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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菩提 第八十六章 残梦蓼花深

    蝶袖看着上官彦难得的窘态,眼中却闪过一抹难以形容的光芒,那是怜惜、爱慕、遗憾、不舍等等太多感情的混合,可惜上官彦因为太过窘迫,竟然没有注意到蝶袖的这个眼神。
    等到上官彦总算恢复了镇定的时候,蝶袖已经跃上了场中的高台。上官彦抬头看去,却见蝶袖逆风站立在高台上,低头朝他问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上官彦不想她问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拿不准她什么意思,不禁又愣住了,蝶袖见他不回答,却又自顾自地说道:“这里是我第一次碰到你的地方。”上官彦想想确实有这么回事,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蝶袖见上官彦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的声音在夜风里听起来有些遥远,但却还是很清晰地传到了上官彦耳边。她说:“那年五月,你说你要来看‘天下无双独此花’的琼花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这般神奇美丽,结果却被师兄弟拉来看让扬州人挥金如土的蝶袖跳舞,你我这才得以相识。”
    上官彦不想蝶袖竟将几年前的旧事记得这般清楚,更不知她半夜三更地不去避开追捕反倒站在高台上说这些事情是什么意思。他与唐真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知道唐真对一再坏他事的人绝不会姑息宽容,蝶袖几次三番和鹰眼作对,又是青龙门的重要人物,若是落在唐真手里,只怕连自己也保她不住,正想劝她赶紧下来逃出城去,却又忽听蝶袖说道:“你我既然在此相识,也就在此别过吧。只可惜今日你没有带箫,不然还能再听你吹奏一曲。”
    上官彦给蝶袖弄得越发糊涂起来,不过听她有要走的意思,倒是放了心,只是不知为何听了她那话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妥,到底是哪里不妥,却又说不上来。
    蝶袖居高临下,深深地看了上官彦一眼,忽地唱道:“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一边唱,一边已经轻舒蝶袖,在月色下轻歌曼舞起来,跳得却是她最拿手的蝶舞。
    欧阳修的这首《蝶恋花》,写的正是失恋女子的心情,尤其“泪眼问花”两句最为传神,历来为人所称道,只是此情此景听在上官彦的耳朵里却分外不是滋味。
    上官彦怔怔地看着蝶袖的独舞,恍惚间象是又回到了几年前,他与师兄弟挤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去凑那扬州城里最大的热闹。那时正和现在一般,抬起头,就看见了那穿着一身绚丽飘扬的红衣独自在高台上起舞的女子,那裙袖翻飞起伏间真像极了一只红色的蝶翩然来到这尘世,只是不知为何脸上却带了一丝与台下的喧腾热闹格格不入的漠然。
    古来万事东流水。不期然间,他与蝶袖在这红尘中匆匆一遇,转眼却又是离别。上官彦无声地看着眼前这轻柔绮丽得宛如梦境般的一幕,像是要将蝶袖的每一个动作都刻入心底,奈何眼前却已是朦胧。
    蝶袖一曲《蝶恋花》舞完,又停下来静立在高台上,仅有的一点月光也已经被飘过来的乌云挡住,远远地上官彦也看不清楚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她说道:“你走吧。只怕下次见面拼个你死我活了,所以还是不要再见的好。”上官彦听得心头苦涩,却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不过他能看着蝶袖脱险,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点点头,道了声“保重”便转去离去了。
    蝶袖目送着上官彦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过了一会就几乎要看不见了,只觉心如刀绞,然后她的心就真的一痛,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你已经没有用了。”蝶袖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伸出来的那截剑尖,心脏感觉到一阵锐利的冰凉。她倒下去的一刻却忽然想到,卓铭被她那一针和裴映宣那一剑刺中的时候,他的心,是不是也同她现在的一样冰凉?
