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十七节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
我坐在火车上,听着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心情烦躁不已。
我从震惊中醒来后立刻打电话给胡叔叔,他身为妈妈现在的丈夫应该最清楚状况。可那个男人接到我的电话后竟然只会哭!研究分子力学的男人都这样么?我问什么他都讲不清楚,只是不停地说,永希你快回来,你妈妈好想见你……
唉……
我长叹一声,恨不能飞回去。
我立刻收拾东西,别的什么也不带了,只拿了件外套还有我目前的积蓄。我看了下时间再查列车时刻表,九点了,现在走还能赶上直达的火车,不然就只能明天中午再走了。闻人墨还没有回来,他到底去哪里了啊!
我打电话到“吻竹”,小雪说他下班就走了。我决定不再耽搁,留了张字条放在桌上,就匆匆离开了那间让我容身近半年的小屋。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走,竟再没能回去……
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当初,刚刚知道妈妈竟然怀孕了的时候,我就担心了好久。她已经是个45岁的女人了,身体又一直不太好,怎么禁得起这么大的波动!一个孩子就是个宇宙黑洞,什么都会被它吸了去。
我劝过她,可她说什么也不肯听。她说,永希,你知道吗,其实,在有了你之后妈妈又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当时的条件不允许,你爸爸又是党员,结果就那么没了……那时我心痛得都要碎了,发誓如果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的话,不论如何都要坚持!永希,这次又是个意外,可妈妈不想再有第二个遗憾了……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结果,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本来我还在希望,想着妈妈毕竟是个干医的,她的专业知识会让她在最后选择理智,至少可以好好的保护自己。可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固执,而那个糊里糊涂的胡叔叔竟然就那么顺着她!
看着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的妈妈,我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能哭,现在的妈妈想看的可不是我的泪水!
她静静的睡着,脸已经浮肿了,还有好多不属于她的色斑爬在上面。干裂的嘴唇在困难的呼吸着,抖动的睫毛显示着她的不安稳。天!我离家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漂亮,两年不见却像是老了十年!
妈妈,对不起,我不该离家那么久,我应该常常回来看你;我应该竭力劝你把孩子打掉,即使你生气我也应该坚持到底。妈妈……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看到床边的人是我时,她笑了。她抬起没插针头的手,我赶紧握住。她说,希希,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啊?不用担心我,妈没事。你的工作不会耽误吧?
我能告诉她我脸色不好是因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天两夜,为了早点赶回来看她么?当然不能啊……
我说,我哪有什么不好,挺好的!这两天忙着减肥呢。
她笑了。
我说,妈妈……你……
她沉下脸来,打断我的话,说,希希,你不要说了,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同样的话我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总之是我意已决,说什么都没用的。
我沉默。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刚到的时候胡叔叔就哭诉过了,医院的叔叔阿姨也都和我说了。他们说他们里里外外的话都和妈妈讲过了,她自己也是干医的,什么都知道,可她就是不听。他们虽然是医生,可医生也是要尊重病人的意见的,既然她执意不肯,他们也只能尊重,尽全力保她母子平安了……
我看着妈妈决然的神色,只能笑着说,妈,我不是来劝你的,你好好休息,我也想要个弟弟呢,当个大两轮的老姐姐也挺有意思的。
看着妈妈安心睡下,我为她盖好被子,轻轻走了出去。关上门,泪淌了下来。
妈妈,你就那么狠心么?放着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女儿不要,宁可为了一个未知而牺牲性命么?妈妈,你就不能为了我……就算是为了我……妈妈啊……
大家最终还是尊重了妈妈的要求。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而令她的状况更糟,不如暂时顺其自然,希望她能自己想通。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提前开始有了子痫的现象。她常常头晕昏迷,气短胸闷,可还是那么固执,甚至说如果不行的话就要孩子不要她!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胡叔叔整个人瘦了三圈,我知道,他是很爱妈妈的。我忙里忙外,也没时间去看娜娜,只打了电话过去说我帮不了她什么忙了。我都没告诉娜娜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现在也怀孕呢,又要准备婚礼,我不能让她忧心。买了一堆母婴保健的资料给她让她好好研究。
我也打电话给闻人墨,可是总没人接。我打去“吻竹”,小雪说他辞职了。我担心他,可也没办法,他没有我家的电话,我又换了手机号,因为漫游的话费太贵了,所以换了本地卡,他也不知道。只能我找他,他要找我是找不到了。
爸爸也来过,但是没进病房,只是问我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我只能无力的笑,说,还能怎么样,她那倔脾气,您还不知道么。爸爸没说什么,只是叹气。临走时说我瘦了,说让我也好好照顾自己,别妈妈还没好呢自己先倒下了。然后塞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给我,说是给我的,还说别告诉你妈和胡叔叔。其实我知道,说是给我的,还不是给妈妈的。爸爸啊,您也是个倔脾气呢……
我的心好累,觉得快不行了还得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我现在是一堆人的精神支柱,尤其是胡叔叔,我要是有点愁云惨雾他肯定就暴风骤雨了。可是……我真的好累……谁……谁能让我依靠……闻人墨,你现在到底在哪啊……
妈妈的决心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孩子。
她的虚弱,孩子的负担,还有精神上的忧虑,最终打垮了她的身体。医生征求了我和胡叔叔的意见,而后决定不再听从她的要求。她被迫流产了。
然而更糟糕的事在后头。
妈妈禁受不住打击,引发了心脏病,还大出血,现在正在全力抢救。胡叔叔知道后一个晕倒也住进了医院,和妈妈同甘共苦去了!
我在手术室的门外已经守候9个小时了,爸爸来过,又走了,最近他公司的事好象挺忙的,不过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心力问他了。午夜的走廊寂静无声,偶尔有护士匆匆的进进出出。我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最后蹲在地上。头埋在腿间,脑中一片空白。我什么都不敢想,也已经什么都不能想了……
皮鞋踏在光滑的地板上的声音在这安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着我的心跳。有人走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下。我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笔直的裤脚和一双铮亮的皮鞋。
我疑惑的抬起头,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努力找回涣散的焦距,仔细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
我皱着眉头盯着他。
那眼睛……那表情……
当我终于看清来人,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失口说道:
“怎么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