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十六节

    我真是很白痴。
    我真是自作聪明。
    我真是无可救药。
    我真是……
    当我随着闻人墨来到他家里的时候，我就不可遏制的不停的骂自己。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是很难受的事……
    说真的，当我进去的时候，我怀疑自己眼花了，怀疑自己在做梦。因为，他房间的布置，竟和我梦想中的家相差无几，一瞬间，我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梦想着有一个自己的空间，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没有任何人打扰，完全属于自己，可以把一切烦恼都隔绝在门外。我要在房间里种树养花，我要让整整一面墙都摆满自己喜欢的书，我要把床直接铺在地上，我要让房间里充满阳光的味道在随手可及的地方摆满爱吃的食物……
    当他把热乎乎的杯子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坐在地上对着爬满墙壁的青藤发呆。现在真的是冬天么？
    直到他凑近我用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才回过神来。我的心怦怦直跳，就因为这间几十坪的小屋。如果让我现在就死在这里，我也愿意。
    我指着对面墙上的一幅字愣愣的问他：“这是篆字么？我看不懂……”
    他微微一笑，用悠然的语气缓缓念道：
    莫道菩提无树，释迦何处成禅？
    会心一笑动微澜，拈花暗香幽兰。
    自顾心头梦乱，红尘碌碌苟安。
    不如自坐云生处，任尔浮缘聚散……
    我问，你写的么？
    他说，是。因为喜欢这首诗，所以写下来。
    我又望着那幅字愣了半天，再看着房间里的“书墙”，心里有股酸酸的味道。然后，当闻人墨微笑着向我道谢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两颊升温。
    后来不知怎么搞的，我竟住了下来，也许是太留恋那间屋子，也许是他那面书墙太诱人。闻人墨还把我介绍到那间小小的但是很温馨的水吧里当侍应生，虽然只干了两天就被高老头强迫辞职到他那里当苦力去了。那时我惊诧的发现他并不是老板，也和我一样是个打工的！而且，也和我一样是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
    这怎么可能呢？他有那么好的房子，那么多的书和好多奇奇怪怪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是个月薪千来块钱的打工小子呢？我不是说他是打工的不好，我只是觉得太奇怪了，不合理啊。
    我问他，你在这里工作好久了么？
    他说，不是，只比你早来一个月。
    我问，那你每次变动的时候都把这么多东西一起搬着走么？！
    他笑着说，不是，只有那堆书是每次都要搬的。我倒……他真是不怕麻烦啊！真是有毅力啊！
    我问，你为什么要四处走啊？心想，难不成也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我放逐？不然他干嘛不找个舒服的地方定下来呢。
    结果他说，这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我没有语言了。
    而且，据说除了书，他在这里的东西都是一个朋友替他安排的。他那个朋友还时不时地邮寄东西过来，还都是些细稀奇古怪的玩意。我感慨啊，他那个朋友也是够变态……不，是够有个性的。
    这不，又来了……
    “永希，要咖啡么？”虽然我的身份证上已经是刘喻兮了，但我喜欢他叫我以前的名字。
    “不要，我喝了它会两天睡不着的。”这可是实话。我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继续看我的《人间喜剧》。
    他的书墙上真是什么书都有，而且都是世界名著之类的，哲学书尤其多，还有好多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古书，怪不得他到哪里都舍不得它们。我不得不承认他比我这个只看武侠言情的家伙有“品位”多了，更可甚者，他的武侠言情看得也比我多……
    一开始我看什么马克思、尼采之类的都会睡着，不过现在不会了。我立志要把他的书全都看完！其实这些书他都看过了，甚至可以说是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他带着它们只是单纯的喜欢它们的陪伴。我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简直是惊呆了，老天，他才几岁啊，就算从出生就开始不停地背，也背不下这么多东西啊＃蝴随身的这“几本”还不过是他喜欢的，他不很喜欢的当然就不买不带了。他简直非人类……
    所以说我每次想到那天的事就郁闷，那感觉就像出头替人打架，打完却发现你帮的人根本就是个绝世高手根本不用你多管闲事。唉……丢人啊……丢人……想起来就脸红。
    “真的不要么？”他走过来，带来一股奇特的香气。
    我翻身坐起，问：“是什么啊？这么香。”
    他把托盘放在地上，坐到我身边，把壶里的液体倒入精致的咖啡杯，霎时间香气盈室醉人心脾。
    “是蓝山。”
    “瞎说，我虽然不喝咖啡，可有同学买过的，不是这个味道。”
    他笑了下，说：“蓝山咖啡，咖啡中的极品，因其所在的山而得名。蓝山是牙买加岛上的一座山，山上的种植园种出的咖啡才是真正的蓝山咖啡，而且也只限几个种植园而已。牙买加其他山上种出的咖啡，应该叫‘牙买加高山咖啡’。而这个……”他把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这个是精品中的精品，而且我是用很特殊的方法煮的，尝尝看。”
