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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那一晚我刻骨铭心地失眠了。失眠就像鼓噪着的阴凉的风,在你空空荡荡的脑中游移盘旋呼啸。它极为细致地搜索每一根有可能引起你睡眠的神经,稍显宁静便一团团一阵阵蜂拥过去放肆狞笑、胡乱拨弄,弄得你气若游丝上吊的心都有!这股硕大无朋的转瞬间又静若止水的怪风一会儿愕然呆伫一会儿厉兵秣马,直捣得你心神丧失、痴痴迷迷。失眠是魅魉是阴霾是妖怪,驱之不去、悸悸惶惶。
    而导致我失眠的真正原因,就是刚刚吃饭前与吃饭后与冷婷对话的一个又一个只有我们俩人知道的场面,以及我们相互交谈的内容,包括讲话时我与她的口气、声调、动作和眼神……我尽量不去在脑中搜寻这些零零碎碎的回忆,但记忆大腹便便破门而入,在我这间小屋里,随便望向那一个角落都是我和冷婷。我成了旁观者,替场面中的“我”扼腕、惋惜。
    晚饭的真正内容和意义,像被风吹走的纸巾,对我已无任何印象。
    整个晚餐的过程就是我对身边的冷婷提心掉胆的过程。饭菜应该说极为丰盛,我现在只恍惚记得郑眉很不自在的笑容,彼德不着四六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岳母忏悔的湿润的眼睛、岳父看起来有些窘迫地一声不吭……冷婷动作优雅地挟菜、咀嚼、喝果汁,偶尔的微笑让我的心一紧一紧的。
    岳母和颜悦色地问冷婷:“这位姑娘在哪儿上班呀?”
    “丰收保险公司。”
    郑眉也不自然地问:“工作是不是很忙?”
    “有一点,还可以吧。”冷婷很配合地转头看了我一眼,边吃边说,“萧寒工作好忙的,我们经常见不到面。”
    岳母脸上慢慢绽开的笑比哭还难看,在她瞄向我的眼神中,我很明显感觉出她的无奈和哀伤。
    我没讲什么话,尽量装得轻松,但实在是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下酒,鲍鱼上来时我只是用钢叉的尖儿蘸了蘸鲍汁儿呻了呻,妈的这还是我此生头一次吃拳头大小的鲍鱼哩,现在只记得个钢叉的味儿,还不如猪八戒吃人参果……
    当时我暗想,如果能用彻底原谅郑眉的代价来交换冷婷与我的和好如初,我会立马扑到彼德怀里哭着叫上一声大哥。
    吃完饭,我心急如焚。岳母仍是泪人,唉声叹气,我的脸色肯定也是不好。后来岳父和岳母将我拉到一边,他们打发郑眉和彼德去发动车子,让冷婷坐在桌边喝茶,冷婷会意将头扭向窗外。岳母从包里拿出一叠钱,钱的上面放着郑眉那天执意给我的卡。
    “小寒哪,妈和爸对不住你啊,小眉这孩子……”她把钱和卡片递给我,“这钱也算他们的一点赎罪,你就收下吧。”
    两位可怜的传统的但自尊已几乎完全被撕破的老人,战犯似的颤抖着站在我面前,像等待宣判一样紧张地望着我,看着岳母红红的眼睛和岳父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的心都快碎了。
    我缓缓摇头,声音哽咽:“爸、妈,不必了。这是我同郑眉之间的事,与二老无关,你们为我们费了太多的心了……”
    岳母是倔强的,我想郑眉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让她的父母再说不出什么,那应该是一种强有力的伤害了。她是他们的女儿,一个自我意识强烈、有主见的女儿。他们的心如何能宽慰下来?岳母哭着说:“我可怎么向你的父母交待啊。”
    我保持着微笑,用力将岳母握着钱的手推回去,说:“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来解决。您也看到了,我是要同郑眉……离开的。请二老不要再操心了。你们要注意身体健康。”然后我快步走到冷婷身边,“走吧。”我拉起她的手看也没再看岳父母,迅速走出房门。
    郑眉在酒店门口等我们,我说:“找时间我们将手续办了吧。我们先走了。”
    郑眉看着我轻轻地点点头。
    冷婷未与她打招呼,我们从她身边走出庭院大门。
    我正要拦的士,岂料冷婷猛地挣脱开我拉她的手,坐到旁边停着的一辆的士里,在我的惊愕间,车转头开走了。我连忙打手机给她,她那边早有准备,盲音一响就被她按掉。我不停地拨她不断地按,到后来,她索性关机……
    可能什么都结束了……
    已经凌晨三点,我下楼到士多店里买了两瓶啤酒,提上来猛灌一气。喝得猛了,一滩酒液顺着下巴和胸脯洒到床上,我就盘腿坐在潮湿的床单上直至天明。
    一直到早晨八点,我始终醒着,很疲乏,但毫无睡意。双目肿胀,头很疼。我到楼下肠粉店吃了碗肠粉,买张《深圳早报》,摇摇晃晃来到百合大厦二十八楼编辑部。
    我不再敢给冷婷打电话了。这件事对她的刺激我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回想那天清晨她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地对我说:“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子!”。我是自私的!至少我忘了冷婷是一个有血肉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她不是我的道具,即便是现在,我敢很痛快地说我爱她吗?我不知道。并且,从另一个角度说,我真的没有资格去爱她。
    我想起郑眉公司电话交换机里播放的那首孙燕姿的歌:
    “原来太努力,会让你担心,爱变成压抑,你宁愿孤寂。
    一口的深呼吸,我竟然会掉下泪水,对不起学不会怎爱你。
    我怕已来不及再刻骨铭心,找到了又逃避,这是什么道理?
