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情天恨海 第十五章申请下乡
这天刘主任交给我一项临时工作任务,说政府李县长要去黄坡乡下乡检查农业税滞欠情况,要我陪同前往。
黄坡乡,这个我初来时分配而未去的地方,我正好可以借此去见识见识庐山真面目。
小车艰难爬行,饱受颠簸,足有两个小时,才来到乡上。
乡委杨书记五十开外,花白头发,人称“老书记”。乡长郭勇四十年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他们向李县长介绍着乡上的情况,大致是本乡没有经济来源,加上连年干旱,粮食歉收等等,困难重重。
李县长皱着眉头,一言未发。当郭乡长张罗着要准备午饭时,李县长提议说要去农户家看看。
我们来到一户人家,推开柴栅门,院里堆放着柴草垛,有几只鸡在乱飞乱跑。几间低矮的茅草屋,墙皮掉了许多,露出块块土坯来。房东大嫂把我们让进屋里,李县长和大嫂拉起了家常。当问道粮食够不够吃时,大嫂说不够。李县长沉重地问那准备怎么办呢?大嫂说只有等在工程队打工的丈夫寄钱回来。老书记介绍说,本乡青壮劳力守不住,成群结伙的到外地搞工程去了。其中以中城最多,主要是劳务输出。
我们路过一座土窑,窑门上还挂着一个草帘。李县长好奇地问这是干什么用的?老书记介绍说,这里边住着一对老人,老人有一个傻儿子,年青的时候因为家里穷,娶不上媳妇,以后疯疯癫癫的。傻儿子有时病情轻些,农忙时也能帮老人干活,但病情一重,就满山乱跑去了。我悄悄地问身边的办公室王主任:“有没有看过医生?”王主任叹息道:“哎!这样的情况,哪有钱看病?”
李县长躬身钻进了窑洞,我也跟了进来。只见四面徒壁,土炕上一张破席,上面坐着一对老人,拥着一串破被。老人满面皱纹,已是风烛残年了。
李县长痛心地问:“郭乡长,这样的情况,你们也不管管?”郭乡长嗫嚅道:“乡政府每年拨给点救济粮,但不解决根本问题。”
李县长的眼角挂着泪水,这位一县的父母官,大有“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感慨。我更是灵魂震颤,眼前这二位老人,仿佛就是我的爹娘……
返回县城,我彻夜难眠。土窑中老人的景象,不断在我眼前闪现。他们仿佛是被我遗弃的父母,刚毕业分配,我嫌弃那儿贫穷落后,如坠地狱。如今,我在县城繁华之地逍遥自在,居家过日,扔下他们在那儿无依无靠,苦度光阴。
终于,一个决定在我脑海中形成——我要重返黄坡。我不能再在科室消磨时间,我不能坐视贫苦百姓不管,古人尚有“修身齐家治天下”的雄心壮志,我纵无治国安邦之才,总能通过自身努力,为造福一方尽我绵薄之力。
我向科室递交一份请调报告,要求去黄坡工作。
听说我要下乡,小芸很是惊讶,她生气地问我:“你不要我们娘俩了?”我向她解释道:“怎么会呢?孩子在老家里,由他奶奶照顾,不是很好吗?至于你,我会常来看你的。”小芸愤愤地道:“去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我心里清楚,即使说出我真正的想法,她未必会理解,不如说得更“在理”一点,便对她这样说道:“小芸,你听我慢慢说。我年纪轻轻的,守在机关里,没有多少事做,既没有资历,又消磨锐气,不如到基层干点实事,搞出点成绩。” 小芸道:“你在机关好好干,过几年提个主任什么的,不也一样吗?”我道:“老主任退了,还有付主任。人家都是曾有政绩的领导干部,实力雄厚。等到付主任退了,我也不老了?” 小芸一听这话,也默不作声,就算是默许了。
吃晚饭的时候,岳父告诉我说:“你要下乡也好,年轻人,就是需要锻炼,在锻炼中成长。正好,黄坡乡付乡长是城里人,想回县城工作,要求了几次,由于没有适当的人选接替,我们一直都没有答应,这回你可以去接替他的职务。”我忙说道:“爸,我要求去基层,可不是想要谋取职务。”岳父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在机关也两三年了,一般从机关到基层,担任一个付乡长,也算是正常调动。再说,这也是李县长的意思。”
