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9 被困樊笼中,始学百家艺
曹瑞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马守正,他不知何时坐上墙头,正摇晃着腿,看着不知何处,“师兄,你……”
“我事先申明,我可不是故意的,只是凑巧听到几句罢了”,马守正笑着解释,可说话时连一丁点诚意也没有。
曹瑞自然知道马守正的神通本领,在黄龙观的一草一木,哪怕是微末的动静也逃不过他的六识,更别说他祖孙俩刚才搞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丝毫也不慌张,倒是反客为主地问道,“那师兄以为我怎样才能做到我想做的事呢?”
马守正一皱眉,摇着头说,“师弟,我可没那么多仇家,犯不着为这些俗事烦神。”
“师兄,我请你帮我”,曹瑞说得十分恳切。在他看来,要是马守正肯帮忙,那无异于得到一股强大的助力。
马守正哭丧着脸,大口往外倒苦水,“师弟啊,你可别害我。师兄身子骨弱,光是应付那三十六位美娇娘就已经焦头烂额,哪还管得了这样的闲事。再说,朝廷的水太深,一个不好,岂不是把整个黄龙观都葬送了。到那时,你让我怎么想祖师爷们交待?”
像马守正这样老奸巨猾的,可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说服,曹瑞知道他至少不会出卖自己,在多说也无意,便埋首离去。作为守字辈的第二号人物,他虽不像观主那样独门独院,可也有个单间,冰冷坚硬的板床自然不如地洞里的软榻,又少了柳如烟的巧手和金灵儿的怀抱,自然辗转反侧,是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便有道童在门口呼唤,“太师叔,太师祖让我叫你去做早课。”
“知道了,我马上去”,曹瑞本就醒着,虽说有些倦怠,可他经过六年调养,身体健朗得很,用冷水抹了把脸,又对铜镜正了衣冠,便赶去大殿。
马守正换了件龟鹤道袍,领着一班弟子站在殿外。等曹瑞到后,他将其拉到身边,然后才慢悠悠走入殿内。跪下三叩首后,马守正抬起头来,突然他觉得眼前的道尊看起来有些古怪,只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已有童子递上三柱香来。他连忙接过,起身插入香炉内,只是他左看右看,觉得案台似乎也有些不妥。
他那古怪的表情自然落入曹瑞与和仁眼中,前者默不作声,后者欲言又止,还是马守正自己先大叫出来,“天啊,我的青明镜呢!”
他已是怒气冲天,一步便到和仁面前,严厉喝斥,“你好啊,连镇观之宝也给我看丢了!”
“师傅息怒,青明镜没有丢,它还在观里”,和仁连忙跪倒,一脸委屈地解释,偏偏曹瑞还是什么也不说。
“在观里?那东西呢?我几时准许过你能将它放在别处!”,马守正扯大了嗓门,对着大徒弟的耳朵吼道。
“弟子也不想啊,可是青明镜是被师叔硬借去的。而且,师叔拿的不止这一件,还有养生池里的水灵珠……”,和仁每说一件,马守正的嘴就长大一寸,等到前者将一连串宝物名字报完时,后者的嘴已经彻底合不拢了。
不过当和仁继续介绍曹瑞当年的丰功伟绩,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给道尊画胡子,在道经阁里撕古书典籍。和仁自顾自地说,却不料马守正听到一半,咕咚一声,晕了过去。这一倒,可把下面跪的那些道士吓坏、他们连忙上来,又是输真气,又是捏人中。
过去一柱香的功夫,马守正才被弄醒,只是他一睁开眼立刻顿足锤胸,号哭起来,“祖师爷,守正不孝,对不住你们啊!”
他这一哭,满屋子的道士都跟着哀嚎起来,唯独曹瑞这罪魁祸首,还杵原地冷眼旁观。马守正顿时恼了,跳起来,站在他面前,“师弟,你做得太过分咯!”
