遢的,再加之常年在外面混,练就了一套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功夫,所以没用多久他在单位和领导和同事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如果就这样下去日子也会很好,可没安稳几天,杨彪的赌瘾又犯了。广州有好多赌香港六合彩的庄家,一周开两次彩,押十二生肖。据说观看中央电视台第七频道播出的动画片《天线宝宝》就能从中分析出彩底,比如动画片里太阳升起了几次、小猴子出场时走了多少步等等,杨彪看得都很仔细,赶他出车不在家时就让马莲把那些细节记下来。马莲也喜欢看,她就喜欢看动画片,喜欢那奶声奶气的配音,喜欢那些无忧无虑的天真童话,对那些闹闹吵吵的电视剧,无论情节多么的跌宕她都不喜欢多看几眼,她认为那太不真实或者距离自己太遥远了,总说剧里的那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一点不知道珍惜好好的日子。……
杨彪人精明,好像天生就是为赌博而生的材料,连着押中了好几次。六合彩的赔率很大,几百块钱有时候转眼就变成了万元。这钱来得太容易了,杨彪还怎么会把那每月一千元的工资放在眼里呢,就把工作辞掉,专心研究六合彩,收集各种登载这大仙那神汉的有关彩底预言的资料,挖空心思琢磨。他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庄家。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倒霉事,他的梦想没准还真能变为现实的。
杨彪有个坏毛病很不好,有了钱就喜烧包好显摆,就忘记自己是农民了就以为自己也和市面上的那些人五人六的大款一样了,也想学他们那样含香怀玉地弄个漂亮妞在身边。他看上了场子里收码的一名小姐,就开始和人家黏糊,也玩起了高雅每天送过去一捧鲜花。后来那尤物还真给他泡到了手,在宾馆开了个房间和她睡了一宿。可还没等杨彪从温柔梦里醒过来,刚一出宾馆的大门就被一帮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围住,不由分说就将他押进一辆面包车。那漂亮的女子是庄家老板养的马子,杨彪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被逼着交了好多的钱赔偿损失不说,最后还被庄家手下的打手抡起铁棍子将他暴打一顿,打得他浑身没几块好地方,奄奄一息,被人扔到了荒郊野外,又被人发现送到了医院。先后转了三家医院,倒不是因为医院的水平不高治不好他的伤,而是杨彪交不起医药费,治疗一阵子欠医院一大笔治疗费时就偷偷溜走,三家医院共被他赖掉了二万多元的医药费,最后就回家来养着。这其间幸亏了他原来开货车时单位的那些同事,也多是外来打工的,给他很大的帮助,一次次的将他从医院里“偷”出来。
其实在杨彪住院其间是有机会逃离的,可是她没有。现在家对于她来说真是太遥远了,她想不出自己怎么样才会折腾到家,更何况还有个孩子。那孩子已经出落得十分可人,马莲让他笑一个他就咯咯的乐,让他装作生气他就撅起小嘴,平时也不怎么闹人。杨彪给孩子起名叫杨顺财,马莲心里不得意这名,想自己的爸爸还叫万财呢也没顶什么用,但嘴上她不敢反对,自己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屁屁,意思就是说杨彪起的名字是狗屁。
杨彪回到家养着,原来的那些钱都陪给人家或交医药费了,日子顿时陷入困顿之中。好在有杨彪原来的那些开货车的同事接济,也勉强维持了一段。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那帮朋友借用马莲他们的一间屋子吸粉,几个人一起吸,完事后他们也会留下点钱。杨彪开始时不吸那东西,好朋友白送也不,还说沾染上那东西这辈子就别想做庄家了。马莲也没太往心里去,她才不管杨彪怎么样,只要把屁屁照顾好就好,屁屁给了她好多好多的快乐。
杨彪养好伤也不想出去找事做,实在没钱了他就出去偷自行车,每偷一辆就送到一自行车修理部,也能换回十块二十块的。那行当刺激也让人紧张,紧张得没多久他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不能沾粉的话,也跟着吸上了。起先马莲还不知道,直到后来有一天杨彪让她出去买“白沙”牌香烟。买回来后她进了那间杨彪和一帮朋友常聚堆的地方,屋里乌烟瘴气的,几个人像是生了什么大病,一个个东倒西歪。杨彪迫不及待的夺过马莲手中的香烟,抽出锡纸,将那层白纸剥离,然后将白莹莹的锡纸折起,小心地将米粒般大的一点白面状的东西放在里面,用打火机的火苗在底部烤灼。一会儿那锡纸就变红了,可是还很坚挺,那点“白面”也融化了,冒出一缕白烟。杨彪贪婪地用嘴把那烟都吞了下去,连喘气都不舍得,恐怕那烟会从鼻子眼冒出来。他躺到了满地口水和烟头的地上,裤带也没有系好,双眼紧闭,脸上的肌肉不住颤抖着。……看着杨彪那舒服得要死的样子,马莲不由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