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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我突然间变得很单纯。我开始想方设法刻意去忘记冷婷,因为往往在毫不经意间,哪怕是稍稍的喘息,冷婷女神般娉婷袅娜的身姿就会悄然而至幽幽飘摇在我眼前,我便像被催眠了一样露出呆傻的笑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车子停下来,司机用白话回头说了句“落车啦!”我怔怔地看他半天,看得他露出紧张来,我恍然大悟间拿出一张钱递给他下了车,手里还握着手机,翻找郑眉的号码。
    “喂!找你的钱!”司机将几张票子伸出车窗,奇怪地看了我两眼,说了句“唔该噻!”启车走了。
    在帝豪酒店门前的空场上,我呆呆地翻着手机号码。冷婷走了冷婷走了!别去想了萧寒!眼泪倏地淌出来,——我还是找不到郑眉的号码。
    走到过街天桥咚咚响的钢制台阶上我坐下来,拿着手机突然丢失了记忆般绝望地哭起来。这时冷风袭袭掠过,身体伴着哭泣不由自主地颤抖。我感觉到了夜半的深圳在秋深的清凉中对我庄严注目,而来回上下阶梯的人似乎谁也没发现旁边窝着个傻孩子似的东北男人。
    郑眉的号码就保留在手机中“已拨电话”的页面上,姓名栏只显示出一个“郑”字,我按下发射键。
    那边通了,郑眉的声音:“小寒,是你吗?”
    我打了个哆嗦,抖着声音:“是,是我。”我开门见山,“关于钱的事……”
    她沉静少许,说:“很急吗?我准备明天派个人送到你那里去。”
    “嗯……不算急的。我……”眼泪又流出来,“我……”
    “怎么了小寒?是不是病了……”
    我抽下鼻子,忽然间茫然四顾,又什么都忘了。我像个学龄前的孩子似的尖声说:“你知道么?冷婷死了!”
    那边惊讶地喊了起来:“什么?谁?”
    我一下子哭得稀里哗啦,“冷婷#糊出了车祸……”
    彼德开着辆丰田吉普车和郑眉寻找到帝豪酒店,两个人慌慌张张下了车把我架回车后座。
    我们在一家酒吧坐下来。我像喝醉了酒,浑身乏力。郑眉给我要了杯喜力水,坐到我身边,彼德面色凝重,担心似的看着我。我情绪稍微缓和下来,我知道现在我一阵阵潮涌起来的无法抑制的悲恸来自于重创之后的孤单,很想找人倾诉博得同情。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子,纵是表面表现如何地坚强或刚烈,当悲哀猛然袭来时,内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徒然间放大占据了你身体的全部,你就像只孤立于风中的衰草无依无靠,这时候任意一点点小小的打击,都是灭顶的!
    此刻,我明明知道我决不应该在郑眉与彼德面前又哭又闹的,这是种可笑的让人看不起的行为,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太需要有人陪着我了。他们俩就像家长,看着身旁这个走失了的孩子。
    我长长吁出口气,盯着桌脚,那副模样应该是可怜无助的。
    “能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吗?”郑眉轻声问,“冷婷她……”
    我已镇定,沙哑地说:“一周前,也就是我们在家乡西餐厅吃饭的那天,她在深南大道上被车刮倒了,两天后抢救无效,去世了……”
    她和彼德倒吸口气。彼德伸出手抚着我的胳膊:“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我冲他笑笑:“谢谢你们,其实,这几天我的脑子有些乱,刚才给郑眉的电话里不该说这些的。”
    “不是你说的我们是好朋友吗?”郑眉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们的。”
    我苦笑:“又能有什么用呢?这件事每告诉一个人就多增加他的负担,毕竟是件悲哀的事啊。”
    “下葬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彼德诚恳地说。
    “谢谢,过两天,她的家人该到了。到时候,又该是一种剧烈的哀伤。我现在有些把握不住自己”
    “萧寒,你更要坚强些!”郑眉说,“如果可以的话,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你。”说着她看了眼彼德,彼德用力点点头,“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帮助。”
    我的情绪霍然间像醒了酒似的好起来,很平静,彷佛大梦已觉,旧貌换了新颜,我笑着说:“谢谢你们,如果真的需要,我会不客气的。”
    他俩把我送到租住屋的楼下,我下车前,郑眉将卡片交给我,告诉了我密码:“是以你的名字开的户头,一共是四十二万元人民币,如果不够的话,我们会再存入些钱给你。”
    我点点头,想说什么,又笑着摇了下头,我举着卡片冲他俩挥挥手告别。
    丰收保险公司将噩耗通知了冷婷的父母。
    冷婷的一位女同事打过电话来,说保险公司为员工保了意外伤害险,冷婷保险金的受益人是她的母亲,“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要求,可以提出来的。”她说。
    我说替我谢谢你们公司,我什么要求也没有。
    那女孩声音有些发颤:“你们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
    “谁说的啊?”
