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十八节
我愣愣的看着他，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也许是太累了，我的大脑无法思考。
“怎么？不能是我么？”他冷笑对我，口气里充满嘲讽，“还是你以为我再也不会出现，就那么消失掉了？”
我沉默，无言。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角再戴回去。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他疲倦或心乱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做出来。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还沉浸在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震惊中。
两年多了……自从那次之后我们再没见过。我离家出走，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躲他。
他有没有找过我呢？我不知道。
那时候，我想他是恨我恨得要死了吧……
除了分手时的那一巴掌，他从来都没打过我。虽然以前他也有非常生气的时候，也有看起来要把我大解八块的时候，但他从来没真正动过手。
其实他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虽然他外表看起来挺温文儒雅的，可动不动就会生气，有时候我还不知他在气些什么。也许因此才常常吵架吧。
他变了很多，加上我刻意的遗忘，以至于我没能一下子认出他来。他看起来比以前高了些，不再是一副瘦弱的样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令我有些不安，他看我的目光让我感到尴尬。他……这时候来这里是为什么？偶然么？
“你……这么晚了……生病么？”我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
我离开墙壁，走到长椅处坐下。离开他能掌控的范围令我松了口气。说真的，虽然偶尔会想他，但我还是不想见他。我好像，有点怕他……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我觉得时间静止了。
我不敢看他，只盯着手术室门上的灯。在这寂静的夜里，我忽然觉得有些冷。
“柳永希，你连看我都不敢吗！”
他刚刚开口，门口的灯熄了，手术结束了！我立刻跳起来冲过去，主刀的张叔叔走了出来。他一脸疲惫，摘下帽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走过去，紧张得指尖发麻不能成言。
“张、张叔叔，我妈……她……”
张叔叔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我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是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插着吊瓶。我头还有些晕，反射性的要把针头拔掉，可有人按住了我。不是姜宇，是爸爸。
“爸……妈她……”我昏倒前的事想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淌，想止都止不住。
“傻孩子，别哭，你妈没事，放心，啊！”爸爸慈爱的擦着我的眼泪。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抓着爸爸的手说：“您说什么？妈没事？真的么？真的么？啊？”
“希希，快躺下！”
“爸！”
“你躺下！呆好了！你再乱动一会儿针头堵了！”
“别管我，快告诉我！”
我冷静下来，爸爸说：“你妈暂时是没事了，手术还是很成功的……”
“那张叔叔他怎么说妈不行了？！”我打断爸爸急急问道。
爸爸叹了口气，说：“你妈她……心脏不行了……”
“心脏？心脏怎么了？我妈心脏不是挺好的？以前还长跑冠军呢！”
爸爸摇了摇头：“张大夫说，其实你妈心脏一直有问题，当初生你的时候就查出她心脏有点畸形，只是从来没症状也就以为没事了。可这次她身心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一下子崩溃了，原本的平衡被打破，她的心……已经不行了……”
我惊呆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可怎么办！
有什么事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更痛苦？
我不知道。
近来不知为什么，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了妈妈第一次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个很漂亮的笔记本；想起了高考前夕，妈妈看到我还在画漫画时愤怒的撕了我所有的稿子；想起了爸妈离婚时，我满不在乎的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却在夜深无人时哭了个一塌糊涂……
我守在妈妈床前，可我知道，我寸步不离的守候根本守不祝糊一点点流失的生命。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仿佛悟出了生命的存在其实不过是粒微小的尘埃。我不敢想象，如果妈妈真的不在了，我会怎样？我想，我会内疚，为自己的无能而内疚。
妈妈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如果可以换心的话。然而，心从哪里来？钱从哪里来？张叔叔说，现在国内换心手术的成功案例还是很多的，但是这里做不了，要转去更好的医院请有经验的专家来做，手术费少说也要三四十万。如果是试验性质的，手术费可能会少点，但是风险却大得多。还有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心脏从哪里来……
妈妈医院的同事们还是很尽力的，尤其是张叔叔，四处为妈妈联系心源。但这件事可遇不可求，不是说有就有的，就算有钱也买不到，更何况没钱……
前几天张叔叔说，有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出了车祸，正在抢救。她清醒的时候同意了捐献器官，但是她把决定权交给了她哥哥，而她哥哥好像是经营失败面临破产急需一大笔钱来应急，所以很可能要花钱来买，要我做好心理准备。
于是我四处举债。