曹瑞不以为然,“我那时年幼无知,不知道对错。”
马守正语塞,想当年曹瑞才十岁,这话的确说得过去。吃了个哑巴亏,他只好稍微缓和语气,继续说道,“那你现在总该懂事了吧,青明镜呢?那些宝物呢?快点还给师兄。”
“东西可以还给你,不过有个条件”,曹瑞像个商人,不过是很奸的那种。
马守正觉哈哈一笑,“你尽管说,只要不杀人放火,触犯三大戒,我都可以考虑。”
“昨天已经说过,我不想再重复”,曹瑞淡淡地回答。
别人没听懂,马守正心里可明白得很,他连忙摆手,“除了这个,其他都行。”
“只有这个,没有别的”,曹瑞的口气十分强硬。
“师弟,其实我是故意给你个机会。以我的手段,只要东西还在观里,你以为我会找不到吗?”,马守正也发起狠来。
曹瑞一点也不慌张,“我可是听说观里有件叫辟灵珠的宝物,只要把它和其他灵器放在一起,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不见得能找得到。”
马守正顿时心一凉,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兔子,他只好一改神色,低声下气地央求起来,“师弟,就算我求你,你把宝物还回来吧。只要你肯,除青明镜外,你随便挑一件去。”
曹瑞咧嘴一笑,张口却只有两个令人失望至极的字,“不行!”
马守正彻底暴走了,他只觉自己从来没这样窝囊过,他用严厉的目光紧盯住曹瑞,大声恐吓,“守瑞,你以为我不敢用观规罚你吗?我再问你一遍,到底还是不还?”
“不还”,曹瑞挺直腰板,针锋相对,“我是替父皇出家,你要是敢罚我,就等于罚当朝天子。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
“你”,马守正再次语塞,不过他旋即又说,“好啊,你有种,老子今天就禁锢你!”
“师傅不可”,和仁连忙上来阻拦。作为大弟子,他跟马守正的日子最久,最了解师傅的脾气,自然知道师傅今天是真发怒了。可曹瑞是谁啊?二皇子,又是皇帝的替身,身份贵不可言,要是真有个闪失,那观里的这些道士就都得上菜市口问斩。
“师叔,你还不快走”,他一面拦着马守正,一面招呼曹瑞。
后者犹豫片刻后,才挪动步子,可还没等走出几步,马守正已一脚踢飞了和仁,“你以为你走得掉吗?”
说话间,他手中飞出一道白光,在曹瑞身上绕了几十圈。后者立马动弹不得,当常氦倒,再看身上,原来是条银色的绳索。马守正把他提起,得意地说,“能被捆仙索绑算是你的造化!我这就送你去禁地,你要是在有生之年里都不肯说出宝物下落的话,就一辈子呆那里吧。”
道士们哪敢抬头看,等四下全无动静,再起身张望,马守正和曹瑞都已不见。他俩此刻已进了地洞,才出现便引来一群娘子包围,“守正,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这不是小瑞呢,他怎么被你绑了?”,“对啊,守正,你怎么能欺负小孩子呢?”……
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马守正听得头都大了,不过他正在气头上,哪会放过曹瑞。他左手捏了个土行印,用遁术溜出人群,闪到百米开外。他面前刚好是书房,便踹开门将曹瑞丢了进去。等女人们再赶到时,他已收起捆仙索,在门窗上加持法诀。
“这小子在外面闯下大祸,我不得不禁锢他,谁也别想为他说情,不然我和她急”,马守正大声丢下话来,唬得众女一愣,他自己却脚底抹油,溜了。
女人们的好奇心超出男人十倍,抓不到马守正问明白,便有人提议问曹瑞。可她们很快便失望地发现,书房上加持着静音咒,外面的声音进不去,里面的也出不来。马守正还特意下了个死咒,她们解不开,只好作罢。
曹瑞被锁进屋子后,很快便发现四周都被禁锢,因为他尝试过好几次,都被门窗上的法咒弹倒在地。又因为静音咒的缘故,在屋里一点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安静得吓死人。他随便拿过一个蒲团坐下,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只轻叹一声。