    卓铭被刺中的时候的感觉已经不可考,不过还是有一个人可以印证蝶袖被刺中的那一瞬间的感觉。
    这个人就是裴映宣。
    裴映宣被带回扬州府衙之后,前面的几个时辰基本都处在昏迷阶段。蝶袖针头上的毒让他在很长的时间里四肢发麻,手足一片冰凉,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倘若不是唐真及时给他服下那颗解毒丸,他或许就会在这种状态里走到生命的终点,也就不会知道被长剑一剑穿心的感觉了。所以唐真的那颗解毒药,在延缓了他生命的同时也意外地给他增加了另一种痛苦。
    蝶袖率着青龙门的帮众攻进扬州府衙来的时候,裴映宣的状态正介于昏迷与清醒之间,不过武人的本能让他对打斗的声音分外敏感,终于迫使自己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结果一睁眼就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
    此时外面已经天黑,房中只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那人又是背光站着的,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目长相,但是裴映宣的直觉告诉他,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然后那个人就举起了剑,轻而易举地刺入了裴映宣的心脏。
    裴映宣感觉到心脏里的麻痹和冰冷的时候,只觉得很讽刺,又觉得很不甘心。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除了剑入心脏的那一刻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传出了。
    这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谋杀,与外面的杀声震天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出剑的手法上来说也很是利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即便是裴映宣自己来刺这一剑,也很难比眼前的这个人做得更好了。所以当裴映宣皱着眉头停止呼吸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除了讽刺和不甘心以外,居然还有一点点满意。
    只不过死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似乎都已经没有太大分别。
    蝶袖还没有死。
    她此刻正躺在或许是她这一生中最渴望的一个怀抱里,脸上的表情居然也很满足,可是在抱着她的上官彦的眼睛里,却已经有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当上官彦看见蝶袖真的就如同生命将尽的彩蝶一般在他的怀中渐渐衰弱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保持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冷静。
    “那个人是谁?”上官彦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但却是罕见的坚决。蝶袖知道他问的是那个将自己刺伤的人,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袒护他?”上官彦脸上的表情已经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愤怒。蝶袖见状吃力地伸出手来抚上了他的脸,温柔道:“那个人太危险,我情愿你不去冒这个险。”
    上官彦闻言全身一震,一滴眼泪终于滴落到蝶袖的脸颊上。蝶袖差不多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成功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既疲倦却又无比安详的笑容。
    “能得你这一滴眼泪,我知足了……”蝶袖最后的话消失在唇边的时候,上官彦知道,这个女子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在他的心里刻下了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他拥着蝶袖慢慢变冷的身体,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有说不出的漫长,长到他几乎已经没有勇气独自守候天明……
    在那之后上官彦销声匿迹了整整两天,宁小风等人实在找不到人只好去拜托唐真的时候,唐真却只是摇摇头,淡淡道:“等他觉得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所以宁小风等人只好等。两天以后上官彦再度跨入扬州府衙的时候,他的样子虽然很憔悴却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他脸上沉痛的神情却让本想问他这两天去向的宁小风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就先不问了,只约略地向他说了一下最近两日的情形。
    此时君如是已经结束了他的牢狱生涯,恢复自由之身。也不知道唐真用的什么法子,指证君如是的那人忽然就翻了供,随即以伪证罪被打下大牢,但是真凶依旧逍遥法外,所以限期破案的压力仍在,而裴映宣在扬州府衙内、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杀死,更让人觉得危险无时无刻不在,号称坐镇扬州指挥的按察使哪里还坐得住,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宁小风也有查清真相为本派洗清嫌疑的压力在身,亦是一脸愁容,而前日裴依依得知二哥出事以后再度闯进扬州府衙来闹的那场风波也让他颇有心力交瘁之感,只得硬起头皮来安慰解释。虽说暂时对付了过去,但是一个裴依依已经让人难以招架,他真不敢去想像裴老爷子知道爱子在此殒命时的反应。
    一时间在座几人各有各的心事,都不出声,倒是唐真还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来扬州破案倒是次要的任务,首要的任务却是查清青龙门真正的背景,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也只跟上官彦提起过,似乎已经把上官彦当做自己人,如今上官彦看他那样子却似乎已是成竹在胸,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如何应对的问题了。
    众人商议了一阵,暂时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先散了,回去再各自打探消息。上官彦正要回客栈的时候,却被唐真叫住,跨出门的脚又收了回去。却只看着唐真不说话。他的话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少,脸上的神情也显得疲倦,可是唐真的下面的那句话却让他疲惫的脸上奇迹般地焕发出光彩来。
    “五公子要来了。”唐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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