胡叔叔虽然是个教授，可他是个“穷研究”的，不会捞钱，又不会理财，根本没多少积蓄。家里有限的一点钱也在妈妈这一个多月的治疗中十去其九，他是心力交瘁力不从心了。妈妈老家在外地，外祖父母早就不在了，现在只有一个姐姐。我这个阿姨家里有三个孩子，还都在上学，平时还要靠我妈接济，现在根本拿不出钱来，东拼西凑的汇过来两千块，已经是极限了。我就更别说了，两年的游荡生活，没把自己饿死已经是奇迹。
爸爸的情况也不好。他投资失败，股票被套，刚有点眉目的小公司眼看就面临归零的危险。我不忍心再向他要钱，他已经付出得够多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离婚了，爸爸没有为妈妈付出一切的义务了。
然而，他知道妈妈换心要很多钱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把公司给买了……可也只剩下二十几万而已……我捧着那张银行卡，沉甸甸的千金重。我说，爸爸，你以后该怎么办啊？你这不是倾家荡产了吗！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他叹了口气，说，希希，你不明白的……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妈。我知道那时她有心上人，也知道她其实不喜欢我这个粗人。可我们结婚还是父母之命呢，她温柔又贤惠，听话嫁给了我，也努力爱过我，而我却没有珍惜，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不思进取辜负她的希望，我知道她恨我，可也没办法。我们总是吵架，其实都不想这样，可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等真的分开了，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让她失望，错的有多离谱，可再怎么努力也挽不回什么了……所以啊，希希，这也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了，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啊……
我一直不知道父母之间还有这么多故事，我只会为他们的争吵而烦心，甚至有时候盼着他们分开，好还我一个清静。我真是没用……看着爸爸没落的身影，他真傻啊……
妈妈啊……你可知……自己是多么幸福么……
看着手里的磁卡，我忽然想到了闻某某曾给我的十万元支票。想当初王浩就那么轻飘飘的丢给我，随便扔张纸片似的。唉……人生啊……
娜娜终于知道了我现在的状况，先是大骂我白痴，说她不是早就教育我了，朋友就是用来利用的！有朋友不用就是浪费资源，真是被我气死了！
建在一旁劝着，说永希她够难受了你少说几句吧，又说你现在身体重要别这么激动。
我等她骂完了，就一头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全哭出来，现在的我也只能在她面前哭了。她抱着我只能叹气，走的时候给了我一张存折，我打开一看竟然有三万＃糊和建也才工作两年，家境也不富裕，健还因为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混帮派，气得他父母早和他断绝了关系，她哪来这么多钱？我不停追问，才知道这是他们准备了结婚用的。
我说什么也不肯要，我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能因为我不结婚了啊！你还怀孕呢，你要孩子生出来是私生子吗？
她说，不就是少个酒席吗？我们结婚证早领了。看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不办更好，省的烦心。
我还是不肯要。她说，你烦不烦啊！轻重缓急你分不清啊！你要是过意不去，等有钱了给我补办，古今中外的，少数民族的，一样给我办一个不就好了！
我只能抱着她又哭了一场。
我也打电话找闻人墨。其实我一直时不时打电话找他，可是他从来没接过。我好想见他，他知道么？他到底怎么了……
我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我这个无能的笨蛋，到哪里去弄两百万！而且要一天内决定要不要，下不了决心的话就要交给别人了！要心的人很多，张叔叔动用了很多关系才争取到这个机会。可是！可是！我到哪里去弄两百万啊！卖了自己也不值这么多！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不好好学习，恨自己不好好工作，恨自己多愁善感无事生非！
我也恨那个黑心肝的男人，居然如此心安理得的出售妹妹的身体，还说是实现她最后的价值！真是混蛋！！混蛋！！！
我神经质般的一遍又一遍不停拨闻人墨的电话，他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希望他能去找他那个神通广大的朋友，我祈求上苍给我这个希望。我不停的拨，不停的拨，闻人墨，你在哪？你在哪啊？
说真的，我从不要求朋友什么，也从不心安理得的要他们为我付出。就算是娜娜，我也觉得对不起她，就算她不这么倾力帮忙，我也决不会怪她。可是闻人墨是不一样的，我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他是不一样的。因为他那样的存在方式是我的梦想吗？因为他温柔的笑容让我想依靠吗？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需要他，我需要他……难道，那半年的幸福生活是一场梦吗？难道所有的一切只是我的幻想吗？
我站在医院门口的广场上，让灼热的阳光证明自己还活着。我不停的打电话，电池没电了我再换一块！当我快绝望的时候，电话竟然通了！
“喂？是你吗？闻人墨？”我的声音颤抖了，手几乎抓不住手机，只能两只手捧着。
然而，里面传来的是陌生的女声：“你谁啊？这房子我买了，你以后别打了啊！”她说完就挂了。
我一阵发蒙，然后又拨过去，还是那个女人。她很不耐烦，说，你烦不烦啊！我不是说我不知道了吗！闻人墨？什么闻人墨？还闻人香呢！我说我不知道，你急也没用啊！我告诉你别打了啊，我干活呢你别烦我了！不知以前住这的人脑子有没有问题，居然在屋里种什么爬山虎的，简直是神经病！啊？书？什么书？哪有书啊，一本也没有……
我听着电话里传出的忙音，脑中一片空白。有水从脸上滑了下来，什么时候下这么大雨了？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我倒了下去，坐在地上，任凭雨水冲刷着。我没哭，真的，我没哭……
有人走到我身后，雨点不再打到我身上。我抬头望去，一把黑色的雨伞遮住了我头上的天空。
我一阵激动，会是他吗？会是奇迹发生了吗？
我猛然转身，幻想着会看到一张温柔的笑脸。
木然的面孔，冷冷的目光……
我艰涩的张了张口。
“怎么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