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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叶惠玲终于与我单独进行了一次长谈,在我的心目中,叶惠玲一直是高傲、冷漠的女孩,她不苟言笑的端庄姣好的面容令人敬畏。而长谈之后,我发觉她同所有的普通女孩子一样,心地单纯、情感丰富、偶尔表现出来些许的自私和自爱其实是女孩中很常见性格特征。因为她的年轻,这些性格特征在人们的眼中又是那么的可爱和小巧,像一个长大了的小孩子,哪怕她做错了事,也值得人们去宽厚和原谅。
    据说胡水被保释出来了,但再回到《服务资讯导报》已然不可能,他这点破事传遍了深圳新闻界,而且似乎有星火燎原之势整个广东新闻媒体都在拿他的强奸未遂打哈哈。事儿不大,但具有强烈的典型意义。还是那句话,如果他强奸成功,这事儿就没人谈论了。在成功与失败之间,人们可以添很多油加很多醋来叙说那些令人可笑的故事情节,最终他是失败了,人们在传递这些情节时最后往往以一声叹息来增强他的悲壮感。这年头啥事儿都能把一个人捧红,你哪怕就是拉上一泡屎,如果赶上机会不小心拉出精彩的话,那泡屎会连带着你迅速地大红大紫,辉煌得你迷迷登登莫名其妙,然后这辈子你用不着愁了,就可着劲儿天天红脸粗脖尽情地拉吧,越拉越勇越拉越凶,这功夫全世界就你最牛,光对付那些四面八方的挑战者就够忙活人的了,到时候抱美妾开豪车风光四面,天天哄苍蝇似的赶那些慕名采访的记者,报纸上还可以登上张帅气的照片搭一专访,里面声泪俱下地写:当时要不是闹肚子,哪会有这等精彩的事发生……扯远了,但要说的是胡水从此名声大噪,听黄总说有好几家杂志社抢着要他,最终被广东一家杂志社高价聘走,特别开办办公室恋情栏目,专讲如何对付漂亮的女同事。乱了套了,这世道。
    齐仓走后的第二天,编辑部开全体大会,会上吴村宣布黄总继续担任总编辑一职。然后黄总宣布二编组组长由叶惠玲担任。叶惠玲未表现出任何的兴奋和喜悦,只是脸色稍稍发红。正赶上当天加夜班,我们把大样打印出来交给黄总送审,我看着叶惠玲,说:“到走廊里说会儿话吧,我有话要讲。”
    她抬起头看我,笑了一下,点点头。
    我们俩也不顾忌其他人的眼色,大大方方地走出门来到走廊我同齐仓经常抽烟的地方。所谓“走廊”即是大厦的消防通道,但打扫得很干净,有一小窗。叶惠玲就坐到窗台上,我一屁股坐上台阶,点燃支烟。
    “听说胡水也曾骚扰过你,是么?”我问。
    她看着窗外的点点灯光,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他欺负过好多女孩子,这次是激怒小艾了,所以……”
    “倒不是刻意提这件事,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你们会被这些事烦恼着。所以,今天我想认认真真地向你承认我以前的错误,求得你的原谅。”
    “这些我也不想谈,我们之间……唉,就别再说了,很多事情我都理解,再有,我们中间有很多误会。现在,误会不是消除了么。还是别太认真的好。萧寒,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咱们同事都这么认为……”
    “好人”这个词在深圳是很难听到的,她说到这儿时我竟惭愧得不行,我哪里算是个“好人”哩?“好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在深圳,你可以冷酷无情到底,在这种冷酷中,你如果稍稍对别人体现出一丝关怀,那么对那个人来说这就已经远远超出帮助人的界限了,他会由衷地谢你、感激涕零。所谓“好人”是很好当的,只不过人们始终在刻意躲避,为什么躲避,其实是在警惕……
    “我觉得你现在似乎挺孤单的,能说说你现在的状况么?”我诚恳地问。