    说真的，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学到了很多很多，而且包罗万象，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我感慨的说：“你真的是什么都懂啊！这个是在‘吻竹’里学的么？还有呢？还有什么有趣的咖啡故事？”
    “有啊。”他把糖和奶加入杯中用小匙慢慢的搅动，“你还想听哪个？摩卡？科纳？”
    “你的那个朋友对你可真好，他喜欢那种咖啡？”
    他愣了一下，说：“他啊……他最喜欢的是cappuccino……”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一边搅动着香浓的咖啡，一边说：“在偏浓的意大利咖啡上，倒入以蒸汽发泡的牛奶，此时咖啡的颜色就像卡布奇诺教会修士深褐色外衣上覆的头巾一样，咖啡因此而得名。当年咖啡刚进入意大利的时候，许多保守的神职人员称之为‘撒旦的杰作’，要把它逐出，但教宗克雷门八世亲自喝下一口咖啡后情不自禁的说：让咖啡受洗成为上帝的饮料吧＃葫以在许多人心中，咖啡仍然是天使和魔鬼的混合体，而卡布奇诺正体现了这种特性……初遇时是甜美如天使的牛奶，接下来变成魔鬼般强烈的espresso……”
    “墨？闻人墨？”他怎么看着窗外发起呆来了？
    “哦。”他回过神来，把杯子地给我，说，“弄好了，尝尝吧。”
    我捧起杯子，里面的咖啡还在缓缓转动，充满着诱惑，于是我这个意志薄弱的家伙一个把持不住没禁得住考验。结果就是三天没睡好觉，得到了两个老大的黑眼圈……
    闻人墨，你害我啊……
    “我说永希啊，你这两天精神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那个姓闻的小子怎么你了？”高老头，不，是我德高望重武艺超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雁翔高老师坐在躺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对着正在卖命的我说。
    拜托，你老对我实施肉体折磨还不够，现在还要加上精神压迫啊？
    “老师大人，人家不是姓闻，他复姓闻人，单名墨。您怎么和我一样没学问啊？”我一边拖着地板，一边说，“我和他只是朋友。您怎么琢磨我没关系，可别败坏了人家的清白，不然可不知道有多少美女来找您拼命，到时候您武功再好也挡不了啊！”我现在和他老人家可是没大没小的，这半年下来，谁还不知道谁啊。
    “丫头你愈来愈放肆了。去，把地再拖一遍！”
    “啊？”不会吧？ “师傅，您饶了我吧！您没见我汗流浃背的要虚脱了啊?昨天刚给我加了分量，今天还要我干双倍！会死人的！我这瘦弱的身躯怎么承受得住啊？老师……”我哀号了。
    结果这没人性的，不，是伟大又严格的高老师，对我的苦难视而不见，还说：“谁让你底子那么差，我这是让你脱胎换骨！”
    还脱胎换骨呢，我快腰间盘脱出外加骨质增生了！
    “谁让您以为我才16岁的啊？我脸上那么多皱纹你没看见啊？您那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走了眼，也不能把怨气发在我身上啊！”
    这事说起来我就郁闷。那天我终于同意来道场打工，顺便接受他的“苦心”之后，他老人家才知道我已经是个24岁的“老女人”了。惊讶之余我以为他也就放弃“教导”我的空想了，没想到他那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一定要把墙撞塌才算数的死牛脾气犯了，说什么他要创造武术界的奇迹，打破习武要从娃娃抓起的定律！而我，就是他第一个试验品！于是乎，每天伴随我的就是酸疼不已的骨头和筋肉……我都开始怀疑自己被他的非人折磨摧残了这么久怎么还没灰飞烟灭或是神形俱散了？
    “算了，今天给你加班费。哦，别忘了给我把瓜子皮收一收啊。”他老人家拎着茶壶起身看来是要去小憩片刻了。
    “老师……”我哀号。
    天理何在啊？
    不知为什么，最近老是觉得心神不宁。
    其实，我现在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纷争，没有困扰，没有忧思愁绪。每天看看书，和高老头斗斗嘴，和闻人墨聊聊天，日子过的又简单又充实，我都快忘了以前的自己了。
    实在是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啊，是不是因为太平淡了所以才胡思乱了想呢？
    昨天接到娜娜的电话，她说建的工作已经固定下来了，打算和他结婚了。我说好啊，结了婚你就不用再一天到晚牵肠挂肚了，不用口是心非地一面说不在乎他又一刻也离不开他了。
    她奸笑，说是啊，这下你的耳朵里就能少装点我的苦水了是吧？
    我傻笑。
    她说，我婚礼你一定要给我当伴娘啊！快两年没见你了，不知你老成什么样了，回来之前别忘先做做美容，免得到时候我都认不出来了啊！
    我说，你去死吧，我的生活惬意得不得了，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哪像你整日相思成灾度日如年的啊。结婚之后你就更是黄脸婆了，又那么暴力，小心阿建刚娶了你就立刻后悔啊。
    她说，他敢！我杀了他。
    我笑，问她，你们初步定在什么时候啊？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她说，八月份吧，我妈说吉利。
    我一听就急了，说，不行！坚决不行！你不知道我一到过生日就倒霉吗？你让我那时候给你当伴娘不怕染上我的霉运啊？
    她说，我不在乎啊。
    我坚决不同意，血的教训可是历历在目。于是她说，那样的话就只能是六月份了，就有点太仓促了啊。
    我算了算，离她说的日子就还不到一个月。我说，干嘛那么急啊？十月不行么？
    她支吾了半天，说，不能那么晚啦！
    我觉得不对劲，试探地说，亲爱的，你不会是……了吧？
    她说，哎呀，讨厌死了啦！都怪他不好啊！
