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车慢腾腾的向南行驶。到了哈尔滨后又倒车,继续往南。
    欣欣是第一次坐火车。毕竟是小孩子,和母亲离别时的悲哀没多久就都忘记了,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兴奋不已。听谢峰讲大上海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还有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许多好玩的去处,让她的心里充满了向往,激动得像一只出笼的小鸟,欢快地扑向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谢峰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满是伤感。当年从上海来的时候,整个车厢都是满怀理想的年轻人,伴随着笑声歌声欢快了一路……现在他又往回走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回来了,只带着一身的创伤,还有那刻骨铭心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对面坐着三个年轻人,穿着那时候还不多见的格衬衣,留有很长的头发。从打上车开始他们就没有消停,吃喝摆满了桌子,喝着酒把话说得很大,这世界简直就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们看上眼的了。吃饱喝得后,他们拿出一副扑克牌,邀谢峰凑个手与他们一起玩。旅途单调乏味,玩就玩吧。是一种叫做“三打一”的玩法,北方人都熟悉这个,看牌叫分,从60分开始,逐次上台阶,谁分要的高谁主牌,一人对三个。……就开始玩。本就是为排谴寂寞的事,所以谢峰也没怎么上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出着牌。玩过几把后,那位被称作二驴子的人把头凑向谢峰,说大哥,这么玩没啥意思,我们加点彩头的好不?谢峰明白了他的话,就是说不想白磨手皮子,要“加彩”带钱了。谢峰笑了笑,说怎么的都行啊,但得把这副牌换一下。他早就看出了那副牌后面已被标上了各种记号,但刚才只是玩玩,也就没有说出来。那三人听他这么说都有些尴尬。二驴子说可以可以完全可以呀,这副牌太旧了,我们换新的。就从售货车上买了几副新牌。就开始玩,一块钱打底。车上人多不好现金往来,就每人先拿出五十元押上,用笔记账。
    不玩钱的时候也没看出谢峰怎么样,现在动上真格的了,谢峰的表现让二驴子他们几个目瞪口呆。只见谢峰把牌洗得翻飞,带着十足的韵味,然后闷着抓牌,抓完后看都不看就会要到80分。要知道每次叫牌最高分一般都是70,像他这种要法还真让二驴子他们长了见识,三个人使出浑身的解数,齐心对付谢峰。奇怪的是每次他都不只是成牌,还会作出光牌,就是其余的人一分都不会得,赢了上台阶的钱后还要再翻三倍。一把也没容二驴子他们喘息,没多一会儿工夫,三人就输了有几百元。
    谢峰平静的望着他们。他并没有想赢他们的钱,只是对他们刚才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怎么瞧得上眼,想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活该他们几个遇到了谢峰,到最后兜里的钱输得再找不到一张整票了。他们大眼瞪着小眼,心里都明白,这回是彻底的栽了,遇到高人了!
    谢峰在狱中这八年,学会了咬紧牙关承受苦难,学会了忍辱负重,像只狼一样懂得默默的舔净伤口上的血迹。除此之外,他还练就了一手别人不好轻易学到的功夫——赌技。
    说是赌技也不太准确,因为当时他学时纯粹是为了消磨狱中那百无聊赖的光景,并没想着会靠它去赢些什么。
    刚到劳改支队那会儿,谢峰不懂得号里的那些规矩,吃了不少的苦头。比如刚进来的那天,牢头领着几个人围住了他,说你是新来的,按老规矩,我们应该给你举办个欢迎仪式,加顿餐。随你挑吧,看你是喜欢吃包子呢还是喜欢吃小炒啊?谢峰哪里懂这又是包子又是小炒的含意呢,还傻傻的说别客气你们千万别客气,来什么都行。话一说完便惹来一阵轰笑。那牢头说,你小子胃口不错啊,吃什么都行。我看这么的吧,我们每样都给你来点。说完一挥手,就如狼似虎的扑过来一帮人,把谢峰掀翻在地,有抽他耳光的,有用拳头猛捣他肚子的,打得他晕头转向。他的倔脾气上来了,身大力不亏的他就近抓过正抽他耳光的两个人,死死地掐祝蝴俩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打我?差点没将那两人掐死。