李县长?那个看到土窑中的老人后流下眼泪的一把手。我不再言语了。
黄坡乡共有十八个村庄,老书记安排我主管东片四村。我首先走访了四个村委,同村干部进行了座谈。四个村委目前最头疼的还是代征农业税问题,虽然经上次李县长调研后减免了一半,但要完成任务,还是存在很大困难。我继续走访了一些农户,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
回到乡政府后,我连夜起草了一份调查报告,针对目前交通不便、封闭落后,基本还是靠天吃饭的自然经济状况,我提出“治标治本”大计,建议全民动员,发展经济的战略目标,具体提出了十项措施。其中主要有:“要想富,先修路”,只有修建公路,沟通外界,才有可能发展经济;“无厂不富”,只有兴办乡镇企业,才能促进经济发展;“无商不通”,有了经济基础,开设商店,促进商品流通,发展商品贸易等,环环相扣,逐步发展。
第二天,我将报告送交老书记,详细陈述了我的观点,论证了我的计划,请求提交党委会决策。
老书记当场表态说:“张乡长,你的想法很好,材料也很充实,只是计划过于理想,难以变成现实。”一听老书记这话,我忙说道:“关于各项计划的可行性论证,我在报告中都有阐述。”老书记打断我的话说:“还论证什么?只修路一项,就得多少钱呢?”我说:“具体数额,可以请交通局技术人员测算后确定。”老书记道:“问题是现在乡上连一分钱也没有啊!”我说:“没有资金,可以向上面申请拨款,我们自己还可以筹集。” 老书记有点不耐烦地说:“上面拨款?申请一项专项资金,一直要报到省里,你知道得办多少手续?现在各级财政吃紧,要钱就那么容易?至于筹资,我们现在连吃饭都不保,正工作都搞不上去,还筹什么资?况且修路要占用耕地,通过村庄时还要拆迁,谈何容易?”
看来,要干实事,困难还是重重,但我不甘心我深思熟虑的计划这么快就沦于流产,我继续申辩道:“实在不行,还可以向银行贷款嘛!”老书记有点恼火,口气生硬地说:“开什么玩笑嘛?我是一级党委政府,不是商人,怎么能贷款搞建设?以后由谁来偿还嘛?”我不再作声了。老书记也压了压火,口气缓和了一些,说:“小张啊!年轻人,敢于创新是好的,但要把思想精力集中在具体工作上,稳扎稳打。不然,一旦造成损失,我们负责不起啊!”
从老书记处出来,我又找到郭乡长办公室,把我的想法重申了一遍,我没再提出十项措施,只是就第一步修路问题提出了建议。郭乡长听我说完,问道:“那老书记怎么说呢?”我回答说:“老书记主要顾虑资金问题难以解决。”郭乡长说道:“是啊!这确实是个难题,俗话说,没钱难倒英雄汉嘛!”我试探地问道:“难道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郭乡长叹道:“就这么个地方,这样的条件,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祖祖辈辈不也这么过来了吗?”我默然。
山区的夜晚老早就静了下来,不像城里一样灯火通明,车辆喧嚣。躺在宿舍单人床上,一阵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两年多来第一次离开小芸,离开那个从未真正开心过的别人的家,竟然也有一种恋家的情怀。又想起寄养在老家的儿子,那个已蹒跚学步的幼子,一去看他,便欢快地往你怀里扑,并在奶奶的指导下给你扮鬼脸、揪耳朵、拍手掌,临走时还给你招手再见——这家的感觉啊!
有人敲门,我起身开门一看,进来的是妇联主任林依琴。自来乡上一直接触的是山区农民,乡干部几乎清一色男人,且大多是本地人,衣着朴素,生活简单。只有这位妇联主任,像一朵出水芙蓉,别具一格。
林主任聊了一会,小心地问我:“听说,今天老书记批评你了?”我点了点头。林主任叹息一声道:“要办点事,真难啊!”她似有话要说,见我没有多说,只好欲言又止,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我还能说什么呢?观点不同,依照组织原则,只好“保留意见,服从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