    我呵呵呵的傻笑，说，看来是阿建他等你等得受不了了。谁让你总是对他忽冷忽热的呢，人家没安全感，只能出此下策了嘛。
    她说，那就六月了吧，反正捡日不如撞日，早办早完，我现在就已经烦得受不了了！
    我说，好，放心吧，我一定提前到。
    刚放下电话，就听到们铃声。我诧异，突然想到在这里住了快半年好像还从来没有别人来过呢！不可能是找我的，闻人墨又不在，记起以前不问清楚就开门，结果被架去“龙飞”的惨痛经历，我愣了半天也没敢应声。
    想了想不禁嘲笑自己，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呵！大不了先从小窗里看一眼不就好了么？笨！
    入目的，是一张无比俊美的面孔，十八九岁的样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穿着普通的休闲服饰却掩不住高贵的气质。他朝我微微一笑，很有礼貌的问我，闻人墨是不是住在这儿？
    我开门请他进来，为他沏了杯茶，说，闻人墨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他非常的有礼，对我说了声谢谢之后就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等着。他的眼神透着忧虑，他的沉默让我不安。我觉得自己渐渐不能忍受这种沉重的压力，于是开口和他说话，希望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我说，你是墨的朋友么？
    我大概是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我，然后微笑着说，算是吧。我忽然发现他戴着耳钉，而且左右不同颜色，左边是蓝色而右边是红色，与他周身的气质相较显得很不协调。
    我本不健谈，现在更是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盼着闻人墨快点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突然问我，闻人他在这里住了六个月了吧？
    我说，是啊。
    他又低下头去。我似乎听见他说，他从没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结果……
    闻人墨终于回来了。
    他开门进来，笑嘻嘻的嚷着说，永希，今天咱们做拔丝香蕉吃好不好？永……
    他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愣住了。
    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站起来，说，墨，吃拔丝的话，糖不够了，我去买吧。
    他看了我一眼，说，好啊，要买就多买点好了，剩下的还能做蛋糕。
    于是我出了门。并没有去超市，因为我知道厨房里的糖少说还有七八袋呢。
    我四处溜达，想着今天的阳光很明媚啊，周围的人都好和善啊，娜娜结婚我送他什么礼物好呢?总不能送奶瓶吧？虽然她很快就能用的到了……
    我在公园和小朋友们玩了会儿捉迷藏，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
    回到小屋，发现闻人墨坐在地上望着窗口发呆。
    我说，今天夕阳很美啊。
    他动也没动一下，只是说了句，是啊。
    一个晚上都是沉默。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连他也想不通的事我想我插口也是没用的，我能做的只有默默的陪他。不过，从来没见他烦心过呢。他一向是平和睿智的，从不把烦恼染上身。今天下午来的是个什么人呢？会是他的那个朋友么？
    我坐在他身边，默默地翻着书页。他慢慢的靠过来，把头枕在我肩上，我没有动，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告诉他，虽然我没有什么用，但是我让你依靠……
    互相依偎着，我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闻人墨已经走了。我伸了伸已经麻痹的手脚，爬起来一看竟然已经快9点了！我的妈呀，迟到了！会被高老头整死……
    果然，他老人家臭着一张脸，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没出什么变态的主意罚我。记得上次迟到，他让我倒立擦地来着，摔得我鼻青脸肿差点没脑震荡。
    下班时我向老师请假两个月，好早点回去帮娜娜的忙。想当初，就算是在“龙飞”那种大公司打工我也是说走就走毫不留恋，现在在个小道场当“清洁工”，我怎么反而要请假请假的呢？难不成我还想在这干一辈子了？不会吧？摇摇头，我似乎没有自己希望的那么洒脱绝情呢……呵呵……
    回到家里，闻人墨还没回来，今天加班么？平时这个时候他连晚饭都准备好了呢。既然他没回来，今天就由我来做饭好了。想着上一次他吃我做的东西时，眼睛鼻子都快皱到一起了，还在伪着良心一个劲地说好吃我就想笑，不知今天他看见我又一次下厨会是个什么表情。
    眼皮一个劲地跳。
    我趴在桌子上，抚着被菜刀割伤的手指。饭菜都冷了，闻人墨怎么还不回来？
    我被电话声惊醒，才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天已经黑了，几点了？
    我迷迷糊糊的过去抓起电话就说，墨，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对面传来的语声让我轰然惊醒。我仿佛被雷劈中，放下电话就瘫坐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电话不是闻人墨打来的，是妈妈医院的同事。
    我只听清了一句话：
    “永希，你妈妈病危，速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