    过后谢峰才了解到,那顿所谓的“加餐”,是牢里每位新成员所必须经过的洗礼,就像当初打虎英雄武松要领的一百沙威棒一样。你以为这号子里是好玩的好待的地方呀,不让你吃些苦头受些整治,怎么能显出外面自由世界的阳光明媚呢!“包子”就是拳头的意思,“小炒”就是要被抽耳光。这是什么规矩!谢峰清楚了这些以后很气愤,想自己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被暴打一顿,自己外面的深仇还没报,冤屈还没有伸张,在这牢里还要被欺凌被伤害吗?不,绝不#蝴把愤怒都撒到了那位牢头的身上。号子里四十多人,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和自然界当中的兽类一样,这里也要凭借力气和凶猛才能占据王者之位。谢峰向原来的那位牢头发出了挑战,就冲他残害同类作威作福这一条,其他的狱友也就很支持他。在体魄和斗狠方面谢峰都占了上风,几个回合下来,那位牢头只剩下喘着粗气躲在角落里擦鼻血的份儿了。
    谢峰赢了,赢得了全号人的拥戴和尊重,当上里号长。首先他废除了号里沿用许久了的陈规旧习,什么“吃小灶”、“煮挂面”等一些体罚节目都停止,说憋在这里本来就够窝囊的了,再自己祸害自己那还让人怎么活,从此要公平公正,互相帮助,亲如兄弟。号子里安生了,管教也省心,对谢峰也就格外的照顾些。
    老安头是在谢峰当上牢头后进来的。他是监狱的常客,对号里的规矩比谁都清楚,所以当他惶惶不安地等着被“加餐”挨修理时,却被告知那些破规矩取消了,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对谢峰充满了感激。老安头犯的事儿也很特别。怎么说他呢,用“居无定所走南闯北游手好闲”这十二个字形容他正好。他就靠一副扑克牌吃饭,练就了一手百战不败的赌技,还收了几个徒弟,走到哪赌到哪,用赢的钱供他挥霍逍遥,很是自在。这一次他是犯在了女人手里。和他赌钱的那个农村汉子自以为也有两下子,于是昏天暗地的往上押,最后自然不是老安头的对手。好的玩家都讲究个赌品,愿赌服输。越输越想翻本,越想翻本输得越快,输红了眼的他最后把家里的房子都押了上来。可老安头四海为家,要房子何用。不过他相中了躲在一旁抹眼泪的女人,很有些姿色,一副招人爱怜的模样,那是女主人。赌徒的眼里只有钱,那女人被自己平时很恩爱的丈夫押上了牌桌,当得的五百元钱最后又轻而易举地落入老安头的口袋。老安头赢得了那女人,赢到三天的使用权。可当他春心荡漾着寻那女人时,却发现刚烈的她已经在后屋悬梁自尽了。这下可好,那汉子也回过神了,懊悔不已,就不依不饶的把他送了官。人命关天。就这么的,逼死良家妇女的老安头被稀里糊涂地判了刑。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老安头闲着时,总是一个人坐在铺上,神秘地摆弄着一副扑克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不理解他的行为,也看不懂他洗来搬去的那副牌有什么奥妙。后来他对上前询问的谢峰道出了他的秘密,别人他是不会说的。这是因为他敬畏谢峰,也或许是只他一个人玩
    那牌太寂寞太无情趣了。渐渐的,谢峰对老安头那近乎于魔术般的牌技钦佩有加,没事时也跟着他学。从记牌开始,哗哗地洗完一副牌,54张牌各处的位置就都要记得准确无误。然后是切牌分牌的功夫,洗出的牌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到自己想要的张。这些都是慢功夫,好在他们有的是难捱的时间。最后老安头教他的,是纯赌功,讲解各地赌博的方式,说只让自己拿到好牌还远远不够,要让对手存有希望,满怀幻想,拿到手里的牌感觉也不错,但最后都会只差那么一点点。这就很难了,要同时照应好几家的牌,练起来的困难可想而知。谢峰没用多久就掌握了这一绝活儿。老安头很吃惊,说这一手他足足练了三年,谢头你真是个天才呀。接着他又讨好地对谢峰说,单凭这一手,你出去后是不会饿着肚皮的。……
    长话短说,我们有些跑题了。反正在谢峰看来,那只是游戏,是解闷子逗乐的玩意儿,从来没有想着要靠它去生活。所以看着眼前几个人的狼狈相,就不禁笑起来。他只拿回自己的五十元钱,其余的都还给了他们。半晌才回过神的二驴子一拍大腿,瞪起眼珠子冲谢峰嚷道:“我操!大哥呀,你真让我们开眼了,莫非你就是赌神吧?”其余两位也随声附和,说是呀是呀,您是高人,我们服了。