    我和你依然在玩寻人游戏……”
    黄总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让我关上房门。不抽烟的他拿出盒中华来,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一支,点上烟后,我心情稳定下来,努力将自己从乱七八糟的回想中挣脱到工作中。
    窗外阳光舒缓地照射进来,与空调吹入满屋的冷气相融合,屋子里呈现出明净、温和的味道。此刻的黄总脸上不见了以往的严肃,换之是一种年轻人似的率真。
    “最近一段时间萧寒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怎么回事?”
    我当然不能同他倾诉我这家毁人散又丢了女朋友的悲惨故事,没准儿讲起来能把他笑个倒仰,——这都尽是些什么样的巧事儿啊。
    我说:“的确家里有些事,不瞒您说我准备离婚。”
    “嗯。”他没有半点吃惊神色,停了停说,“找你来是想透露些消息,因为从这一段的工作来看,你要比其他人要稳,所以,今天咱们的谈话内容暂时不要散布出去。”
    黄总告诉我更让人沮丧的消息:报社上层几位领导相互抵触,都想独揽大权,目前胡水副社长将社长吴村拉拢到他那边,准备将一亲信弄进来顶替黄总。副总编刘凡见势不妙立即见风使舵亦半公开地指责黄兆俊。也就是说报社编辑部门要重组,支开黄兆俊。
    黄总突然间就成了孤家寡人,他这是再找不出可以信任的人,看中了我。我有些奇怪他的情人叶惠玲是否早已经得知了今天他要讲给我的秘密消息。不提叶惠玲的话,我很理解他,并且他所讲的这些事实在我平时同齐仓、曹雄飞的议论中大多谈起过,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傻子,对事物的探知和分析能力甚至比黄总还要强,不幸的是我们杞人忧天的议论真的快成为现实。
    “试用期早已过了,但工资问题还迟迟定不下来,我要透露给你的主要问题就是这个。”黄总眉头紧索,颇显无奈,“聘用时我答应大家的是试用期三千元,转正后调至五千。但胡水和吴村提出‘非但要涨,反而要降’的理论。他们认为深圳市打工工资平均线是一千七百多元,报社员工就应该以此为基数,根据工作表现按百分率增薪。而像你和大仓的工资要高些,高普通员工五百元。这样,你们的薪水甚至还不如试用期时的多。”
    “大家议论您要离开报社是吗?”
    “是胡水造的谣,我从来没有要离开报社的意思,要走也是最后一个。”
    他的话我好像听明白了,意思是要我联系众兄弟姐妹做他的后盾与胡水之类进行抗争。除了每天打交道的这十名编辑记者,其他人都已弃他而去。他只有发动群众力量。至于工资方面,我们有专职的两个会计,降薪的事多少有点耳闻。但老总们的工资仍是要再涨的,目前他们的工资大多持平在每月一万。周荭悄悄告诉我们,几个老总经常在一起分钱。“那场面跟分赃似的。”周荭气愤地说。
    投资商很少来报社视察,近千万的款项一早儿就放在银行里,像胡水这类素质的人肯定消挺不了,我猜他垂涎这笔钱杀了我们的心都有!
    “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因为你目前能代表大多数。”黄总将身体靠在皮椅背上,看着我说。
    我想了想,说:“谢谢黄总对我的信任。这个消息很让我吃惊。我就不客气直说了:如果事情像您所讲的那样,那么至少我会选择辞职。”
    “嗯,他们呢?”
    “他们?”我心里暗想:怕不是你早听取了叶惠玲的意见吧,她可是同我们一个坑里猫着的,她就是再记恨我,也得替大家说句公道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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