    她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的笑意,眼睛盯着天花板,悠悠地说:“我现在的状况挺单调的,我目前的生活其实就是对未来的美好盼望。我每一天都活在幻想之中。我喜欢买衣服、浅浅地化妆,或者,找一个有些钱的男朋友把自己嫁掉。其实我好简单的,对生活啦、工作啦也没有什么奢望,只希望日子过得平静就好。”
    “嗨,我不是问这些,直说吧,你弟弟的事……”我看着她,“冯美好已经都同我讲了。”
    她的表情瞬间沉静下来,低着头,咬住嘴唇:“我弟弟很可怜的。他学习好优秀,比我强很多。但是,他的命太苦了……”似乎那份苦难对她来讲已算不上什么了,她没有掉泪,很平静地讲她从小到大同弟弟的感情,讲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讲弟弟很小身体就不好,讲到弟弟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血液病时,她才稍稍有些哽咽。“他太不幸了,自己的身体不忠于他,对他来讲是很大的打击。他总是对我说:姐姐,我一直把我的身体当成我的好朋友,现在才发现这个好朋友原来老早就不跟我好了,背叛我了……”
    她说弟弟的病每分钟都要耗费大量的钱,爸爸妈妈已经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但还远远不够,换一次血就得十万元钱,做一次手术得二三十万,这些钱对她家里来说是根本无法承受的。“妈妈向舅舅借钱,舅舅一家人躲得远远的,宁肯出门旅游,也不见妈妈。”她说,“爸爸来深圳后给一家公司看大门,天天偷跑出来照顾弟弟,如果被厂主发现就扣半个月工资,结果搞来搞去这几个月他根本没赚到钱,但他还是坚持给人家看大门……”
    “我的天……为什么非要到深圳来治病?你们家那边……”
    “不是我在这里嘛,对他们来讲我就是弟弟的救命人,去北京?好远好远,举目无亲的,他们没有什么主意,很多时候都是听我的。家乡那边的医疗技术还是……”
    “如果我现在借给你四十几万,你弟弟的病……”
    她的眼睛猛地亮起来,喜悦地看着我,旋即又黯淡下来,“不!不要。谢谢你萧寒,听到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这样的状况,即便借了你的钱我又怎么能还得起。”
    我笑了:“可以不用还的。或者等生活稳定了,弟弟的病好起来了,再慢慢还……”
    她温和地感激地冲我微笑,始终摇头:“谢谢你萧寒。我不会接受你这番好意的,就当我已经收下了钱好不好?真的,你的这份心意我领收了。”
    我轻声说:“我们是同事,也是好朋友。对我来说,朋友间最大的需要便是互相帮助,只有这样,才可称之为朋友。我想,如果我摊上这样的事,恰巧你有我现在的条件,你也会这样帮我的对不对?”
    她很可爱地笑了,但却一直在轻轻摇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请别再坚持了好吗?真的,谢谢你萧寒,我和我的父母还有弟弟现在还能维持,待到我们真的不行了时再来麻烦你,好么?”
    我笑着说:“你很坚强!也很善良。”
    她抿着嘴看着我笑,不再说话。
    第二天上午,我打电话给郑眉,问她何时回家乡办理离婚手续。
    “你想通了?”她那边似乎还不放心。
    “我早就想通了。郑眉,别把我想得那么低能,对我们婚姻,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遗忘了。”我说,“所以你尽管放心,我萧寒决不拖你的后腿,也不想挽救什么。我说的,咱们好聚好散。”
    “嗯……”她立刻显得轻松,“那我这边赶快安排一下,现在公司里很忙,缺了谁都不行。再给我一周时间。下周我打电话通知你……”
    “你能不能说七天时间,我对‘一周’这个词过敏!”我说,“还有,那五万美元什么时候给我?”