    接下来的旅程就很轻松了。几个人围着谢峰大哥长大哥短的,点烟倒水,极尽热情恭维之能事,抒发着相见恨晚的遗憾。交谈中谢峰了解到,二驴子他们几个家住杭州边的乡下,就是吃赌博这碗饭的。此次北上是为了收赌债。车到上海时,三人将谢峰和欣欣送下了车。二驴子依依不舍的给谢峰留下了地址,说大哥你无论如何要抽时间来找我们,要不把你的地址留下,赶明儿个我们去拜访你。谢峰没有地址。是真的没有,让他们很失望,嘴里叨咕着高人就是高人啊,高人是不留踪迹的。最后二驴子握着谢峰的手说:“大哥,只要你看得起我们哥几个,啥时来你都是大哥。山不转水转,我们等着你。”
    寒暄过后就分手了。出了车站,谢峰一时很茫然。这是自己成长的地方啊,可现在,站在这城市的中央,自己该往哪里去呢?上海这些年的变化可真是不小,路旁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虽然气派,却有些发闷,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欣欣的眼睛都不够用了,用小手一遍遍的数着楼的层数,好奇着街道上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汽车。这不禁让谢峰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上海时的情景……
    谢峰把欣欣领到艾丽娜父母的住处。两位老人既惊讶又欢喜。乖巧的小欣欣外婆、外公的叫着,没用多一会儿就哄得两位老人眉开眼笑。谢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很欣慰,并不都是为了自己完成了艾丽娜交给的任务,更主要的,是活泼可爱的欣欣从此会有一个好的归宿了。他实在承受不了在两位慈祥的老人的面前,一套套地编排他们女儿的一些谎话,就谢绝了他们的一再挽留,离开了艾家。
    还能去哪?眼前的繁华似锦、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溶入进来或消失离去有谁会在乎呢?他来到了昔日的那座小洋楼前。这里花草茂盛,绿树成荫,整座建筑掩映在一片明媚祥和之中。一切是这样的熟悉,而这熟悉的一切又早已物是人非。往事如洪水般肆虐,想拦都拦不住。泪水不由得涌上眼帘。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他太想再看一眼自己还有媛媛住过的地方了。让谢峰感到意外的是,为他开门的竟然是方媛的母亲。因为在他离开上海时,听说她又离婚又嫁人了,并且搬出了这栋小楼。所以在见到她的刹那他不免有些愣神。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难为她保养得还是这样好,白白胖胖的,一点也不像是位五十多岁的人。眼神也不错,只看了看就把谢峰认出来了。“小峰,你是小峰吧?”她说,眼里满是惊喜。谢峰冷冷的说:“是我。”说完他就连包都没放,独自走进屋,站在地中央四下打量着这间他住了十余年的旧居。对方媛的母亲,他现在更多的是鄙视和仇恨。听戚雪说,这么多年来她和石川写过信也拍过电报给方媛的妈妈,可就是不见她的回音。如果她能早些尽到母亲的责任,方媛或许也不会有后来的结果。按理知青们早就都返城了,当妈的怎么地也该过问一下呀,再怎么说方媛也是她亲生的女儿啊!
    满屋都是他熟悉的,满满的一屋,甚至空气。空旷的房间里,隐约还回荡着方媛那如银铃般的笑声,仿佛媛媛正从楼上飞快地向他奔来,嘴里喊着:“哥,你回来啦,哥……”方媛的母亲温柔地说小峰你坐呀,有好多年没见你了呢。谢峰回过神,扭头望着她,问:“你怎么又住在这里?”那女人低下了头,说:“哦,前年你方伯伯落实了政策,补了工资,还退了房……”谢峰说:“落不落实政策和你有什么关系么?住在这里你心里舒服?”听他这么说那女人的脸通红。说话间从楼上下来几个人,有老有小的,显然那都是这新家的人了。几个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盯着谢峰看。那位老者一脸的横肉,问谢峰:“你是谁?你打哪来?”
    是呀,我是谁呀?我来做什么?谢峰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外走。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待下去了。那女人在身后嚷:
    “别走啊小峰,你别急着走呀。我们家媛媛呢?”