一连三日都不曾见到有人进来,曹瑞几近抓狂,他在屋子里绕着圈子,禁不住骂起马守正来。可就在此时,门上突然一阵涟漪般的波动,金灵儿竟直接穿过门板进来,她手里还提了个花篮,“小瑞,先别生气,肚子饿了吧,先来吃点东西。”
曹瑞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抗议,他只好乖乖做在蒲团上。金灵儿从篮中取出三菜一汤,还有满满一碗白饭。三天不吃不喝,也亏得曹瑞能挺下来,不过他一吃起来就狼吞虎咽。金灵儿在旁直说,“小瑞别急,可不要噎着。”
等到曹瑞风卷残云后,金灵儿将碗筷一样样收起,又从篮中取了个水壶留下,这才转身准备出去。可她才起身,便被曹瑞拉住,“灵儿姐姐,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那可不成”,金灵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姐妹们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你师兄的,如今他肯传我口诀进来给你送吃喝就算是法外开恩,我若是莽撞带你出去,只怕会更惹恼他。”
在马守正的老婆里,就属金灵儿和柳如烟与他处的日子最长,金灵儿见状自然不忍,便劝道,“小瑞,说实话,连我都觉得这次你做得不妥。你知道吗,你师兄他之所以生气,其实不是因为你拿走那许多宝物,而是在他的徒子徒孙面前一点也不给他面子。你别看他平时没个正经,其实他这人啊,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唉”,经过这三日思考,曹瑞觉得自己当日的确有失体统,不由低下头来。
金灵儿接着说,“你要是肯向他认错,等过几日他的气完全消了,我再和姐姐们一起替你求情,说不定他就会同意放你出去了。”
“这个”,曹瑞想了想,却说,“只要师兄肯答应帮我,那什么都好说。他若不肯,那我宁可不出去。”
“答应你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金灵儿并不知情,所以茫然。
曹瑞没有解释,只说,“师兄他明白的。”
“你们这师兄弟啊,简直是对活宝”,金灵儿数落曹瑞几句,便想动身。
曹瑞又将她拉住,“姐姐,我虽不出去,可总得找点事做,不然还不把我闷死了!”
“怎么会无事可做?你难道忘了这是那儿吗?书房啊,你大可找书来看。你这六年可光顾着调养肉身,把读书耽搁下了。大丈夫纵然不能学富五车,能多读点书总不错的”,金灵儿似慈母教子般。
“我怎么忘了这茬”,可曹瑞瞅了眼架子上堆满的书籍,不禁脸又耷拉下来,“这么多书,我究竟看啥好呢?再说,许多书都艰深难懂,若无专攻,根本看不了的。”
“这还不容易,你可以问我啊”,金灵儿毛遂自荐,“诸子百家的书我都读过一些,替你讲讲应该不成问题。就算有个别我不懂的,姐姐里有的是比我博学的,大不了我去帮你请教就是。你看如何?”
“好啊”,曹瑞喜形于色。
金灵儿放下手中的花篮,问道,“这里的书不少,诸子百家的都有,不知道你想从哪家看起。”
“姐姐说的,我不曾听过,不知道是哪些子,哪些家啊?”,曹瑞小时候只跟外公在兵部混了段时日,由于年纪小,还没有正式拜师求学,所以才一无所知。
金灵儿只好暂时充当起导师,按着书架一个个介绍起来,“这里是道家的典籍,不过你将来要修炼玄黄合虚道的,不看也罢。这些是儒家先哲的遗作,儒家倡导仁义礼信智,能教你如何做人。”
“做人只要做好自己就行,我岂用人教,这个我不学”,曹瑞说得干净利落。
“这些是术家的典籍。人们常将道术两家混为一谈,实则不然,道是道,术是术,根本是两码事。术家可以通过咒、印、篆、诀、阵借用外力,施展出神通来。只是术家早在千年前就已衰弱,反倒是道家借用术法越发壮大起来”,金灵儿博古通今,说得头头是道。
曹瑞好奇地问,“道家为什么要借用别家的法门呢,难道道家就没有自己的绝招吗?”