    从听筒里很明显地感觉到郑眉的笑声里带着极大的轻蔑成份,她甚至还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她平静地说:“办完手续,我可以把钱折算成人民币存入你的户头,你现在可以把帐户号码告诉给我,我再转告给我们的财会总管。”
    “这样吧,办完手续一并再办吧。我现在主要是等着钱用,否则……”
    她打断我:“一周……不,七天以后我打电话给你,往返机票由我负责……”说完,挂了电话。
    你个……我想在心底骂她句什么,还是忍住了,到现在我才发现钱真的能改变人哪。刚刚电话中我的角色简直就是一破落货,这钱要得厚颜无耻。但转过来想想叶惠玲的弟弟,我也不在乎什么了。钱纵然是好东西,但如果我做的事毫无意义我是绝不会要的,我萧寒一把子力气,凭啥要她那个捞什子钱?我就是穷死饿死……我赶紧呸了几口——可别瞎说了,要真到那个份上,保不齐还得跑郑眉那儿要饭去——保命才是真的。
    自从那一晚的烛光晚餐之后,我同冷婷理所当然地同居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对我对她,这都是新生活的开始,抑或,彼此又一种人生的开创。我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接触的也全都是东北人。现在,与一南方水做的女子住在一起,煞是新鲜。离婚男人对生活的质量实际上要求是很高的,我也不例外。大概是经过第一场婚姻的历练,对于冷婷,我极尽一个标准丈夫的关爱、体贴之能事。我尽量给予她营造生活中最生动最有趣的情调,对于她的任何一丝变化我都做到了如指掌。尽管我们的薪水目前将将达到吃饱饭,但我还是努力把我这间小屋变成幻想中的宫殿,让她体味做公主的骄傲。
    我们的简单生活充满快乐。每天一早我到楼下买好肠粉、豆浆,喊她起床洗漱。待她懒洋洋地坐在桌前,我已将早点摆成卡通形状,每天都有变化,她先是一乐,然后笑眯眯地看我。“别绷着,可劲儿造呵!”我嘻笑着说,“吃饱了干啥都有劲。”
    “你们东北人每天都是这么逗吗?”她问。
    “闲着也是闲着,不逗乐干嘛。东北人一早起来就笑,笑这满眼苍生、笑尽人生浮华。”
    “我才不信呢,东北人不能都像你这样子。”
    “我是东北人里的极品,几千年才出来一个,让你摊上了你就擎好儿吧。”
    吃完饭,我们背上包双双下楼上班,分别前我都会用力捏她的手一下,每次都把她捏疼,待她要打我时我早已尥着蹦儿跑远了。“拜拜亲爱的,晚上见。”我冲她挥手,看着她生气的模样我开心极了。后来她说我这是变态作风,我说这是人生一景儿。“哪有十全十美的丈夫。”我说,“逮着机会就捞两下过瘾哩。”
    她的工作主要是招聘、培训新员工。所以,每年都得有几次在人才大市场里面混。新员工培训完毕,她们这个部门的人就像狐狸似的散落在各个人才市常耗下寻找新人。人才大市场每天要交纳一定的摊床费用,他们有两个摊儿,再多就有些付不起了。另外如果你去人才大市场也能发现,每个摊床都火爆异常,惟独保险公司招聘的地方冷冷清清,一些身穿制服笑容可鞠的保险工作人员在摊床后面冲你和蔼地招手:“来来来,我们坐下来谈一下。”人们都知道干保险是一种辛苦的、费尽口舌的行当,如果做得好了,你真的会赚很多钱,但大多数是干不好的。保险业极能锻炼人这一点勿庸置疑,但人们宁可去选择那些相对安稳的公司来锻炼自己。还是勇气的问题,或说挑战自我的胆量与能力问题。
    冷婷很不愿意去人才市场做地下猎头,有几次被人才市场的管理人员发现,像轰小偷似地将她轰出去。她不得已买了十几副款式不同的太阳镜,贼溜溜地眨巴眼睛混迹人群中搜寻猎物。如果一旦有猎物上钩,她主要赚那猎物交纳的风险金的提成,但很多人不是一气就交足八千的,所以,她的提成高低不均。“感觉像骗子似的。”她苦笑着说。我问她当初如果我交了八千元,我们相恋后会还给我提成钱吗?她摇摇头:“不会的,如果你交了八千元,我和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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