    她还有脸提到媛媛。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这让谢峰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头也没回地硬梆梆扔下一句: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小峰,你别急着走呀,你告诉我啊……”身后传来了那女人哀婉如唱戏般的哭声。
    现在走在大街上的谢峰依旧是情绪低落。进入那栋楼房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幸福的追忆,反而徒增一丝伤感和惆怅。原本他也没指望回上海后依靠方媛的母亲帮他什么,在他的心目中,她早已不再是自己的亲人,他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到居委会报到时,那里的一位老大妈还认得谢峰,嘘寒问暖的,她只是不明白,印象当中的那个呆头木脸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么就变成劳改犯了呢?她越询问,谢峰的脸上越挂不住,红着脸支吾着。将关系落到居委会,谢峰就算是又在上海落了脚。按居委会阿姨的想法他今后应该会衣食无忧,因为如他父亲一样的方伯年已经落实了政策,他不会再有什么困难。可是她不会想到,现在的谢峰在上海两手空空茫然无措,甚至连个住处都没有。
    他在石川的父母那儿打听到石川家的地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一个门牌麾下统治着整个弄堂,里面满登登的塞着十余户人家,石川的家委屈得也就可想而知了,就是那常说的鸽子笼。屋里勉强摆下一张双人床就没剩别的什么空间,厨房还算很宽敞,除去炉灶碗柜还多出个一米见方的回旋余地。先见的是石川的老婆。那女人颧骨很高,脸发青,一鼻子的阶级斗争样,对谢峰没表现出什么热情不说,还像是自言自语的冲谢峰唠叨着石川的种种不是,说石川没男人的血性,不会与领导处关系,老太爷一样的不会做家务,等等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搬了出来,好像她憋了一肚子的话,单等着谢峰这个听众了。谢峰也不好说什么,哼哈地应付着、干笑着,如坐针毡。
    石川终于下班回来了。他的样子没多少变化,只是镜片的厚度增加了,夹个公文包,也是一副灰头丧脸的样子。一眼就看得出他的生活并不如意。见了谢峰,悲喜交加的他一时语塞,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张罗着整酒整菜,那女人耸耸鼻子,屁股都没动一下。石川就尴尬地笑笑自己动手,还跑出去买回两包用黄纸包着的透着油的东西,一包是凉拌猪耳丝,一包是油炸花生米。
    就开始很憋屈的坐到厨房的小方桌前吃喝。石川的媳妇顾自扒拉了几口饭,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回屋躺在床上看书去了。剩下谢峰和石川,气氛倒显得轻松了许多。俩人有说不完的话。
    “来,我们整!”石川端起了杯。“整”是东北话,包含着很多意思,让谢峰听起来感觉十分亲切。
    “整!”谢峰说完将酒杯和石川的碰了碰,一饮而尽。
    谢峰放下酒杯,问:“你们结婚几年了?”
    石川说:“一年多了。唉,简直就是一年的徒刑啊!”说完这话他觉得在谢峰面前不该说徒不徒刑的,就不好意思的瞟了谢峰一眼,又指了指屋里压低嗓音说:“她也是个文学青年。结婚前疯了似的迷恋诗歌,结婚后发现生活根本就不像诗歌那么浪漫,柴米油盐也缺少了韵味,就感觉上当受骗了。”说完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谢峰也乐了。他问:“你工作怎么样?”
    “别提了,机关嘛,还不是论资排辈、尔诈我虞。好在现如今文学还挺热的,混口饭吃也不难。”
    “还写诗?”
    “诗?呵呵,你看我现在这样还能写出诗么?现在带了几个学生,说白了也就是蒙事儿,不值得一提。还是说你吧,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
    “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们原来的老同学,有些混得还不错。包立新现在就很牛气,已经是处长了。”
    “那又怎样,”谢峰说:“他可能忘记了他的今天是怎么来的了。艾丽娜为他付出得太多,他在这儿人模狗样的心里就安生?”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
    过了一会儿石川又说: “你,你去看过方媛了?”
    谢峰不愿意提这事,点上一支烟,狠吸了几口后说:“看过了。来,我们喝酒!”
    “喝!”
    石川深低着头,他是不想让谢峰看到他眼中的泪水。酒精把他心中的五味瓶打翻了,嘴里自言自语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都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意思是说他一喝多些酒就会写出好诗来。石川也会写诗,可他不能喝酒,没多一会儿他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眼睛像要滴出血来。他有些控制不住胸中澎湃的激情了,大声地东一句西一句的朗诵着诗:“……我的青春、时光、奋斗、理想,我的一切一切啊,一切一切的我……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就会死无报应!……”
    到最后,石川伏在桌上,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谢峰拍了拍他的肩,也说不出什么。他默默地站起身,拿上自己的包,轻轻打开房门,离开了石川的家。
    上海的夜色很美,晚风袭袭,霓虹点点。谢峰还是头次体会到,把黑暗装点起来,也会很动人。他来到外滩,望着黄浦江滔滔的江水,奔流到海。有船只逆流而上,不时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吼声。所有的一切都在忙着奔向自己的目标和归宿。江对岸,是浦东。那时候浦东大范围的开发还没有开始,只有若隐若现的几处灯火。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撕去黑夜的所有虚伪,从那个方向亮堂堂地升起来。是的,用不了多久的。
    谢峰抽完了最后一颗烟,把烟蒂碾灭,长长地嘘了口气。他的心里无比的轻松。“该结束的已经结束,该开始的也该开始了。”他这样想着,“那么,亲爱的上海,美丽的上海,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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