    “冷小姐,她那天上班请我吃东西,偷偷告诉我说你们就快要结婚了……”
    我用力把从心底涌上来的一股酸酸的东西抑制住,说:“是啊,是快结婚了。不过,我们还没有去登记……”
    冷婷的父亲,一位退休的国家干部;她的母亲,是一位看起来极温和的老妇人;她的哥哥,原来竟是广西她的家乡一位很有名气的律师。在此之前,她同我一概未谈起过她的家人,似乎,她很有条件和背景在家乡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也许是因为她第一位男友的原因,她选择了深圳。
    一家人(现在可算残缺不全了)住在国贸大厦旁边的丽都酒店,我规规矩矩地坐在他们面前做了自我介绍,刚介绍完,她母亲就一下子哭倒在她父亲的肩上,她的父亲热泪纵横,浑身颤抖。哥哥长得与冷婷有些相像,但毕竟还长我三四岁,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或许只有我才能发觉得出。
    我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哥哥似乎看出来些什么,带着我来到二楼咖啡厅。
    “这一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妹妹,实际上她有些任性的。”哥哥带有着广西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显得软绵绵的。
    我笑了:“她很好,我们……相处得也非常不错。你有一个好妹妹。”
    他刻意止住欲流淌出来的泪水,但还是有些动容,他吁出口气:“或许,是因为她太毛手毛脚了,从小就这样,过马路不看左右……”他终于控制不住,捂住脸抽泣。
    我伸手抚着他的肩膀:“唉,也许这就是命啊……”说到这,我突然间回想起曾做过的两个梦,那是两场何等相似的梦啊,车头前的一滩血,以及闪过的人影……这会是某种预兆么?我突然深感恐惧。
    我在西丽湖附近的一家鲍鱼楼请冷婷家人吃了顿很具规模的饭,并不是表现自己怎么有钱,的确是由衷的想请他们吃上一些带有深圳风味的饭,况且,现在我真的有了些钱。我将冷婷的物品分拣了一些,她父母要去了她的一件外衣和裙子,还有大部分在深圳拍的照片,我相当后悔的是我们俩竟没有一张合影,相识以来,我们甚至没像模像样地去一趟大梅沙、小梅沙、欢乐谷和世界之窗。她母亲也要去了一张我的照片,说回去做个纪念。我们俩在一起住时将钱都放在一起,她自己没有多少积蓄,全部加起来只有一万多一点儿,我将我那部分也添进去凑成两万,说这是冷婷留下来的钱现在交给二老。哪知被她哥哥用力推回来,哥哥说父母的生活在家乡应该说是很富裕的,“我们从来不缺钱,”她父亲说,“我们过得很好的。”
    她母亲怪罪似地冲丈夫唠叨:“我总是让你多给婷婷寄些钱,你干嘛抱得那么紧,总是一个劲儿地让孩子自主自主,可你知道她在这边怎么过的日子……”说着又哭起来。
    她哥哥让我把钱收起来:“我的收入是按年薪制的,我们那边是不缺钱的。还是你留着,钱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那顿饭大家都没吃多少,她母亲唉声叹气不时落泪。她哥哥试图同我谈报社的工作将气氛转变一下,但是不行,谈着谈着大家陷入沉默。吃完饭,我发觉她哥哥借去洗手间之机意欲埋单,我跑出去将他推回来,顺便拿出一叠钱让服务小姐结账。
    她家人在深圳待了一周,我们未搞任何仪式,我也未通知任何我的朋友、同事。但在殡仪馆那天丰收保险公司的一些领导、职员都赶了来,曹雄飞不知怎么知道的信儿,把黄总、叶惠玲、周荭、董方和肖晓也喊过来……
    冷婷的骨灰抱在她哥哥怀里。一家人上火车前,诚恳地邀请我去他们家乡做客。哥哥说:“深圳看去是个情义淡薄的地方,实际上正好相反,在这里你更能够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情意的连绵和宝贵,还有爱情的真挚。我不希望冷婷在你心中驻留太久的时间,我希望你尽快忘掉这份感情重新生活,那样的话,天上的冷婷也会深感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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