金灵儿微微一笑,“想当年道尊创下道家一脉,追求的是清净无为,哪里想过与人争斗。可在俗世之中,就算你自个能做到与世无争,还是会有人来找你麻烦。道家也是经历过几次波折后,不得已而为之的。而大多道家习了术法后,只用来惩奸除恶,伸张正义,所以道家的声誉在民间一直不错。”
“这个好,我要学”,曹瑞被“惩奸除恶”这四个字打动。
金灵儿特意关照,“你师兄常说,术法毕竟修的是外物,切不可重术而非道,那是舍本逐末,下下乘,你一定要牢记。”
曹瑞随口应了一声,他一心只想报仇,哪管这许多,看得金灵儿摇头,只担心他“误入歧途”。她转了个书架,又说,“要学术法,也得等你有法力后才行。这里是法家,法家以为,只有依法治国,才能国泰民安。虽说有些主张过于严酷,可古时候由法家治理的国家大都鼎盛一时。”
曹瑞有些心动,他答应过外公要去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什么?无他,唯权耳。所以他对治国之法自然不会错过,便说,“这个我也要学。”
“墨家可是一定要提的。说起这家来,最出名的就是炼器。墨家宗师的技巧手段堪称顶级,现在遗存的知名法器大多便出自他们之手。所以墨家的典籍十分珍贵,许多人都用重金收罗,可惜能达到真正秘笈的少之又少,这里有三本已是十分难得”,金灵儿说时,崇敬之情溢于颜表。
曹瑞突然想起一物,便问,“那青明镜呢,是不是也出自墨家?”
“这个有点特别,听守正说,它是有道墨两家联手炼制的,十分珍贵”,听了金灵儿一席话,他这才明白为何青明镜能成为镇观之宝,又被马守正如此看重。不用说,墨家学问自然也被他列入学习之列。
“礼家提倡的并不是礼数,而是以礼治国。这一家诞生的许多人物都是书生,所以常被人在背后数落,讥笑他们倡导的是无用之说,根本禁不起金戈铁马。可我以为,若能与法家政策相辅相成,绝对是济世的良方”,金灵儿指点时,还不时谈及个人的想法。
曹瑞不由对她刮目相看,禁不住恭维,“姐姐,我若是皇帝,一定封你做宰相。”
“我可比不了那些圣贤大家,光是嘴上说说还可以,真要我身体力行,那可不行”,金灵儿搪塞几句,接着往后介绍,“与礼家争的最凶的就是兵家,这一家最善长征战沙场。古时有一大家叫孙子,纵横战场无人能敌,更是为他的主君打下无数疆土。”
曹瑞在兵部也算是小有名气,就连他外公也自认在沙盘上赢不了他。所以他本想跳过这一家,可在听说孙子的许多事迹后,他决定还是抽空再钻研一下。紧挨着的书架上除了书籍外,还有不少小工具,不禁勾起他的好奇。
金灵儿拿起一物,讲解道,“这是圆规,数家的工具。此数非彼术,是数学的数。数家以为天下一切,都可计量。他们精于计算,将一事一物一动一静都用数字记录,然后归纳出法则,以便推广。”
曹瑞听得有趣,随手抄起另一件奇怪的工具,点着头说,“这个我也学一下吧。”
金灵儿接着又介绍了许多家,可都被曹瑞一一否定。等到最后个书架时,他自个儿抢着说,“医家?莫不是擅长医术?姐姐,这可是你最拿手的,我一定要学。”
金灵儿笑了,用手指在他额前轻轻一点,“你啊,以为医术那么好学吗?就算是我,也不敢说精通。我家传的仅只其中一门而已,其他我不过稍微涉猎而已。”
“我就学那一门了”,曹瑞信誓旦旦地说。
“你都不知道是哪一门就急着要学”,金灵儿禁不住摇头。
“我才不管,就是要学”,曹瑞强扯着她的衣袖,让她答应了才问,“姐姐擅长地究竟是哪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